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算賬(新增700!)
一晃又是兩日過去。</br> 按照仵作的推算,素若出事是在宮宴前日的深夜。人的尸身要比水沉些,故而先是沉入湖底,等到尸身腐敗,生出氣體來,才會鼓動著尸體浮出水面。</br> 更精確的死亡時間,仵作也是驗不出的。好在衛(wèi)珩還是從別處找到了線索——那晚御花園中值夜的侍衛(wèi)堅稱自己什么也沒聽到,可值夜的崗亭離那湖泊不遠,素若入水時意識尚存,無論如何也會發(fā)出不小的動靜。</br> 仔細一審問才知道,大內(nèi)侍衛(wèi)每晚亥時換班,值守御花園的那位素來憊懶,總會在溫暖的闈房賴上一時半刻——兇手若是有心,不難發(fā)現(xiàn)這個規(guī)律,因而素若落水的時間,多半就在亥時至亥時三刻之間。</br> 皇宮之中有宮女一千五,內(nèi)侍五百余名。人多眼雜也有好處,林林總總地篩查了一通,這段時間無法自證行蹤的宮人只有百十來名——衛(wèi)珩這兩日便在宮里忙著排查這些宮人。</br> 阮秋色卻沒能陪著他一起查案。原因無他,有人比衛(wèi)珩更需要她的陪伴。</br> 自打那日昭鸞與裴昱陰差陽錯地捅破了窗戶紙,裴昱便如同人間蒸發(fā)了一般,每天天不亮就離了將軍府,深夜才歸。昭鸞去堵了幾次,連裴昱的面都沒見著。</br> “他搞什么呀,被拒絕的是我好不好?”她滿不高興地同阮秋色抱怨,“還以為裴昱是個硬氣有擔當?shù)?怎么跟個縮頭烏龜似的,連見我一面都不敢。”</br> “裴昱……的確是做得不地道。”阮秋色想著衛(wèi)珩說過的“活人爭不過死人”,便訕笑著去勸昭鸞,“左右世上好男人千千萬,你也不必在一棵樹上……”</br> “好男人再多也同我沒什么關系。”昭鸞意興闌珊地打斷了她,“救命恩人只有一個,裴昱也只有一個。我今日哪怕是通宵不睡,也定要見到他的面,讓他給我個交代才行。”</br> 阮秋色見勸不住她,也不再說什么。她多少有點心不在焉——時青昨日遞來了消息,傍晚時分便可以押送著秦五爺?shù)诌_京城。所以她拉著昭鸞坐在寧王府的前廳里閑聊,等時青回來,她第一時間便可以獲知消息。</br> 酉時的鐘聲遠遠敲響,門廊中傳來一陣嘈雜的響動。阮秋色正想出去看看,便見一道高高大大的人影越行越近,幾步便邁進了前廳。</br> “時大哥!”阮秋色站起身來迎他,“一路可還順利?”</br> 日夜兼程地趕了五六日的路,時青一身風塵仆仆,眼下也泛著淡淡的青黑。走近了一瞧,還能聞見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氣——秦五在朱門中處于核心的地位,押送他回京的這一路,定然是艱難重重,險象環(huán)生的。</br> “是遇過幾次埋伏,幸而不辱使命。”時青朝她露出一個微笑,沉聲答道,“犯人已經(jīng)關押進大理寺的死囚牢,由十多名暗衛(wèi)守著。消息也早就遞進了宮里,只等王爺回來審問。”</br> 阮秋色也微笑起來:“時大哥向來最是妥帖。”</br> “你便是寧王那個左膀右臂吧。”昭鸞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時青,“聽說你的功夫在南朝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倘若有機會,真想見識見識。”</br> 時青這才注意到一旁坐著的昭鸞,見她容貌極美,瞳色有異,便猜出了她的身份,忙向她行了一禮:“見過公主。傳言不可盡信,‘數(shù)一數(shù)二’這個名頭,時青愧不敢當。”</br> “你謙虛什么,”昭鸞擺擺手道,“我們北越第一勇士都敗在你手上,你再謙虛,倒像是在我面前自夸你們南朝人才輩出。”</br> 兩國軍隊駐扎之地,難免會有些摩擦。某一年鬧得大了些,北越兵士們吃了虧,心下不忿,便請了角斗場上選出的第一勇士上門挑戰(zhàn)。