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懷抱
“想不到王爺還有聽人墻角的雅興。”</br> 賀蘭舒挑了挑眉,臉上仍帶著笑意,眼神卻冷了下來。</br> “請問王爺是以何身份命令我把人放下呢?”</br> 衛(wèi)珩一步一步,走到了他近前,眼里閃動著點點寒光。</br> “阮秋色是大理寺的人。”</br> 賀蘭舒聞言,不置可否地笑笑:“眼下并非公務時間。堂堂大理寺卿,總不至于連手下人的私事也要插手吧?”</br> 衛(wèi)珩盯著他的雙眼,冷笑一聲:“若本王偏要插手呢?”</br> “那恕我不能從命。”賀蘭舒淡笑了一聲,“阮姑娘約我來此地飲酒,如今她醉成這樣,我如何能放心將人交到王爺手里?”</br> 他將懷里的人掂了掂,抱得更緊了些,才道:“畢竟是喜歡的姑娘。”</br> 衛(wèi)珩瞇起眼打量他面上的表情,半晌,突然勾起了一邊嘴角。</br> “真巧,本王也不放心賀蘭公子。”他語帶譏誚,“阮秋色算是大理寺的公差,你卻與一樁公案脫不開關系,于情于理也不該與你過從甚密。”</br> 他話音一轉(zhuǎn),語氣里充滿了威壓:“你若不放人,今晚便來大理寺監(jiān)牢一敘吧。”</br> 賀蘭舒的神色徹底冷了下來。他定定地與衛(wèi)珩對視片刻,才道:“王爺搬出了大理寺卿的身份,看來我是不得不從。”</br> “但男女之間兩情相悅,您能插手到幾時?”</br> 賀蘭舒將阮秋色放在一旁的長椅上,又扶著她的身子,讓她趴在桌上睡著。這才回身挑釁地看了衛(wèi)珩一眼,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酒館的大門。</br> 衛(wèi)珩看著趴在桌上睡得正酣的小姑娘,眸色漸深。</br> “王爺,是否要叫二酉書肆……”老林頭躲在角落看完了衛(wèi)珩與賀蘭舒劍拔弩張的對峙,這才鼓起勇氣走上前。可一接觸到衛(wèi)珩面具后冷凝的目光,他就什么話也說不出了。</br> 衛(wèi)珩遲疑了片刻,上前小心地將阮秋色抱了起來。</br> 他掂了掂懷里的分量,覺得比從前沉了些許。</br> 她是喝了多少酒?</br> 他抱著阮秋色往外走,門前等待的侍從連忙將馬車牽到了街角。</br> 衛(wèi)珩低頭看著懷里的人,從一個懷抱換到另一個懷抱,她似乎渾然不覺,臉上還掛著那樣恬淡安適的笑容。</br> 衛(wèi)珩磨了磨牙:“不知輕重。”</br> 出了暖和的酒館,夜里的涼風吹過來,阮秋色怕冷似的,臉在他胸前蹭了蹭,整個身子也往他懷里縮了縮。她喉間含含糊糊地咕噥了句什么,聽不清內(nèi)容,只覺得聲音軟綿綿的,像只沒長牙的奶貓。</br> 衛(wèi)珩深深地吸了口氣,覺得一整晚都翻騰在胸腔里的郁氣,一絲絲地泄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踏實和快意。從酒館到馬車跟前不過二三十步的距離,須臾之間就走到了。</br> “王爺,是否要將阮畫師送回二酉書肆?”時青侍立在車邊,試探著問道。</br> 衛(wèi)珩猶豫了一瞬,沉聲道:“這個時辰將她送回去,難免會有流言。回王府吧。”</br> “是。”時青替他撩開了車簾,看他抱著阮秋色進去,才敢露出嘴角的笑意。他家王爺下達什么命令時,一向能省一個字便省一個字,如今特意解釋一番,倒顯得欲蓋彌彰了些。</br> 衛(wèi)珩將阮秋色放在車里的座椅上,自己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驟然離開了熱源,她似乎覺得不習慣,眉頭微微皺了皺,便迷迷糊糊地偎了過來,腦袋點在了他肩膀上。</br> 衛(wèi)珩將呼吸放輕了些,才用余光去看她。她臉上是酒醉的酡紅,呼吸聲粗重了些,眉頭還微微蹙著,不太舒服的樣子。