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一四零章
蘇晉道:“好,待本官見到青樾,會將請柬轉(zhuǎn)交給他。”</br> 送走顧云簡已是酉時,蘇晉心想左右要等沈奚,便吩咐下頭的小吏將皇貴妃一案的卷宗取來再看看。</br> 皇貴妃是六月初六于重華宮暴斃的。她死后一日,為她瞧病的佘醫(yī)正也忽然自盡。佘醫(yī)正臨終前留下一封血書,聲稱是自己毒害了皇貴妃,還將下毒過程,犯案經(jīng)過交代得一清二楚。</br> 此案于是便歸到了刑部。</br> 蘇晉隨即著人審案。出人意料的是,審案的過程極其順利,所有的證詞,證據(jù),無一不指向佘醫(yī)正,甚至連佘府的小公子也證明佘醫(yī)正因為數(shù)年前被皇貴妃誣蔑為庸醫(yī),未能當(dāng)上太醫(yī)院掌院,一直記恨在心。</br> 案情似乎已有了結(jié)果,但蘇晉卻沒有結(jié)案。</br> 她隱隱覺得皇貴妃的死就像是一出編排好的,天衣無縫的戲。</br> 而這出戲想要告訴所有人,好了,后宮這大半年來的惶惶不安就到此為止,不必再追究了。</br> 可是……</br> 蘇晉盯著卷宗上的“淇妃”二字,心中又生起了熟悉的異樣之感。</br> “蘇大人是有眉目了嗎?”與蘇晉一同在翻閱卷宗的吳寂枝問道。</br> 蘇晉道:“我再想想。”</br> 不多時,外頭的小吏來報:“蘇大人,沈大人到了。”</br> 天色已全然暗了,唯有公堂內(nèi)燈火通明。</br> 沈奚一身七品補(bǔ)子,穿得倒還正經(jīng),手里卻分外突兀地拎了個行囊。</br> 蘇晉愣道:“你怎么這副樣子來了?”</br> 沈奚將行囊往她的書案頭一擱,自提了茶壺斟茶:“朱沢微三千匹戰(zhàn)馬沒了著落,今早又跟太仆寺動了怒,黃寺卿原還哭天搶地喊冤呢,聽聞刑部的蘇大人要傳審我,整個人一下樂壞了,就盼著你能賞我?guī)最D鞭子,讓我屈打成招,特準(zhǔn)我收拾行囊,滾來刑部受罰。”</br> 蘇晉道:“他有什么好樂的,朱沢微早就懷疑到你頭上了,奈何就是沒證據(jù),我這里只能幫你將案子壓著,但朱沢微防著我,必定會用他的辦法查。”</br> “其實(shí)他都不用查。”沈奚嘻嘻一笑,“等過兩日,十三搶了他的馬殺了他的人的消息傳來京師,他提著刀第一個要宰的人就是我。我都想好了,反正跑不掉,干脆住來你刑部,人生得意須盡歡嘛,最后這幾日你每日抽空陪我小酌兩杯,也算上路前盡個興了。”</br> 蘇晉道:“我今日正好幫你收了一張請柬。”她自案頭取了顧云簡送來的紅帖,遞給他,“你若是命長,指不定還能吃個好酒。”</br> 然后她看著沈奚,模棱兩可地問了句:“你怎么想?”</br> 沈奚看清紅帖上的姓名,先是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若無其事地將請柬收起,笑嘻嘻地道:“我是數(shù)著日子見閻王,能茍且一日是一日,你都說這是好酒了,我有什么好想的,該去自然要去。”</br> 一旁的吳寂枝忍不住道:“沈大人這么一下一個閻王一下一個上路的,也忒不吉利了。”又對蘇晉道,“蘇大人您也不勸勸沈大人,指不定十三殿下就趕回來救咱們了呢?”</br> 蘇晉不置可否:“朱沢微手上有個生死簿,頭兩個名字就是蘇時雨和沈青樾,前幾日翟迪與我說,朱沢微派去蜀中的探子已快到蘇州,我這兩日去廷議感覺腦袋已不在脖子上了。”</br> 這回跟以往不同,他二人是切切實(shí)實(shí)有了可判死罪的把柄落在了朱沢微手上。</br> 沈奚道:“便是這個理,橫豎都是一個死,還不如直面生死,萬若活下來,只當(dāng)是白撿來的一條命,豈不快哉?”</br> 他說著,放下手里的茶盞,走去蘇晉的書案往那份攤開的卷宗上一掃,愣了愣道:“你怎么還在查皇貴妃的案子?”