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一四一章
三人一時無言。</br> 半晌,吳寂枝問:“沈大人的意思是,淇妃娘娘其實未曾懷孕,肚子里的小殿下是……假的?”</br> 蘇晉道:“不,倘若是假孕,那么這個所謂的‘小殿下’便不存在,萬死不能贖罪的就是淇妃,何來‘小殿下’不能贖罪一說?”她頓了頓,看向沈奚,“還記得年初東宮的‘凝焦案’嗎?”</br> 彼時朱沢微引蛇入東宮,借由凝焦與驅蛇的藥粉相互作用,想要毒害朱南羨。</br> 而暗中將“凝焦”藏入東宮的,正是淇妃。</br> 蘇晉道:“十三殿下是嫡王,是大隨的正統(tǒng),毒害他罪同謀逆,當誅九族,淇妃若不是與朱沢微有非同一般的瓜葛,甚至共生共死的牽絆,何至于要為了他犯下這滔天大罪?”</br> 而眼下看來,這共生共死的牽絆,極有可能就是她肚子里的那位“小殿下”。</br> 吳寂枝咽了口唾沫:“這、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倘若此事是真的,那七殿下與淇妃簡直是敗壞倫常,萬惡不赦!”</br> “但這也是我二人的生機。”沈奚看著蘇晉道。</br> 如今朱沢微手握治他二人死罪的把柄,倘若他們能先發(fā)制人,先一步找到淇妃與朱沢微通|奸的證據(jù),那么便是要死,朱沢微也得給他們陪葬。</br> 這時,守在公堂外的小吏悄聲道:“蘇大人,都察院翟大人命人送來了一封密信。”</br> 蘇晉眉頭一蹙,翟迪是個謹慎的人,若非出了大事,不會深更半夜的送信來刑部。</br> 她的臉色微變,命吳寂枝取了密信來看,果然大事不好。</br> 蘇晉默不作聲地將密信置于燈火上燒了,對沈奚道:“朱沢微像是已察覺了那三千匹戰(zhàn)馬被你做了手腳,雖還未拿到切實證據(jù),已要對你我動手了。”</br> 密信上說,沈奚今日進宮后,朱沢微便已在宮外各處安插了暗衛(wèi),大約打算等沈奚或蘇晉出宮,暗中伏殺。</br> 沈奚問道:“是十三劫馬的消息已傳到宮中了?”</br> 蘇晉搖頭:“還沒有,殿下應是與茅將軍里應外合,將南昌軍伏擊鳳陽軍的消息封鎖了幾日,但朱沢微何等機敏,在如今這個緊要關頭,他連續(xù)七日沒接到鳳陽軍的消息,自然已覺察出不對,要先下手為強。”</br> 吳寂枝道:“這可怎么辦?方才還想著說再等兩三日,若能拖到十三殿下回來,二位大人還有得救,如今竟是連這宮禁都不能出了。”</br> 宮中好歹有金吾衛(wèi)保護,但若出了宮,朱沢微的人絕不會對他二人客氣。</br> 可是蘇晉不離宮倒也罷了,沈奚在太仆寺任職,遲早要回典廄署,只要朱沢微一句話,便能將他從宮中攆出去。</br> 蘇晉與沈奚互看一眼:“你說得對,如今淇妃肚子里這個‘小殿下’的確是我二人最后的生機,可這‘小殿下’究竟是誰的骨肉,一切還只是我二人推論,當務之急是找到證據(jù),以此為籌碼,才能在朱沢微手上換命。”</br> 沈奚又將皇貴妃暴斃一案的卷宗拿在手里細細看了一遍,片刻,自一旁的梨木架上取下一襲黑色斗篷系于脖間,只說了一個字:“走。”</br> 蘇晉點了點頭,也取了自己的斗篷。</br> 吳寂枝愣然道:“兩位大人是要去后宮查審淇妃娘娘?”</br> “查審淇妃只會打草驚蛇。”沈奚道,“有個地方說不定可以找到證據(jù)。”</br> 蘇晉知道,沈奚所說的地方,是延合宮故所。</br> 延合宮故所乃朱沢微的生母,昔岑妃娘娘的舊居。后來岑妃自盡,此處便荒蕪下來,直到幾年前,璃美人帶著其婢女遷入。</br> 那名婢女就是如今的淇妃。