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扯平
“裴昱!你放肆!”</br> 極度的酸麻自手肘那一點擴散至四肢百骸,昭鸞難受得要命,偏生手腕又被裴昱制著動彈不得,一時間氣惱到了極點。</br> 細數(shù)起來,昭鸞的憤怒可以分成三個層次。</br> 第一,她自負武藝,像這樣輕而易舉地便被裴昱拿捏住,心中自然不痛快;第二,她身為一國公主,便是真做錯了什么,也從沒被人這般無禮地對待過,更不要提被人按頭道歉了。</br> 更何況裴昱竟然敢兇她!</br> 這些日子她在裴昱面前裝得柔弱似水,裴昱對她自然也是溫聲細語,禮貌可親的。然而現(xiàn)在他為了這煙花女子,不光對她動了手,還這般疾言厲色地斥責于她,叫她如何咽的下這口氣?</br>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昭鸞一邊掙扎,一邊干脆利落地吐出一句:“讓我道歉,你想都別想!”</br> 裴昱多少有些熱血正義的少年心性,見她態(tài)度驕橫無禮,也不多言,只探手點了點她另一側(cè)手肘,疼得昭鸞立刻嘶聲倒吸了一口涼氣:“裴昱!你竟敢這樣冒犯本公主!你信不信我告訴你們皇上,讓他——”</br> “告狀可以,”裴昱沉著臉,又以指腹在她麻筋上捻了捻,“先道了歉再說。”</br> “你做夢!”昭鸞咬著牙回身瞪他,“你好大的膽子,我——哎喲!”</br> 后腰的疼痛突如其來,她險些站立不穩(wěn)。目光落處,裴昱的指尖精準地點在她腰眼處,足足用了三四成的力氣。</br> “人身上怕疼怕癢的穴位有三四十處,公主是想一一嘗試嗎?”裴昱冷聲道。</br> 昭鸞如何肯服軟,抬腿就要往他小腿上踹。哪成想還沒觸到人家分毫,髖骨邊上又是一麻,整條腿酸得幾乎失去知覺,整個身子被裴昱拎小雞似的提著,才沒栽倒在地上。</br> 阮秋色聽她一迭聲地喊“疼”,正想上前勸說一番,就見云芍不動聲色地沖她搖了搖頭。云芍眼里雖然有些興味,卻也并不是幸災(zāi)樂禍的神采,阮秋色習慣了對她言聽計從,也就放棄了勸說的念頭,只扒在門邊焦急地觀戰(zhàn)。</br> 事情的進展并不如裴昱料想得那般順利。</br> 北越這個國家上上下下都是寧折不彎的剽悍性情,昭鸞身為一國公主,更是吃軟不吃硬的集大成者。</br> 裴昱深知,那幾處痛穴被點,便是鐵骨錚錚的壯漢也要疼得嗷嗷叫;若是尋常女子,早哭得沒眉沒眼了——然而昭鸞愣是咬緊了牙關(guān),忍得眼角發(fā)紅也不肯再喊一聲痛,除了恨聲大罵裴昱“卑鄙無恥”,旁的一個字也不肯多說。</br> 倒真是硬氣得不行。</br> 裴昱拿她毫無辦法,最初的氣頭過去,也覺得此刻的舉動有些不妥。他倒不怕昭鸞告狀,只覺得男女有別,自己這樣鉗制于她,終究是太逾矩了些。</br> “公主,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你便是對我有什么怨氣,總歸不該牽連旁人。”裴昱嘆了口氣,決定同昭鸞講道理,“出言侮辱云芍姑娘是你的不是,只要你同她道聲歉,我立刻便放了你。”</br> “我呸!”昭鸞渾身上下無處不酸痛,恨得咬牙切齒,哪里肯聽他此刻的軟話,“你有種就繼續(xù)啊,我便是疼死,也不會順了你的意!還想讓我道歉?我偏要叫她妓——”</br> 眼見她又要口出惡言,裴昱心里一急,連忙用手去捂昭鸞的嘴。</br> 他手掌寬大,輕而易舉地便覆住了昭鸞小巧的半張臉。女孩子面上的肌膚生得絲綢般滑膩,嘴唇亦是軟得不可思議,掙扎時摩擦在他掌心粗礪的繭上,后知后覺地傳來了更不妥的觸感。m.</br> 裴昱便出了一瞬間的神。</br> 下一個瞬間,掌緣傳來一陣劇痛——就趁他那一刻的松懈,昭鸞手腕一震,掙脫了他緊箍著的左手,然后毫不猶豫地抓住他捂在她嘴上的右手,狠狠地咬了下去。</br> 她這一口用了十成十的力氣,裴昱手背上立刻見了血。昭鸞這次著實氣得發(fā)狠,只不管不顧地咬著,回過神來時,口腔里盡是絲絲縷縷的咸腥味。</br> 裴昱的血有些燙人。</br> 昭鸞這才受了驚一般地丟開了他的手,再抬眼看他時,眼睛已經(jīng)紅了一圈,越發(fā)襯得湛藍色的眸子盈盈如水。她張了張嘴,又說不出什么軟話來,半天才擠出一句:“你活該!誰讓你不躲的……”</br> 裴昱只覺得右手痛得失了知覺,在半空里甩了甩,才蹙著眉頭說了句:“真是牙尖嘴利,北境的狼也沒你厲害。”</br> “你放肆!”</br> 昭鸞下意識地斥責了一聲,心里卻想著他當年的救命之恩,一時間連斥責都少了幾分底氣:“你……”</br> 裴昱看著她欲言又止的神色,也沒再說什么,只對著云芍道:“云芍姑娘,今日的事是因裴昱而起,我沒本事讓公主同你道歉,只好代她跟你說聲對不起。她方才口不擇言,還請你別放在心上。”</br> “罷了,女人何苦為難女人。”