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一一四章
蘇晉一聽這話,便知道自己被設(shè)計了。</br> 偏生她的戶籍確實記在杞州蘇府名下,倘若蘇宛當(dāng)真搬出她的官品為人求情,導(dǎo)致無辜的人獲罪,說她以權(quán)謀私并不為過。</br> 事已至此,只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br> 蘇晉將手里卷宗遞還給都察院小吏,與柳朝明一揖作別,隨刑部的人回宮里去了。</br> 都察院小吏對柳朝明道:“大人,七殿下早對蘇大人心存不滿,此案又證據(jù)確鑿,難以辯駁,七殿下必定往重了罰。蘇大人此去兇多吉少,小的可要即刻去鎮(zhèn)撫司請衛(wèi)大人?”</br> 柳朝明沉默一下,道:“不必。”</br> 眼下內(nèi)憂外患,各地都在整軍,好在朝綱尚存,任憑宮中派系斗得你死我活,天下大事好歹有人做主。倘若在這個時候讓錦衣衛(wèi)與羽林衛(wèi)正面沖突,朝政陷入亂局,外頭那些敵寇匪賊趁火打劫,頭一個遭殃的便是百姓。</br> 柳朝明面色森冷,說道:“你即刻回宮,看他們要將蘇時雨帶往何處,找人拖住了。”</br> 小吏稱是,又問:“那大人呢?”</br> “本官去一趟文遠(yuǎn)侯府。”</br> 柳朝明知道,要救蘇晉只有一個法子,證明蘇家小妹上京一事蘇晉并不知情,是故她抬出兄長官品來求情,也并非蘇晉授意。</br> 早年蘇家老爺承謝煦,齊帛遠(yuǎn)之恩,與他二人多有來往,因此文遠(yuǎn)侯那里應(yīng)當(dāng)留有與蘇府老爺?shù)膩硗藕?lt;/br> 酉時已過,雨水漸收,蘇晉回到宮中,由幾名羽林衛(wèi)領(lǐng)著,往奉天殿而去。</br> 朱沢微已在奉天殿內(nèi)等她了,見她進來,看了曾友諒一眼,待羽林衛(wèi)將殿門合上,曾友諒便道:“蘇御史,兵部有人狀告你以權(quán)謀私,為太仆寺邱使丞掩蓋罪行,現(xiàn)已證據(jù)確鑿,你可知罪?”</br> 蘇晉心知朱沢微是打定主意整治自己,分辯雖無意,也只能周旋一時是一時,于是道:“曾大人是吏部尚書,便是有人狀告本官,也不該由您來審,當(dāng)由都察院或刑部問責(zé),大理寺復(fù)核,圣上定奪。”</br> “蘇御史此言差矣。”朱沢微漫不經(jīng)心道,“朝中已無刑部尚書,柳昀是你的堂官,張石山于你有師恩,他二人都當(dāng)避嫌。你身為御史,知法犯法,教唆家中小妹仗勢欺人,人人得而誅之,你卻還要在此跟本王論該由誰來審你,豈不多此一舉?”</br> 蘇晉道:“七殿下既要問罪,想必已查過此案,該知臣離家十年之久,與家中人少有往來,也不過是去年家父過世時去過一封家書,并不知家中小妹上京,何來教唆縱容,何來以權(quán)謀私?”</br> 朱沢微道:“蘇御史能說會道,本王不欲與你爭辯,且此案人證據(jù)在,已容不得你抵賴。”他說著,讓羽林衛(wèi)將蘇晉的家書,蘇宛的名帖,以及太仆寺卿的證詞一并呈于殿上,續(xù)道,“本王只問你一句話,你可認(rèn)罪?”</br> 蘇晉掃了一眼所謂證據(jù):“所以七殿下這是不愿審,讓臣直接招認(rèn)嗎?”</br> 朱沢微笑了一聲:“顧左右而言他。”隨即淡淡道,“來人,上刑。”</br> 一旁的羽林將一副拶子扔在地上。</br> 另一邊廂,卻說那名都察院小吏跟隨蘇晉回宮以后,見羽林衛(wèi)將一干內(nèi)侍自奉天殿里清了出去,心道不好,于是佯裝從墀臺一旁路過,與守在墀臺下的吳敞揖了揖道:“小吏見過吳公公。”又道,“今日柳大人在外辦案,想起一樁急務(wù)要交給蘇大人,可蘇大人卻不見蹤跡,也不知吳公公可否請下頭內(nèi)侍幫忙找找,否則等柳大人回宮后見不著人,小吏便不好交差了。”</br> 吳敞是何等耳聰目明之人,當(dāng)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雜家下頭的內(nèi)侍各有各的職責(zé),等閑不敢曠值去尋人,但蘇大人不是十三殿下走得近么?眼下清明將至,殿下這幾日都在附近的西闕所進香,柳大人尋蘇大人這事雜家記住了,雜家這就打發(fā)個小的去西闕所問問。”</br> 西闕所位于前宮與后宮之間,昔日故皇后便在此離世,后來每年清明前夕,朱景元都會來此進香悼念亡妻。</br> 而今朱景元病重,但規(guī)矩不該廢,朱沢微是懶得管此事,便日日里打發(fā)朱南羨去代父悼念。</br> 朱南羨一身素衣抹額跪于西闕所的小佛堂內(nèi),正待拈香,忽聞外頭有人叩門三聲,:“十三殿下,小的要進來換香了。”