</br> 淇妃原是與璃美人一起住在昔日岑妃的寢宮,但去年璃美人死后,后宮種種鬧鬼的傳言都與岑妃的冤魂有關,淇妃受驚不已,便自舊殿搬入新殿。</br> 但延合宮舊殿也沒有因此沉寂。</br> 皇貴妃暴斃案的卷宗上說,皇貴妃瘋了的這大半年,曾數(shù)次跑來延合宮舊殿里胡言亂語,一忽兒說故去岑妃要血債血償,一忽兒又說淇妃十惡不赦,不得好死,還咒罵淇妃肚子里懷了個孽種。</br> 這些事當初聽起來古怪離奇,而今參破了朱沢微與淇妃的關系,前后聯(lián)系起來想想,倒是有因有果了。</br> 蘇晉最后叮囑吳寂枝道:“倘若我二人至明日卯時都未回來,說明我二人極可能遇到了危情,你當先去都察院找柳大人告假,說我偶得急癥,不能去廷議,如此朱沢微便不會起疑。”</br> 已近子時,夜風有些寒涼。</br> 蘇晉以審查皇貴妃一案為由,令后宮守衛(wèi)檢查過官印后,便與沈奚一起避過巡衛(wèi)的耳目,繞去了延合宮故所的舊殿。</br> 淇妃遷入新殿,舊殿便被朱沢微用來作為岑妃的祭堂。</br> 臺案上還放著岑妃的牌位,連上頭供奉著的瓜果都是新鮮的。</br> 舊殿內(nèi)未掌燈,只有天邊一輪毛月亮灑下寸許幽微的光。</br> 蘇晉與沈奚四下看了看,正欲去淇妃昔日的寢殿里找找證據(jù),誰知才走了幾步,足下便傳來一陣陣“喀嚓”的脆響之聲。</br> 這聲音在這寂然無聲的夜里聽來格外滲人。</br> 蘇晉與沈奚同時朝地上望去,這才發(fā)現(xiàn)從舊殿檐下一直到院中的小池水邊,盡是一團團黑乎乎的,紛亂不堪的事物。</br> 沈奚蹲下身,用指尖捻起一團黑物,照在月色亮處一看,原來竟是幾張黏在一起的,沒被燒干凈的紙錢。</br> 原來這舊殿里,滿地都是這樣燒給死人的紙錢。</br> 可明明七月的中元節(jié)還沒到。</br> 蘇晉沉默了一下,說道:“你說這紙錢會不會是……”</br> 然而她話還未說完,忽聽得院內(nèi)傳來一聲細微的銅鎖響動的聲音。</br> 沈奚眉頭一蹙,當機立斷地拽了她的手腕,二人一齊避去了一處高墻之后。</br> 延合宮的故所不大,前院更是四方敞開,若不是夜太沉,月色幽微,放眼望去其實一目了然。</br> 不多時,銅鎖被打開了,東側的小門處清晰地傳來“吱呀”一聲,門后頭提著燈走來的是兩個纖細窈窕的身影,正是淇妃與她的婢女。</br> 原來延合宮的新殿與故所之間以東側一條甬道相連,甬道盡頭便是淇妃方才推開的那道小門。</br> 夜風來襲,卷起漫天焦黑的紙錢,淇妃挺著肚子,獨自拎著籃子看了一會兒,走到小池塘邊,在婢女的摻扶下,慢慢扶著腰跪坐下來,從竹籃里取了幾張新的紙錢,借著燈籠火點燃,任那火苗直直要吞到她指尖了才放開,凄惻惻地嘆了一句:“我放過你,你也放過我罷。”</br> 蘇晉愣了愣,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看向沈奚。</br> 沈奚點了一下頭,片刻后,他又抬起手指自唇上一比,目光往外頭微微一掃,示意再聽下去。</br> “我不愿害你,你瘋了已經(jīng)很可憐了,但你與佘醫(yī)正知道了這個孩子的秘密……我其實勸過他的,我想為孩子積積德,自懷上他,他已造了太多殺孽……但他不肯,他說你們不死,一旦讓我發(fā)現(xiàn),死的就該是我,該是這孩子,該是他了……”</br> 淇妃說到這里,聲音已低徊啜泣。</br> 一旁的宮婢勸道:“娘娘當心身子,待會兒七殿下來了,若看到娘娘這副樣子,又當斥責娘娘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