那勇士力大無窮,裴昱也沒從他手下討得便宜,最后還是時青上了場,才將那勇士制服。</br> “時大哥還有這種英勇的過往?”阮秋色聽得來了興致,“快給我仔細講講。”</br> 昭鸞正想添油加醋地給她描繪一番,就見寧王府的侍從匆匆而來,進門稟報說,昭鸞公主的護衛(wèi)正在門外等著,說是有話要對公主說。</br> 昭鸞一聽便知道是有了裴昱的下落,也不召那護衛(wèi)進來,而是立刻起身往外走去。</br> 阮秋色與時青面面相覷,也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便只拉著時青在前廳里坐下,等她回來。</br> 閑著也是閑著,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沖著時青笑道:“時大哥,云芍前幾日還同我問起你了。她很擔心你,你要不要……挑個時間去看看她?”</br> 時青怔了怔,無奈又溫和地看了她一眼:“還請阮畫師別開我的玩笑了。”</br> “我沒開玩笑啊。”阮秋色眨了眨眼睛,“云芍是很想見你的,你難道一點也不想見她嗎?”</br> 時青別開了視線,沉默半晌,才說了句:“我……沒有這個想法。”</br> 阮秋色正想說些什么,就見侍從又引著一人走了過來。那人身穿北越服飾,垂首慢行,應該就是公主的護衛(wèi)無誤。</br> “你們公主呢?”阮秋色奇道。</br> “回稟阮姑娘,公主剛聽到裴少將軍的下落,便直接騎馬追過去了,所以讓屬下進來同您打聲招呼。”那護衛(wèi)恭謹?shù)馈?lt;/br> 時青面上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他離京才十幾日,裴昱的感情生活便有了新動向?</br> 那昭鸞公主生得美麗,性情也活潑,倒也甚好。</br> 阮秋色聽得有些想笑,便隨口問了句:“怎么急成這樣?你們是在哪兒找到的裴昱?”</br> “是在一家名叫‘蒔花閣’的青樓里。”護衛(wèi)答道,“屬下們跟著裴少將軍,見他去找了那青樓里的花魁,便趕緊來向公主稟報了。”</br> “什么?”阮秋色“噌”地站了起來,“裴昱去找云芍了?”</br> “那花魁是叫這個名字。”那護衛(wèi)點點頭,“公主聽聞此事,勃然大怒,當即便拎著鞭子,趕去蒔花閣算賬了。”</br> 這下連時青也站了起來:“跟誰算賬?”</br> “這……”那侍衛(wèi)想了想,也犯了難,“公主只說要去算賬,沒說跟誰。不過……這種事情與捉奸也沒什么兩樣,我們公主哪里吃過這種虧,總歸是不會放過那一對男女的吧……”</br> 阮秋色心里“咯噔”一跳——這下誤會大了。裴昱會去找云芍,許是因為他這兩日心境煩亂,想借著云芍那張與那青鸞公主肖似的臉平復一下心情,和睹物思人也差不多。</br> 可昭鸞并不知道啊。她又是個脾性暴烈的,一想起那日四方館里滿地的碎瓷片,阮秋色便知道此事恐怕難以善了。</br> “不能讓昭鸞在蒔花閣里鬧起來。”阮秋色趕忙把臉轉(zhuǎn)向時青,“時大……哥?”</br> 她左右看了看,身側(cè)空空如也,哪里還有時青的影子。</br> ***</br> 阮秋色駕馬趕到蒔花閣時,眼前的情形和她想象中差不了多少。</br> 門口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小廝,口中哀哀地叫喚著什么。蘇三娘滿臉焦急地在門口轉(zhuǎn)圈,阻攔著想要進來的客人。一見阮秋色,她立刻迎上來問道:“你不是說那姑娘是自己人嗎?方才她橫沖直撞地進來,七八個男人都攔不住……”</br> “她在哪兒?”阮秋色翻身下了馬,急急地往里走。</br> “不就是在云芍姑娘房里嘛,一進門就打起來了。”蘇三娘跟在后面急聲道,“裴小爺也在里面,那姑娘一進去便關了門,我們也不敢往里闖,就聽見他們打斗的聲音。后來寧王身邊那護衛(wèi)也進去了……”</br> 說話間已經(jīng)行至云芍房門口。