第213章 海上燃犀圖26深海恐懼。
柯尋帶著羅勏最后一個跳,并和牧懌然默契十足,事前也未商量,下潛后就一個在最前帶路,一個在最后負責照看,一行人排成一排迅速向下游。</br> 眾人口中犀角的光在海水中連成了一道光帶,果然沒有在海水中熄滅。</br> 甚至因為口中銜著犀角,在海中潛游也能從犀角中汲取到微薄的空氣,這大概就是《本草》里所說的,“能出氣通天”的神效。</br> 牧懌然和朱浩文由于共用一支犀角,只能不斷地在彼此之間傳遞,好在兩個人都冷靜且有條理,即便需要邊游邊遞換犀角,也配合得默契,沒有手忙腳亂。</br> 一路不斷向著海的深處下潛,犀角的光能照到的范圍并不大,在這一圈的范圍之外,依然是漆黑如墨的海水,鋪天蓋地,四面八方地向著幾個渺小的人類擠壓而來,讓人禁不住覺得胸悶氣短,甚至幾乎要生出幽閉恐懼癥來。</br> 眾人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下潛的速度,黑暗是產(chǎn)生恐懼的根源,而當意識里清楚地知道,這黑暗是和汪洋深海一樣的廣闊遼遠深不可測之后,內(nèi)心深處生出的恐懼感就是成倍、成百倍千倍地充斥了全部的神經(jīng)的。</br> 羅勏膽兒小,他覺得自己的神經(jīng)能撐夠五天沒有崩潰,已經(jīng)是超越了極限和對自己的認知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到什么時候,他向來對自己就沒什么自信,所以他現(xiàn)在越想,就越覺得自己可能撐不住了。</br> 在危機和艱難面前,有些人會想“我還撐得住”,但有些人卻會想,“我撐不住了”。</br> 羅勏就是后者。</br> 所以現(xiàn)在,在這可怕的無窮黑暗的包挾之下,他越來越恐懼,越來越絕望,越來越……失去了撐下去的信念。</br> 我撐不住了……我真的撐不住了……我要死在這兒了……我可能……真的要死在這兒了……</br> 羅勏流不出眼淚,因為海水正在冰涼地擠壓著他的眼球。</br> 他想他爸了,想他媽媽,想他女朋友,想張叔,想劉姨,想他養(yǎng)的流浪貓和被原主人遺棄的狗,他想念畫外的藍天白云甚至霧霾,想念入畫之前的他自己。</br> 他真的不想死啊。</br> 他好害怕,可沒人能救他,沒人幫得了他,他會死在這片冰冷的汪洋里,成為一具孤獨的浮尸。</br> 沒人幫得了他……</br> ——忽然腰上一緊,一只手牢而有力地攥住了他身上僅剩的那條短褲,而后就這么扯著他的短褲,帶著他加快了速度往下游去。</br> 是柯尋,是這個在跳海前攬著他的肩,告訴他“放心,我一定會把你帶出去,別怕”的人。</br> 羅勏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加快了速度,甚至追上了游在前面的秦醫(yī)生衛(wèi)東和邵陵他們。</br> 然后他就帶著他,同這三個人一起向下游,似乎就是為了要湊上來和他們就個伴兒。</br> 羅勏想了想,然后明白了。</br> 柯尋怕他害怕,更怕他放棄,所以讓更多的人陪在他身邊,讓他從大家共同努力活下去的氛圍中,重新看到希望。</br> 羅勏在柯尋的手上抓了一把,柯尋轉過頭來,在犀角的光里沖他挑了挑唇角。</br> 好邪魅狂拽霸的笑啊,羅勏心想,但此時此刻他特別想誠懇地對他說:哥你手松松勁兒,褲襠勒我蛋了……</br> 游在羅勏旁邊的邵陵,此刻的心情也非常崩潰——因為他一直在注意犀角的光,每支犀角能燃燒的時間是有限的,而眼下,大家的犀角都已經(jīng)燃到了尾聲,甚至可能用不了三分鐘,就會徹底熄滅,到時大家將被阻斷在通往另一個空間的路上,緊接著等待他們的,就是葬身在無限幽深的海底……</br> 邵陵認為必須要提醒一下這些人,他揮手拍了離他最近的衛(wèi)東一把,衛(wèi)東轉頭看他,邵陵指指自己嘴里的犀角,示意衛(wèi)東看這犀角燃燒的程度。