</br> “笨成這樣,還想套人家的話。”他冷哼一聲,手指點在阮秋色的額頭上,“不怕被人賣了?”</br> 阮秋色感覺到有人戳她腦袋,扁了扁嘴,不耐煩地去打那只手。</br> 衛(wèi)珩將她亂動的小手握住,眼底帶了些自己也沒察覺的笑意,輕聲說了句:“還算有點良心。”</br> 馬車行在路上,車輪碾到個不大不小的石子,猛地晃了一晃。</br> 阮秋色沒什么意識,自然是穩(wěn)不住的,身子眼看就要倒向一邊。</br> 衛(wèi)珩下意識地勾住她的腰,往身邊一帶,卻是將人攬在了懷里。</br> 應該松開的。他心里明明白白。</br> 但他的手卻像是有著自己的想法。落在阮秋色的腰上,全然不聽主人使喚。</br> 重新回到溫暖的懷抱里,阮秋色即便人事不知,也忍不住滿意地在他胸前蹭了蹭。</br> 衛(wèi)珩覺得她腦袋簡直像塊火石,蹭在他胸膛的衣料上,鉆出零零碎碎的火星兒,多少有些滾燙,卻讓人不想拂開。</br> 從西市到寧王府的路,好像比往日短了許多。</br> 衛(wèi)珩抱著阮秋色下車,動作大了些,她難受地哼了一聲,朦朦朧朧地睜開了眼。</br> 衛(wèi)珩一低頭,就看見一雙泛著瀲滟水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亮晶晶地注視著自己。</br> 他突然覺得有些無措,正想別開視線,就見一只小手摸上了他的臉。</br> “你長得好像他啊……”阮秋色的聲音不似往日的清脆,多了些含混軟糯,和輕撫在他面頰的小手一道,像一陣朦朧潮濕的霧氣,攏住了人全部心神。</br> 衛(wèi)珩的嗓音不知不覺啞了:“像誰?”</br> 阮秋色定定地看了他一會,突然捂著嘴,笑得眉眼彎彎。</br> 她高興了好一會兒,才努力地直起身子,把嘴巴湊得離他近一些,用細細小小的聲音神秘地說了一句。</br> “大豬蹄子。”</br> “……”</br> 衛(wèi)珩有點想把人扔出去。</br> 他深吸了一口氣,打定主意不與醉鬼一般見識,只抱著阮秋色繼續(xù)向里走。</br> 眼看就要走到書房門口,懷里的小姑娘不安分地掙扎起來,眉頭也皺得緊緊的,像是想從他懷里下來。</br> “別亂動,”衛(wèi)珩將她顛了一顛,“再動就把你扔了。”</br> 阮秋色掙扎地更兇,小手拍在他胸前,像是要說什么,又說不出來。</br> “你還來勁了?”衛(wèi)珩邁步進了書房,正準備將她放在椅子上批評教育,就看見她整張臉憋得通紅,眼睛里滿是水光。</br> 他敏銳的直覺感到了不妙,正想趕緊脫手,卻還是沒來得及。</br> “哇”地一聲,阮秋色吐了。</br> ***</br> 時青見衛(wèi)珩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br> 王爺多少有些潔癖,如今被吐了一身,心里自然很是抓狂。</br> 更重要的是,阮畫師的身上也沾了些穢物,總不能放著晾一晚上。</br> 時青雖然早就看出來衛(wèi)珩的心思,卻從沒像此刻一般篤定。畢竟,若王爺不喜歡阮畫師,怕是早就讓人把她扔在院子里了,哪會像此刻這般,眼神復雜地盯著她,不知該如何是好。</br> “我記得……王府廚房里還有個女幫廚?”衛(wèi)珩沉吟許久,才開了口。</br> 時青抿了抿唇,答道:“前年她在院子里不小心撞見您沒戴面具的樣子,發(fā)了一刻鐘的愣,當天就讓您打發(fā)走了。”</br> 見衛(wèi)珩還不死心的樣子,他補上一句:“府里這兩年來,也就來過阮畫師一個女客。”</br> 這下事情變得有些難辦。阮秋色身上衣服臟了,不光要替換,最好還能幫她洗漱一番。</br> 衛(wèi)珩尷尬地咳嗽一聲,下定了決心似的:“那便只有一個辦法了。”</br> ***</br> “等等,什么情況?”