云芍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何況旁人的話,我從來都沒放在心上過。”</br> 裴昱這才轉(zhuǎn)向了昭鸞道:“方才我一時沖動,做得不太妥當,也要同公主說聲抱歉。”</br> 昭鸞冷笑一聲:“你那樣冒犯于我,說句對不起便想算了嗎?”</br> “倘若我有什么對不起公主的,”裴昱將那還在滲血的傷口在她面前晃了晃,“也讓你咬了一口,就當扯平了吧。”</br> ***</br> 裴昱說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門,只余昭鸞站在原地恍了片刻的神。</br> 她當然知道裴昱方才所說的“扯平”,指的絕不僅僅是今日同她動手一事。他即便真覺得有什么對不起她,也只會是因為不愿回應(yīng)她的喜歡。</br> “跟我扯平?”她望著裴昱離開的方向,喃喃地低語道,“……你想得美。”</br> 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拍手的聲音。</br> “托公主的福,我可算是長了見識。”云芍看完了整場好戲,心滿意足道,“都說女人是水做的,可公主不是一般的女人——你是鐵水做的吧?”</br> 昭鸞立刻擰過身子瞪她:“你敢嘲諷本公主?”</br> “不敢不敢,”云芍佯做畏懼地向后傾了傾身子,“我一個身份低微的煙花女子,哪敢對公主不敬,只不過是說兩句實話罷了。”</br> “云芍——”阮秋色看昭鸞氣結(jié)的樣子,趕緊過去打圓場,“昭鸞正在氣頭上,你少說兩句嘛。”</br> 她捏了捏云芍攤在桌上的手,又用另一只手去拉昭鸞:“昭鸞,我知道你不是跋扈的性子,方才說了那樣的話,也是因為賭氣的緣故。”</br> 她頓了頓,又道:“云芍是我極好的朋友,她也不是你口中那樣。裴昱會來找她,是因為她與那已故的青鸞公主長得有幾分像,只是對著她懷念故人而已——無論如何,你都不該那么說她的。”</br> 昭鸞不禁愣了愣,看著云芍呆呆道:“你竟然……長得像那青鸞公主?”</br> 她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覺。一方面欣喜于裴昱沒有騙她——他的確只鐘情于自己已逝的戀人——另一方面,這個事實又讓她的心隱隱地揪了起來。</br> “我都說了,是她跟我長得像好嗎?”云芍沒好氣道。</br> “好好好。”阮秋色笑著看她一眼,又對昭鸞誠懇道,“昭鸞,我也覺得你該跟云芍道歉的。倘若你今日實在說不出道歉的話,再過幾日,等心情平復些也可以的。”</br> 昭鸞抿唇低下了頭,并不吭聲。</br> “道不道歉的也沒什么關(guān)系。”云芍無所謂地搖了搖頭,“我這人天生熱心腸,見不得別人走彎路。倒是想提醒公主一句,憑您這鐵骨錚錚的性情,要把裴少將軍追到手,還不如直接將他打暈了綁回北越更快些。”</br> 昭鸞抬起頭,猶疑著打量她一眼:“難不成……你有別的辦法?”</br> “我雖然不是您口中的‘妓·女’,但是想睡我的男人,圍起來也能繞這京城一圈吧。”云芍這話不單是說給昭鸞聽的,她不動聲色地睨著窗邊沉默站著的男人,又道,“不信你問問阿秋,要是沒有我,她怎么可能與那性情刁鉆的寧王修成正果?”</br> 時青忍不住回身看了她一眼,眼里分明是不贊同的意思——要是沒有云芍亂七八糟的指導,他家王爺與阮畫師的情路中怕是會少一半的坎坷。</br> 然而昭鸞顯然讀不懂他的眼色,她看了看阮秋色不好意思的紅臉蛋,便不由得信了云芍七八分——畢竟,寧王那性情可比裴昱難搞許多倍啊。</br> “那你說……我該怎么辦?”昭鸞問道。</br> “既要拜托我?guī)兔Γ魇遣皇堑糜悬c誠意?”云芍似笑非笑地看她。</br> 昭鸞漲紅了臉,不自在地別過視線,半晌才擠出一句:“對、對不起。”</br> “對不起我什么?”云芍掀了掀眼皮。</br> 昭鸞抿了抿唇,小聲補上一句:“我不該……那么說你。”</br> “這就對了。”云芍揚起嘴角,沖她勾勾手指,“你附耳過來。”</br> 阮秋色好奇地看著云芍在昭鸞耳邊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她都說了些什么,又為何要避開她與時青。</br> 兩人攏共也沒說幾句,不多時,昭鸞眼睛亮了亮,站直身子,禮貌地向云芍告辭。</br> 阮秋色猶豫了片刻便跟上了她,一方面是因為擔心著昭鸞此刻的心情,另一方面是因為——</br> 云芍沖她猛使了半天眼色,只差把那句“你快走,別打擾我的好事”寫在臉上。</br> 眼見屋子里只剩他們二人,時青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那我也……先告辭了。”</br> “慢著。”云芍不緊不慢地走到他面前,“我還有話跟你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