</br> 衛(wèi)東沖他豎了豎大拇指,然后轉回頭去,沒事兒人似的繼續(xù)游。</br> 邵陵:?</br> 是沒理解意思嗎?邵陵想了想,這個衛(wèi)東好像腦子是比其他幾人差點兒。</br> 于是游到秦賜旁邊,拍了他一把,沖他指了指自己嘴里的犀角。</br> 秦賜轉頭看他,然后一手拿下了自己嘴里的犀角,一手拿下了邵陵的犀角,把兩人的犀角換了換,再幫他插回嘴里,自己則銜了邵陵的犀角,轉回頭繼續(xù)游。</br> 邵陵:??</br> ……不,我不是說覺得我的犀角不好用要和你換!——現(xiàn)在的醫(yī)生都這么樂于助人的嗎?!</br> 邵陵只好把頭轉向另一邊,伸手正想拍離他較近的羅勏,想了一下又收回來——這小子比別人更不靠譜,于是加把力氣劃了幾下,拍了拍柯尋。</br> 柯尋扭頭看他,邵陵指指自己嘴上的犀角,然后做了個“越來越小”的手勢。</br> 柯尋用手勢回復他“別擔心”,然后拍了下羅勏,指了指邵陵,羅勏比了個“OK”,伸手拽住邵陵的短褲,就像柯尋拽他一樣,用力一提,然后在柯尋的帶領下,拽著邵陵繼續(xù)向下游去。</br> 邵陵:???</br> ——我不是說我的力氣越來越少了!——放開我的短褲,勒我下體了!</br> 邵陵惱火又無奈,他想這一次自己大概真的要死在這里了。</br> 七個人的隊伍在海中繼續(xù)下潛,微弱的犀角的光,在巨大的、黑幕一般的深海之下,像是幾點渺小到幾不可察的微生物。</br> 隨著距離天亮越來越近,這片深海也越來越黢黑,仿佛正在慢慢地吞噬著七人隊伍最后的光。</br> 終于,連羅勏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犀角的光在變?nèi)酰泵θプタ聦さ母觳玻胍嵝阉胍胍罎ⅲ胍獟暝胍謶值每藓啊?lt;/br> 柯尋察覺了他的惶恐,以為他又開始緊張和胡思亂想了,索性揪著他加快了速度——早一點游到那個空間,這小子就能早一點從恐懼中解脫出來。</br> 柯尋的體力驚人的好,游了這么半天,盡管有犀角光的神效幫助,讓眾人感受不到深海下的壓強,但劃水也是個體力活,眾人此刻都很有些疲累了,但他竟然還能帶著一個人在水中沖刺。</br> 柯尋很快帶著羅勏游到了前面去,經(jīng)過牧懌然的時候沖他打了個手勢,連頭也沒回,他知道牧懌然必然能看得懂。</br> 羅勏這小子的心理素質(zhì)是眾人里最差的,海里沒有辦法安慰他,也沒有辦法強迫他冷靜,所以只能帶著他沖。</br> 柯尋用力劃水,羅勏幾乎已經(jīng)來不及跟著劃動手腳,一路被他拽著像條死魚一般往下沉。</br> 羅勏知道柯尋在努力救他,但他并沒有看見希望,因為犀角的光就快要滅了,它越來越弱,越來越小,海水染著濃黑四面八方越來越沉地擠壓過來,羅勏絕望地瞪大了眼睛,咸澀的水蟄著他的眼球,但他不愿閉眼,他怕他只要一閉眼,就再也睜不開了。</br> 羅勏就這么大睜著眼睛,看著周圍的海水越來越黑,面前的光線越來越暗,他開始渾身發(fā)冷,冷得肌肉都僵成了石頭,他忽然疑心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死掉了,這個念頭嚇得他拼命伸出一只手去,想要動上一動。</br> 于是他動了一動,伸進墨色海水里的指尖忽然勾到了什么東西,沒等他反應過來那是什么,突然一張灰白腫脹的人臉就闖進了他的視線!</br> ——那——那竟然是李億——整個人被海水浸泡得幾乎要脹成一只肥白的水母,身上的肉甚至已經(jīng)開始腐爛,他緊緊閉著眼睛,被泡到模糊的五官在臉上是一片死寂。