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一一五章
“前言不搭后語,既十年沒跟蘇府來往,蘇御史又如何及時得知其父過世的消息?”朱沢微道,“十三你與蘇御史相交甚密,救他心切,這本王理解。但你不能為了救人就作偽證,為兄念你傷病未愈,暫不與你計較,你若再胡攪蠻纏,莫怪為兄連你一齊重懲。”</br> 朱南羨道:“皇兄認為本王作偽證,是因此案尚未水落石出。本王雖是行伍之人,也知道審案定罪需人證物證俱在,眼下蘇宛與太仆寺邱使丞尚在進京途中,皇兄單憑幾樣由通政司呈來的物件就要重罰一名四品御史,恐怕于理不合。”</br> 他說到這里,微微一頓,忽然抱拳對著朱沢微一揖:“皇兄不如稍后幾日,等蘇宛與邱使丞進京,到時若仍證明蘇御史有教唆縱容之罪,皇弟甘與她一同領罰。”</br> 日暮戌時,大殿幽幽,朱沢微隔著昏黃的燈火看向朱南羨,片刻只道:“來人,再給本王多掌幾盞燈。”</br>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br> 朱沢微其實知道他這個十三弟心思明透更甚旁人,但他自小所得的偏寵太甚,雖赤誠坦蕩,卻不愿直面這昭昭皇權背后的晦與暗。</br> 都說剛則易折,朱沢微原以為朱南羨經(jīng)此番大難,即便不會一蹶不振,怎么也要大半年才回緩過來。沒想到這才短短月余,他這個從來一根筋的十三弟非但生出了這許多彎彎繞繞的心機,竟還能強壓下對自己的痛恨,變得能屈能伸起來了。</br> 是因為這個蘇時雨嗎?</br> 朱沢微想,若十三還是從前的十三,暫不取他性命實也無妨,可他如今既要算,既要謀,那便是勁敵,是對手,是對自己而言,非殺不可的人。</br> 眉間朱砂發(fā)出嗜血之澤,朱沢微神色一肅:“強詞奪理。此案牽連之廣,太仆寺卿,兵部員外郎皆可作證,何來沒有人證一說?你可知被蘇晉構陷的兩名太仆寺官員明日便要被流放隴西?你讓本王等,等什么?等著蘇時雨將該嫁禍的人嫁禍了,該救的人救了,再來偽造好證據(jù)來本王面前自證清白么?”</br> 一言及此,朱沢微再不看朱南羨,高聲吩咐道:“來人!將僉都御史蘇晉及為其包庇罪行的十三王朱南羨一并——”</br> 話未說完,奉天殿的門忽被推開。</br> 夕陽西下,柳朝明站在日暮最后一縷霞色中,目光自殿中掃過,涼涼開口道:“本官聽說七殿下拿了我都察院的人,特來問問殿下,此人究竟所犯何罪?”</br> 朱沢微的神情愈發(fā)陰郁:“刑部拿人的時候,柳大人也在場,竟不知蘇晉利用職務之便,栽贓嫁禍太仆寺兩名無辜官員,為其妹蘇宛的救命恩人脫罪一事么?”</br> “若殿下口中的蘇宛是杞州蘇府的蘇宛,”柳朝明跨過門檻,步入殿中,“本官可證明蘇御史對其小妹上京一事并不知情。”</br> 他說著,喚了一聲:“言脩。”</br> 少傾,言脩便自奉天殿外呈著一個托盤而來。托盤上除數(shù)封舊信之外,還有一張狀紙。</br> 柳朝明道:“杞州蘇府的老爺是文遠侯的故舊,這些年時與文遠侯有書信往來,七殿下若看了這些信函便知,蘇御史自十年前離家,確實不曾與蘇府中人聯(lián)系,便是她的近況,蘇家老爺也是自文遠侯處得知。</br> “去歲入秋,蘇老爺最后一封信函里稱身子每況愈下,大去之期不遠矣。文遠侯收到此信,托付本官打聽,這才知蘇老爺已于初冬去世。事后本官將此事轉告蘇御史,她才寫了家書慰問。十年光陰,蘇府變遷幾何她不知,家中人添幾何減幾何她也不知,難道單憑一封去往蘇府的家書,七殿下便要誣蔑我都察院的人以權謀私么?”</br> “正是如此。”朱南羨道,“蘇御史將家書交給本王后,也曾言明不知蘇府如今有人丁幾何,要請本王的親兵幫她細細問過。此言本王原封不動地轉告了那名親兵,皇兄既得了蘇御史的家書,想必本王的親兵也在回京的路上,皇兄等他回京,著他問過便知。”