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醉吟商
“喂,你哪位呀?”虞z顯然還沒睡醒,眼睛瞇著,語調軟軟糯糯的。
蘇君儼握著電話,聽到那末尾的“呀”,唇畔浮現(xiàn)出一個清晰異常的弧度,“無尤你可真是狠心,才一個晚上連枕邊人都不認得了?你說我是哪位呀?”
虞z聽得電話那頭男子故作曖昧的聲音,總算清醒了幾分,“君儼?”
“嗯,總算你還有點良心。”蘇君儼坐在轉椅上,交疊著一雙長腿,姿態(tài)異常閑散,“還沒起床,真是小懶豬。”
“你還好意思說,昨天晚上還不是你——”虞z剛氣鼓鼓地接了兩句就說不下去了,硬生生住了口。
蘇君儼輕笑起來,她這會兒一定裹著被子,臉漲得通紅吧,忍不住逗她,“昨天晚上我怎么了?無尤怎么不說了?嗯?”一面打趣虞z,一面愉快地將轉椅旋轉了一圈。
虞z氣結,這個男人真是不要臉,昨天晚上兩個人玩過車震之后,她是被某人像包粽子一樣用大衣卷得嚴嚴實實的抱進臥室的。結果剛被放在床上,他竟然又撲了上來,好容易廝磨一陣之后總算平息了某人的欲/火。不料半夜她正睡得云遮霧繞的時候,他居然又毫無癥兆地勃發(fā)了,一雙手在她身上恣意輕薄,差點沒把她嚇死。
“色胚!”虞z憤憤吐出兩個字。
蘇君儼笑得愈發(fā)得意,“我只對你色。”
“偽君子。”虞z惡聲惡氣地說道,“有什么遺言趕快交代。”
“遺言?不行不行。我死了,你豈不是要當寡婦?有你在,我可舍不得死。”蘇君儼一本正經(jīng)地調侃。
“你放心,你死了我立馬琵琶別抱,這樣你就可以安心地上路了。”虞z隨口接道。
蘇君儼卻意味深長地一笑,“哦,琵琶別抱,看來無尤其實早就答應嫁給我了,是不是?”
虞z自知落他彀中,登時羞惱起來,“蘇君儼,你再廢話碌奈揖凸業(yè)緇傲耍
“好好好,不和你鬧了。”蘇君儼這才正色道,“早上何世祥親自找我,把八十萬的支票送過來了,那件乾隆時期的影清蓮瓣紋鏤空香薰在日本的時候他已經(jīng)脫手,至于淡描青花大碗和虞老先生臨摹的《牡丹松枝圖》和《寒林圖軸》都完璧歸還了。”
虞z怔怔地握著電話,半天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蘇君儼覺察到她的低落,微微嘆了口氣,“無尤——”
虞z卻又似乎陡然飛揚起來,“君儼,這么一來我也是有錢人了。”
蘇君儼淡淡應了一聲,心底卻有憐惜彌漫開來,她其實一直都是有錢人呢,而且遠比一般人富裕,只是為了守著那么一點驕傲才會讓自己過地這么辛苦。
“早飯我買了放在餐桌上了,雖然這會兒已經(jīng)不早了,但是還是要吃的,要不然胃又該不舒服了。對了,別忘了在微波爐里熱一下,不許吃冷的。”
虞z聽著他在電話那頭殷切的叮囑,鼻子有些發(fā)酸,嘟噥道:“好啦,你煩死了,小心被別人聽見破壞你蘇書記英明神武的形象。”
“中午市委有個年終總結,實在不方便缺席,我今個兒看來沒法回去陪你吃飯了。不過你一個人也不許馬虎,不高興燒煮的話你就打電話到聞香閣,讓他們送餐好了。錢就在床頭柜的里。”
“嗯,嗯,知道了,小的遵命。”
蘇君儼還想說些什么,那邊虞z已經(jīng)急切地要掛電話了,心里微微不悅,“急什么,領導指示還沒說完呢!”
虞z臉一垮,“蘇書記,等您指示完畢,估計明天一早你就可以在報紙上讀到‘藺川驚現(xiàn)史上第一位被尿憋死的活人’的報道了。”
蘇君儼忍住笑,“好吧,領導批準你去解決內(nèi)急問題。”
掛了電話,蘇君儼的臉上還帶著明顯的笑意。剛敲門進來的高樊一看,心知肚明,鐵定剛和那位通過電話,心情正好吶。今天早上書記進辦公室的時候,食指上轉著車鑰匙,一臉的春風得意。眉間眼底柔情一片,害得他手底下剛分配過來的幾個毛丫頭一個個立刻神魂俱散,暈得連北都找不著了,一早上效率幾乎為零,就知道在辦公室里犯花癡。
將手里的文件夾畢恭畢敬地遞過去,“書記,年終總結我已經(jīng)擬好了,您看看還有哪里不妥當?shù)摹!?br/>
蘇君儼揮揮手,“不需要看了。你辦事,我一百個放心。對了,讓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嗎?”