</br> “不查她的難不成查你的么?”蘇晉道,又想了想,把卷宗推到沈奚跟前,點(diǎn)了點(diǎn)上頭“淇妃”二字,說,“你看這個。”</br> 沈奚眉頭微蹙:“怎么又有她?”</br> 卷宗上寫著重華宮侍婢的證詞,皇貴妃暴斃當(dāng)日,淇妃是與她見過一面的。</br> 蘇晉道:“我也在疑心這個,去年璃美人在宮前殿慘死,淇妃在場;年初東宮‘凝焦案’,淇妃也在場;這回皇貴妃暴斃,死前又與淇妃見過。若說一回兩回是巧合,好歹事不過三。”</br> 沈奚看向吳寂枝:“皇貴妃暴斃后,你們沒傳淇妃宮里的人來審?”</br> “沒有。”吳寂枝道,“皇貴妃是正午時分吃了佘醫(yī)正熬得藥湯中毒暴斃,淇妃是早上去看得她,只說了一會兒話就走了。后來查案,佘醫(yī)正下毒的藥碗還在,重華宮的侍婢也是看著皇貴妃吃了藥人就不行了的,是以就懷疑不到淇妃頭上了。”</br> 他說著,猶疑了一下:“不過,蘇大人,沈大人,依下官這么多年查案的經(jīng)驗,這宮中朝中的案子,沒有哪一樁是這么明明白白敞開擺出來的,皇貴妃的案子結(jié)得這么順利,反倒叫下官覺得其中有假。”</br> 蘇晉與沈奚聽得這一“假”字,同時一愣。</br> 沈奚看向蘇晉:“你怎么想?”</br> 蘇晉的目光直直鎖在卷宗上的“淇妃”二字:“我在想,小殿下的奶娘臨終前的那一句話……”</br> 去年宮前殿的案子后,朱麟的奶娘在宗人府自盡前,斷斷續(xù)續(xù)地留下過一句十分古怪的遺言——</br> 什么都是假的,這一生對不起小殿下,雖死,也不能贖罪。</br> 沈奚思索著道:“得想個辦法去審一審這個淇妃。”</br> “要審也要等七月以后了。”吳寂枝道,“今年開年不順,朝里朝外出了這么多事,淇妃到底身懷龍種,七月就要臨盆,若能生下小殿下為宮里沖沖喜,是再好不過,宮中的人都信這個,眼下已成了一等一的大事。”</br> 蘇晉與沈奚互看一眼,嘆了一聲。</br> 等七月?七月時都不知道他二人在陰間還是陽間了。</br> 然而這一聲還沒嘆完,兩人又俱是一驚,同時看向吳寂枝:“你剛才說什么?”</br> “說淇妃七月就要臨盆。”</br> “然后呢?”</br> 吳寂枝茫然不解,于是將方才的話重復(fù)了一遍,“若能生下小殿下,為宮里沖沖喜是再好不過,宮中的人都信這個,眼下已成了一等一的大事?”</br> 蘇晉和沈奚徹底怔住了。</br> 他們這才意識到,他二人自始至終都忽略了一個問題——</br> 奶娘的遺言是:什么都是假的,這一生對不起小殿下,雖死,也不能贖罪。</br> 但“小殿下”是一個泛稱,指的是年紀(jì)較小的皇嗣,而彼時在宮前殿,除了朱麟以外,還另有一個小殿下——淇妃肚子里的小皇子。</br> 難道奶娘所說的假的,其實(shí)指的是淇妃肚子里的孩子?</br> 好半晌,蘇晉道:“不會吧……”</br> 過了一會兒,沈奚道:“好像是……”</br> 又過了片刻,沈奚忽地自案頭提起筆:“時雨,你可記得胡主事將奶娘的遺言轉(zhuǎn)告給我們時,說她彼時傷心,說的斷斷續(xù)續(xù),既然斷續(xù),必有重復(fù),倘若——”他一頓,抹開一張白紙,在上頭寫下一句話,“這句遺言原本是這樣的呢?”</br> 什么都是假的。</br> 這一生對不起小殿下。</br> 小殿下,雖死,也不能贖罪。</br> 不是一句,而是三句。</br> 沈奚擱下筆,看著蘇晉:“會不會,這兩個小殿下根本不是同一個人。”</br> “第一個是麟兒,是奶娘這一生的的確確對不起的那個人。”</br> “而第二個。”沈奚倒提著筆,直直指向“小殿下”三個字,“是指淇妃肚子里的皇子,這才是假的,是萬死,都不能贖罪的那一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