</br> 一名小火者推門而入,跪地跟朱南羨行了個禮,將竹箕里的新香擱在案臺上,又將香灰掃了,躬著腰退出去時,低低說了句:“蘇大人有難,奉天殿。”</br> 朱南羨聽了這話,心中頓時一沉。</br> 他雖不知這小火者是受何人指使,但他如今被禁足,此人托付到他這里,想必形勢已萬分危急了。</br> 朱南羨的目光四下里一掃,借拈香之際,將案臺上一把剪香的剪子攏在袖中,負(fù)手回身:“本王要見伍喻崢。”</br> 一名守在堂內(nèi)的羽林衛(wèi)道:“不知十三殿下要見伍大人所為何事?”</br> 朱南羨道:“怎么,本王要見區(qū)區(qū)一名指揮使,也要跟人請示了嗎?”</br> 他雖落難,好歹還是嫡皇子的身份,且堂內(nèi)還有鷹揚衛(wèi)守著,那名羽林衛(wèi)不敢再有疑:“屬下失言,屬下這就去請伍大人。”</br> 少時,伍喻崢進得佛堂,跟朱南羨拜見道:“不知十三殿下要見卑職所為何事?”</br> 朱南羨站在一片晦暗的光影里,張了張口,似是說了句什么。</br> 伍喻崢沒聽清,再拜道:“殿下恕罪,可否請殿下再說一遍。”</br> 朱南羨沉默一下道:“本王傷病未愈,又進了一日香,實在是沒甚力氣,你且走近一些,本王不過想問問南昌府兵的事。”</br> 伍喻崢聞言不疑有他,走近了數(shù)步,然而就在這時,忽見銀光一閃,朱南羨反手一抬便將一把剪子抵在了伍喻崢脖子上:“叫守在外頭的人都滾,本王要去奉天殿。”</br> 剪子頭雖不鋒利,但在朱南羨精準(zhǔn)的力道下,竟也刺破伍喻崢脖頸皮膚,淌出一行血來。</br> 堂中的羽林衛(wèi)與鷹揚衛(wèi)面面相覷,伍喻崢倒還鎮(zhèn)定:“十三殿下以為憑一把剪子就能制服卑職嗎?”</br> 朱南羨道:“自然你也可以兩敗俱傷地跟本王打一場,或者將外頭的羽林衛(wèi)叫進來,合力將本王殺了也無妨。但你奉命護送本王來西闕所進香,本王若死了,你可能活?反正朱沢微要的只是羽林衛(wèi),不缺你一個指揮使,且你手太臟,身上昭覺寺的案子還沒洗干凈,倘本王也死在你手里,他正好將所有罪名往你身上一推,自己反倒干凈清白。”</br> 伍喻崢聽了這話,目光一黯,神色似有松動。</br> 朱南羨于是道:“本王不過是想去奉天殿一趟,去不了那今日你我便一起死在這。”他笑了一聲,“反正本王是不要命了,你要不要命,就看你自己了。”</br> 伍喻崢再一沉吟,隨即喝道:“羽林衛(wèi)聽令!”</br> “在!”</br> “即刻退到西闕所外頭去,本官有要事與十三殿下相商。”</br> 朱南羨一進奉天殿便見蘇晉被一名羽林衛(wèi)制服在地,她的手指被夾在拶子中,左手的四指五指已被夾破淌出血來。</br> 除皇帝外,任何人不得在奉天殿中動大刑,是以朱沢微未用杖未用笞,卻用這種對付婦人的刑罰來逼蘇晉認(rèn)罪。</br> 朱南羨瞳孔一縮,大步流星走上前去,抬腳踹開制住蘇晉的羽林衛(wèi),拎起刑官的領(lǐng)口將他攘倒在地,然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拶子松了,細(xì)看了看蘇晉手指。</br> 好在用刑不久,沒傷到骨頭,但十指的指節(jié)間皆傷痕累累,想來是受了不少罪。</br> 朱南羨這才抬眸看了眼蘇晉,見她額間細(xì)細(xì)密密盡是汗,眸色已疼得渙散,心中宛如被人刮了一刀,啞著聲道:“我來晚了。”</br> 蘇晉的眸光這才漸漸聚攏,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朱沢微道:“十三你也太不像話了,當(dāng)年父皇為母后進香,每日自辰時守至戌時,眼下戌時未過,你便擅自離開西闕所,實在是大不孝。”</br> 朱南羨恨不得一刀劈了朱沢微,卻強忍住心頭怒火,直起身,目光自地上的狀紙上一掃,淡淡道:“皇兄誤會了,本王聽聞你在此問案,怕有冤錯判錯,特地趕來為蘇御史作個證。”</br> 他說著,彎身拾起地上的狀紙,粗略看了一遍,見那狀紙右下角已被蘇晉畫了押,知道她一定是被羽林衛(wèi)強按了指印,于是將狀紙撕了,又道:“這訴狀上的筆跡不是蘇御史的,其中內(nèi)容也是胡說八道,蘇御史的家書是本王著親兵去送的,他何時至,何時歸,她根本不知情,且蘇御史少時離家,十年未跟杞州蘇府往來,怎么可能知道當(dāng)年的家中小妹要上京尋她?恐怕這個叫蘇宛的長什么樣,蘇御史都不記得了。”</br> 朱南羨說到這里,慢條斯理再添了一句:“也不知皇兄查清沒有,這名蘇宛當(dāng)真就是蘇御史的妹妹?還是被有心人利用,專程上京來栽贓陷害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