高樊臉色立刻嚴峻起來,從西裝內(nèi)兜里掏出一個信封,“證據(jù)全在里面。”
蘇君儼修長的手指隨意捻開信封封口,將其間的光盤抽出來,又將里面一沓照片翻了翻,方才冷酷地一笑,“光盤我先替他留著,至于照片,今晚六點之前給我寄給錢夫人。”
高樊有些意外,“寄給錢夫人?不寄到報社嗎?”
“我們錢市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奶打電話。”蘇君儼笑得很是邪肆。
錢國璋的夫人是出了名的胭脂虎,要是被她知道了錢國璋在外頭養(yǎng)了好幾個情婦,非鬧到老泰山王司令員那里去。錢國璋能混到今天這地步,大半全是靠的岳丈的提攜。只要松動了王司令員,扳倒錢國璋可謂輕而易舉。
高樊不得不佩服蘇君儼的城府和心機,“好的,我馬上就去辦。”
年終總結結束之后,是市委內(nèi)部的聚餐。
蘇君儼坐在席上,只懶懶地抿著酒,比起這些所謂的珍饈美食,他還是更喜歡他的無尤為他燒的家常小菜。
每回想到虞z,蘇君儼臉上都會露出由衷的笑意,襯得他的一張臉越發(fā)顛倒眾生。而那幾個想上來敬酒的剛畢業(yè)的女大學生,一個個被這淡笑搞得紅霞滿面,更加推推搡搡不好意思上前,好容易其間最漂亮的一個鼓起勇氣,率先走到他面前,端著酒杯,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樣,“蘇書記,我叫成孜,是去年剛分配過來的。我敬您一杯。”
蘇君儼和成孜碰了碰杯,成孜激動的險些連杯子都握不住,紅酒差點潑出來。蘇君儼不由想起和虞z初見的時候,她那副清清冷冷的樣子還真有神氣啊,雖然那時他很不待見她那種自矜的模樣,以為不過是故作清高罷了。然而言談舉止偏偏進退自如,大有林下風氣。身處酒色財氣之間,卻讓人感覺跳脫其外。即使處于下風,她的神態(tài)依舊高傲,仿佛她是高高在上的智者一般,覷著一雙毒辣的冷眼,看旁人蠅營狗茍做那跳梁小丑。
不過現(xiàn)在一切都不一樣了,這世間除了他,還有誰能見識到她摘下面具之后的嫵媚風情,昨晚她在他身下婉轉承歡,媚眼如絲,一雙鳳眼似睜未睜,欲閉不閉,眼波流轉之間簡直叫他失了魂。她那玫瑰色的小嘴微微翕張著,逸出的嬌吟如同電流一樣咝咝流變他全身的脈絡。真是要命,他的無尤真真是天生的尤物,當她的精致溫潤包裹著他的灼熱昂揚的時候,那種銷魂蝕骨的感覺還真是應了古代狎邪小說里的那句老話:明里不見人頭落,暗中教人骨髓枯。蘇君儼覺得下腹又一陣陣緊縮起來。
于是這聚餐在蘇君儼眼里便愈發(fā)寡淡無聊起來。最后實在堅持不住,扯了個謊蘇君儼就拎著大衣出了包間,高樊拿著pda跟在身后,不忘提醒他,“書記,今天晚上七點市里有一個迎新晚宴,邀您參加。明天中午十二點還有市卓越企業(yè)家年會也邀您出席,還有……”
還沒說完,蘇君儼已經(jīng)冷靜地交待道,“晚上的晚宴你代我出席,賀詞帶到就行。至于明天的活動一律推掉,說我有事,順帶答謝好意。”
“好的。我知道了。”高樊嘴上沉穩(wěn)地應著,心里卻突然冒出兩句詩來,“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蘇君儼興沖沖地回到家時,卻發(fā)現(xiàn)家里收拾得異常整潔,只是不見人影。莫名的慌亂鋪天蓋地地涌過來,小拇指上勾著的車鑰匙虛虛地晃了晃,掉在了實木地板上,清脆的一聲響。冬日午后的太陽從飄窗照進來,透過只拉下一半羅馬簾,在深色的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蘇君儼連鞋也沒有換,就快步?jīng)_進臥室,直到看見那個倚墻而立的帶云頭鎖片的黑色皮箱,他才無端松了一口氣。掏出手機給虞z打電話,半天才接起來,還帶著一點微醺的調子,“喂——”
蘇君儼克制住升騰的怒氣,“你喝酒了?無尤你現(xiàn)在在哪里?”