</br> 云芍的袖子挽在肘間,小臂上還沾著淅淅瀝瀝的水珠:“半夜三更把我叫過來給阿秋換衣服洗澡,洗完了就叫我把她留在這里,自己走人?”</br> 她眼睛瞪得溜圓,也顧不上害怕戴著面具的鐵面閻王:“再怎么說阿秋也是個姑娘家,你們到底想干什么?”</br> “本王說過了,”衛(wèi)珩抱著手臂,嘴角一本正經(jīng)地繃著,“本王與阮畫師還有些公務要聊。”</br> “她睡得跟死豬似的,聊什么聊?”云芍看著衛(wèi)珩道貌岸然的樣子,心里暗道,信男人的嘴還不如信世上有鬼,一雙白眼能翻到天上去。</br> 衛(wèi)珩朝著時青不耐地擺擺手,示意他解決眼前的混亂。</br> 時青硬著頭皮走上前,微笑著伸手:“云芍姑娘,請。”</br> 云芍一把打開他的手,聲音拔高了幾度:“不要以為你是王爺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我們阿秋——”</br> 話沒說完,人卻是定住了一般,動彈不得。</br> 時青滿臉歉疚:“云芍姑娘,得罪了。”說罷扛起她就往門外走去。</br> 衛(wèi)珩抱著胳膊走到了桌案前坐下,心下暗忖,這一晚著實鬧騰了些。</br> 從賀蘭府回來,他一直心神不寧,難以集中思緒去思考案情。而此刻阮秋色就躺在屏風后的軟塌上,他一抬眼,就能看到月光將她的身形投在屏風上,是一道起伏有致的弧線。</br> 他心里一下子安定了許多,便將與此案有關的證物線索都攤在桌面上,對著它們細細思考。</br> 不知不覺便是一個時辰過去。屏風后面?zhèn)鱽硪铝瞎尾恋穆曇簦又懫鸬谋闶侨钋锷毤氒涇浀穆曇簦骸耙人?lt;/br> 衛(wèi)珩被她打斷了思路,也沒生氣,下意識地便倒了杯茶給她端過去。</br> 直到水杯遞在阮秋色嘴邊,他才意識到什么,淡淡地哼了一聲:“還要本王伺候你。”</br> 阮秋色乖乖地捧著杯子喝完了整杯水,眼睛半睜不睜地看他,突然又傻笑起來。</br> 衛(wèi)珩接過杯子放在一邊,手撐在塌邊,俯身看她:“你笑什么?”</br> 阮秋色抬手捂住了臉,嘴邊還掛著甜笑,半晌才擠出一句:“我……我想做一件事。”</br> 她半醉不醒,酒后的酡紅擴散到了眼睛周圍,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憨憨的傻氣,眼睛里卻又流動著光彩,像是在算計什么偷偷摸摸的小勾當。</br> 衛(wèi)珩不知道為什么,一時移不開眼睛。</br> “做什么?”他湊近了些,定定地注視著她。</br> 阮秋色看著他俊美無倜的臉突然靠近,像是有些怔住了,下意識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襟。</br> 衛(wèi)珩聽見她聲音柔柔,又含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羞意:“我、我喜歡一個人。”</br> 她手上突然使了些力氣,猛地將他向前一拉。</br> 衛(wèi)珩撐在床榻邊的胳膊忽的一軟,就這樣被阮秋色拉得跌在她身上。等他回過神來,就發(fā)現(xiàn)她閃亮亮的眸子近在咫尺,帶著些許酒味的溫熱鼻息輕輕地噴在他面頰。</br> 阮秋色眼睛睜得圓圓,里面盛滿了坦坦蕩蕩的喜歡。她就這樣看進了衛(wèi)珩慌亂的眼底,讓他的心臟狂跳起來。</br> 衛(wèi)珩定了定神,剛想說什么,就看到阮秋色眼睛迷離地瞇了起來,明明笑得天真無邪,卻又透出點輕輕淺淺的媚意。</br> 然后用小巧的鼻子,輕輕蹭了蹭他鼻尖。</br> 她聲音嬌嬌軟軟,一字一句,溫熱地輕吐在他們相隔半寸的唇齒之間。</br> “我想親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