阮秋色附耳過去,聽見昭鸞氣喘吁吁的聲音:“……好你個裴昱,裝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樣子,還不是來這煙花之地尋歡作樂……”</br> “公主你講點道理好不好?”裴昱氣息微亂,滿是無奈道,“我去哪里是我自己的事,與你有什么相干?”</br> “……少廢話!”昭鸞冷聲道,“看招!”</br> 阮秋色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推開了房門。</br> 門內(nèi)的情形卻與她想象中大為不同。</br> 既沒有滿地的狼藉,也沒有瑟瑟發(fā)抖的云芍。寬敞的房間里,桌椅都被搬到了墻角堆作一處,昭鸞與裴昱在房間中央的一片空地上戰(zhàn)得正酣。</br> 說是打斗也不算準確,因為出手攻擊的只有昭鸞,裴昱只是左躲右閃,并不同她正面接觸。</br> “裴昱!”昭鸞劈手而出的一招又落了空,連帶整個身子都踉蹌了一下,恨恨地咬牙道,“是男人就堂堂正正地跟我比一場,別跟烏龜似的畏畏縮縮!”</br> “是男人才不能跟你動手,”裴昱身子后傾了一記,險險地又躲過她一掌,“公主你適可而止好不好?前幾日你不是這么不講道理的人啊……”</br> 昭鸞氣急,從身側(cè)的博古架上抄起一只花瓶砸了過去:“要本公主繼續(xù)裝柔弱,你也不看你配不配!”</br> “既然我不配,公主又有什么可氣的?”裴昱也是不懂她的邏輯,閃身避過那花瓶道,“裴昱自知配不上公主,還請公主放我一馬,咱們各得相安可好?”</br> 那花瓶從裴昱身側(cè)擦過,卻沒摔在地上,而是被一只手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阮秋色定睛一瞧,才把注意力落在時青與云芍身上。</br> 云芍正坐在房間一角的桌案后面,一邊悠閑自在地磕瓜子看戲,一邊指揮著時青善后:“干得漂亮,這花瓶可是上好的鈞窯瓷,磕了碰了我得心疼死……哎,小心我那云母屏風!”</br> 時青及時地在裴昱身后擋了一記,免得他步步后退,撞在那瑩光閃閃的屏風上。做完這一切,他又閃身擋回云芍面前,免得她被屋里纏斗的二人波及。</br> 阮秋色看得目瞪口呆——他倆可真悠閑啊。</br> 再看昭鸞這邊,戰(zhàn)況顯然更激烈了幾分。只見她一手襲向裴昱腰間,等他下意識地閃避,緊接著便一腳踹向他小腿:“你這玩弄別人感情的渣男,誰要跟你相安?你想得美!”</br> 裴昱避無可避,便伸腿擋了她一記,無可奈何道:“我怎么玩弄別人感情了?”</br> “你裝什么?”昭鸞咬牙切齒道,“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情長不移,用這借口拒絕了我,又跑到這風月場上,對那妓·女眉開眼笑的,你真虛偽!”</br> “妓·女”一詞從她口中說出來,房間里另外四人臉色都變了變。蒔花閣里將娼妓與樂伎舞姬分得清清楚楚,云芍是不賣身的清倌,又在蒔花閣里地位超然,京中的達官顯貴們對她也是禮讓有加的,何曾被人以“妓·女”相稱過。</br> “昭鸞!”阮秋色急聲道,“云芍不是……”</br> 云芍自己倒沒多在意,只笑笑地看著昭鸞公主。時青回身看她,想說什么卻又欲言又止,只是眸中多了幾許憂色。</br> “云芍姑娘不是妓·女。”裴昱沉聲道,“你不能這么說她。”</br> 昭鸞原本只是氣急之下隨口一說,此刻看見裴昱肅了臉色,反而更覺得心下不忿。</br> “喲,還維護上了?”她冷笑了一聲,“我說什么你管得著?我今日就偏要叫她‘妓·女’——”</br> 話音還沒落,裴昱身形一動,人已經(jīng)掠至了她身后。他出手迅疾如電,扣住昭鸞兩只手腕反剪到她背后,一手在她肘上麻筋處輕輕一點,黑著臉對她吐出四個字:“跟她道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