那邊頓了一下,蘇君儼似乎聽見了松濤聲,“我在西郊公墓。”
“你別亂跑,我這會兒就過去接你。聽話。我很快就到。”
公墓在這迫近年關的時候鮮有人影。蘇君儼觸目所及只是一片單調的蒼白,白色的石碑,一座連著一座,一樣的大小,一樣的高度,一樣的白色,也許在這里,才是真正的眾生平等。
蘇君儼從一排排的墓碑間穿行,風從蒼翠的松樹間吹過,是寂寞的聲音。他找得有些發(fā)急,正想打電話,卻聽見斷續(xù)的唱戲聲,眉毛不由蹙起,順著聲音蘇君儼摸了過去。
虞z穿著一件黑色的棒針長毛衣,背靠在一座墓碑上,手里還拿著一個綠陰陰的玻璃瓶,正在唱著不知道什么戲文:
“嘆生前,冤和業(yè)。才提起,聲先咽。單則為一點情根,種出那歡苗愛葉。他憐我慕,兩下無分別。誓世世生生休拋撇,不提防慘凄凄月墜花折,悄冥冥云收雨歇,恨茫茫只落得死斷生絕。”
蘇君儼眉頭鎖的更深,他不大懂這個,只覺得聽了心里面揪得慌,像被人捏住了心尖尖。
虞z卻唱得很是起勁,聲音一轉,原本的凄愴換成了一種悲涼的調子,“望咫尺青天,那有個瑤池女使,偷遞情箋。明放著花樓酒榭,丟做個雨井煙垣。堪憐!舊桃花劉郎又燃,料得新吳宮西施不愿。橫揣俺天涯夫婿,永巷日如年。這流水溪堪w,落紅英千千片。抹云煙,綠樹濃,青峰遠。仍是春風舊境不曾變,沒個人兒將咱系戀。是一座空桃源,趁著未斜陽將棹轉。”
唱完了將唇湊近瓶口,一仰頭,咕嚕就是一口。蘇君儼又氣又怒,快步上前,一把奪過她手里的酒瓶。
虞z雪白的脖子一揚,抬眼定定地瞅著他,忽然笑了,“君儼,是你啊!你來了啊!”一面掙扎著要站起來,蘇君儼見她白皙的小手死死吊著他大衣的下擺,心里一軟,將她抱了起來。
虞z撲跌進他懷里,嘿嘿直笑。蘇君儼重重嘆了口氣,他怎么愛上了一個女醉鬼。
“你怎么才來……”懷里的人兒突然悲泣起來,用拳頭捶著他的胸膛。
蘇君儼看看碑上的名字:先妣虞冰之墓。心中又是一陣無言的傷痛,圈緊了她,任由她捶打。
“媽媽,我好累……”虞z夢囈似地說道。
蘇君儼低頭吻吻她光潔的前額,異常溫柔,“無尤,我們回家。”
“不,不要,我不要離開這里,我要陪著媽媽!”虞z突然尖叫起來。
“好好好,我陪你,我陪你在這里。”蘇君儼耐心地哄著她。
虞z睜著迷蒙的眼睛,朝他笑了笑。這一笑,純凈的像天山上的雪蓮花。
蘇君儼不顧形象地抱著她坐在地上,虞z就靠在他的胸口。
“咦,我的玫瑰燒呢?”虞z四處摸索。
“無尤乖,你不可以喝酒。”蘇君儼一邊說教,一邊偷偷瞄了一眼他藏在身側的酒瓶,沉綠色的酒瓶底下是厚厚的一層糖屑,深紅色的玫瑰花苞浸在酒液里,鼓脹脹的。小心地搖搖酒瓶,玫瑰在酒液里浮泛起來,像活了一樣。
虞z突然絮絮地開了腔,“以前過年的時候,我會和媽媽會一起喝玫瑰燒,倒在白瓷酒杯里面,紫紅色的酒里面還飄著玫瑰花骨朵,漂亮極了。我喜歡喝沉在最下面的,因為冰糖全在底下,可甜了。媽媽釀的比我的好喝多了。”
蘇君儼第一次聽到她用這種小孩子一樣單純的語調說話,心底像有輕忽的羽毛拂過。低頭親吻她的烏發(fā),蘇君儼輕聲陪她說著話,“無尤還會唱戲?剛才唱的是什么?”
“唔,是媽媽最喜歡的《長生殿·補恨》和《桃花扇·題畫》里面的。”說完張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腦袋一歪,枕在蘇君儼的肩窩上,閉上了眼睛。
蘇君儼在她頰畔啄了啄,拿起酒瓶,細細品了一口,入口甜辣,黃酒的醇和馥郁里還伴著玫瑰的芬芳。唉,無尤的母親真是一個蘭心蕙質的女人,可惜了。蘇君儼小心地挪了挪身子,讓虞z以最舒適地姿勢靠著他。食指溫柔地卷起她一小束發(fā)絲,送近鼻端嗅了嗅,在虞z耳畔呢喃道:“其實無尤釀的也很好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