</br> 朱南羨知道,朱沢微既得了蘇晉的家書,那么這名送信的親兵一定已遭遇不測,可也正因為此,朱沢微誣陷蘇晉的陰謀才有了漏洞。</br> 朱南羨續(xù)道:“蘇御史的家書,本王看過,里頭只提了蘇老爺一人。至于這名蘇家小姐,她既接了蘇御史的信決定上京,想必是見過本王的親兵,且打聽過蘇御史近況的。她一人之言終歸是做不得數(shù),皇兄可等本王的親兵回京后,著二人對峙,看看蘇御史究竟是否教唆縱容,抑或此事根本就是一場誤會,是蘇家小姐情急之下只提了蘇御史的名,便被有心人借題發(fā)揮。”</br> 柳朝明最后道:“倘七殿下信不過本官與十三殿下,也無妨,此處還有一份文遠侯親筆所寫的證詞,七殿下總不該信不過文遠侯。”</br> 齊帛遠雖早已致仕,但他是昔年朱景元身邊三位謀士中唯一還活著的人,身份非常人可比,朱沢微便是再大權在握,也不敢不賣齊帛遠這個情面。</br>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看來今日也只有放蘇晉一馬了。</br> 朱沢微的目光自殿中掃過,從朱南羨到柳朝明最后落到蘇晉身上。</br> 他才不信蘇晉只是杞州蘇府的一個私養(yǎng)子,那蘇家老爺另兩個公子的畫像他老早就看過了,與蘇晉沒有半點相似,且那二人文墨不濟,連個秀才都沒中過,怎可能有一個這樣驚才絕艷的兄弟?既然有,蘇府又為何要蘇晉攆走呢?</br> 他一直覺得蘇晉的身份可疑,卻一直未能查出什么,但今日一案后,他心中疑慮更深了。</br> 朱南羨與柳朝明倒也罷了,他二人自蘇晉入仕后便對她多有照拂。</br> 可這個蘇時雨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得孟老御史與文遠侯同時關照如斯。</br> 朱沢微驀地覺得自己已觸碰到了一個巨大秘密的邊緣,他只要順藤摸瓜,順著蘇晉與孟良與齊帛遠瓜葛往深處查,就能抓住一個致命的把柄,一個足以致蘇晉的命,致朱南羨的命,甚至還能令柳朝明元氣大傷的把柄。</br> 一念及此,朱沢微忽然一點都不生氣了,他笑了笑,溫言說道:“不提文遠侯,蘇御史此番有十三與柳大人同時作保,本王哪還有什么信不過的呢?看來這案子的確是本王操之過急了,蘇御史,你平身吧。”</br> 蘇晉方才被拶了指,眼下雖有緩和,但十指鉆心之痛尚未平息。</br> 她以掌末撐著地面,緩緩站起身,額頭已汗涔涔一片,可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只聽朱沢微又道:“你這以權謀私的罪名的確是個誤會,本王便不追究了。但朝廷損失的馬匹確實與你有脫不開的干系,若放在尋常倒也罷了,眼下北疆即將戰(zhàn)起,西北,嶺南也有動亂,正是用馬之時。</br> “蘇御史一向勤勉,本王不欲罰你俸祿來彌補損失,且罰奉也不解失馬的燃煤之急,蘇御史足智多謀,不如你替本王想想,有什么法子能盡快為北大營添補上這損失的馬匹?”</br> 殿中除朱沢微一黨,一共就站著三人,蘇晉,朱南羨與柳朝明。</br> 大隨的民馬官府都有載錄,等閑不能調(diào)配,朱沢微又不讓蘇晉以俸祿彌補過失,那么他這話,只能是說給一個人聽的。</br> 朱南羨沉默一下道:“失了多少匹馬?”</br> 朱沢微道:“兵部報的是十九匹,但傷了多少就不知道了。十三你是領過兵的,知道戰(zhàn)時用馬,有傷殘的有病痛的皆不可取,否則耽誤戰(zhàn)況豈非得不償失?是以這回自廣西征調(diào)而來的百余匹兵馬,恐怕都不能用了。”</br> 朱南羨淡淡道:“那便請皇兄具體說個數(shù),這損失的馬,全由我南昌府作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