</br> 他果然死在了這片海里,沒有犀角的光,他哪兒也去不了,他只能被拘囿在這片海里,死得無聲無息。</br> 羅勏被這張突然闖入視線甚至險些貼到他臉上的死人臉驚嚇得魂飛魄散,條件反射地就想“啊”地驚叫,卻不料一張開嘴,嘴里的犀角就滑脫了出去,咸苦的海水從嘴里一涌而入,直接嗆進了肺里。</br> ——我要死了!羅勏驚慌掙扎,不明所以的柯尋轉回身來,手腿并用地將他箍住。</br> 可羅勏想要喘氣,想要呼吸,他被嗆了,嘴里沒了犀角,沒了空氣,他不行了,他要死了,他——</br> 就在羅勏恐懼到極點的一瞬間,嘴里突然被人塞進了一個熟悉的、涼涼硬硬的東西——是犀角。</br> 邵陵在犀角光里看著羅勏。</br> 這個小子,哪怕是嚇到精神崩潰了,也沒有放開拉著他短褲的手。</br> 邵陵現(xiàn)在終于相信,種什么因,就能得什么果。</br> 如果不是羅勏沒有放棄他,他也不會就在他身邊,及時地抓住了他掉落的犀角。</br> 羅勏重新得到犀角,再加上柯尋鉗制著他,總算漸漸平復下來。柯尋見他不再折騰,這才放開他,揮手在他腦殼上敲了一記,重新拽著他的短褲繼續(xù)下潛。</br> 羅勏剛才經(jīng)歷了驚魂一出,再也不敢驚慌失措,僵硬著身體,瞪大著眼睛,死魚一般任由柯尋帶著。</br> 犀角的微光照到的海水里,偶爾滑過一只被泡脹了的慘白的腳,身體的其余部分都隱藏在犀光照不到的黑暗里。</br> 羅勏不知道這只腳是屬于死去的那幾個人中誰的,他只能努力裝著沒有看見,甚至被一條慘白的胳膊迎面拍在臉上,都沒敢再做動作。</br> 大概過了有幾個世紀那么長——羅勏這樣覺得,眼前的海水忽然開始變得稀薄,擠壓在身體周圍的那股沉沉的壓力也漸漸變輕,變輕,輕得甚至像是變成了云霧一般繚繞在身畔,而眼前,海水不知幾時也如云似霧起來,氤氳流動著,漂浮著。</br> 倏然間,身體失重般猛地向下一墜,整個人從海水中脫離出來,嘩啦啦地摔落下去,緊接著便是“嗵”地一聲,落入了身下的一片深水之中。</br> 不,不是深水,是海,又是一片海!</br> 這片海卻不同于幻象里的那片海,這片海是真正的海,碧沉沉琉璃萬頃,白花花浮浪千層——是真正的海!</br> “嗵”“嗵”“嗵”……緊隨其后掉下來的是其他的同伴們,一個個從海水里浮上來,抹去滿臉的水。</br> “你們太莽撞了,”邵陵一肚子氣,整整憋了一路,“萬一犀角在海中滅了要怎么辦?”</br> “這不是沒滅嗎?”柯尋晃了晃手中的犀角,犀角的最后一點光正慢慢地熄掉。</br> “你這是事后諸葛。”邵陵冷聲。</br> “誰跟你說是事后的?”柯尋甩了甩頭發(fā)上的水,像是一只金毛大狗一般,“之前給你們講前幾幅畫的經(jīng)歷時沒有告訴你們嗎?畫是不會給入畫者絕路的,九死一生的局,那唯一的一條生路,肯定是可以走到頭的。所以一只犀角燃燒的時間,必然足夠讓我們穿過那片海到達這個空間,你想得太多了,疑心的毛病又犯了吧?”</br> “……”邵陵一時無語,這跟疑心病有什么關系?這換了誰也不敢把命交給只一起過了五天的陌生人的手里的吧!</br> 邵陵搖了搖頭,抹了把臉上的水,見衛(wèi)東正在自己面前撲騰著劃水,忍不住問他:“你那會兒在海里為什么要對我豎大拇指?”</br> 衛(wèi)東一愣:“你不是在問我你游得怎么樣嗎?看不出來這位大佬你還挺傲嬌的啊,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要求夸獎。從小在夸獎聲中長大的吧?沒事啊,我以后會經(jīng)常夸你的,么么噠。”</br> 邵陵:“……”真的,不想,再理,這伙人,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