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一百章
這是太子薨殞,儀制只比帝王低一等。</br> 先在東宮停靈七日,十五開朝后,由諸王眾臣小出殯送去梓宮,停靈半年,等地宮建成,再大出殯送去皇陵。</br> 號角聲吹罷,有冥錢自承天門高臺一蓬一蓬地灑下。</br> 春陽暖融融的,雪不知何時早已化了,可這漫天白紙又為天地染上素色,仿佛寒冬還未過去。</br> 不兩日便有朝臣陸續(xù)返朝了,大約是聽到宮中出了大事,要么像錢三兒一樣躲得遠遠的,要么就早早回來作壁上觀。</br> 初十這日清早,蘇晉醒來后眼皮直跳,她已細細想過了,朱沢微誣陷朱南羨謀害太子終究是立不住的,他若想早日掌權(quán)不受非嫡非長的身份挾制,定會趕在開朝之前設(shè)法除掉朱南羨。</br> 她心中不安,卻因朱南羨被軟禁于東宮,里外都有鷹揚衛(wèi)把守,一時無計可施。</br> 思來想去只有去找趙衍,拖他請宗人府胡主事尋個方便。</br> 胡主事聽聞蘇晉的來意,雖也肯幫忙,但卻道:“宮中規(guī)矩是內(nèi)外有別,東宮分屬內(nèi)宮,棺槨停靈在東宮這幾日,只有皇嗣親眷,嬪妃臣女能來吊唁。蘇大人雖與十三殿下是莫逆之交,到底是個外臣,吊唁要等小出殯以后了。眼下莫說是去內(nèi)殿見十三殿下,您就是在外殿漏了臉也是不合適的。”</br> 蘇晉問:“那書信呢?亦或旁的信物,可有法子遞到十三殿下手上?”</br> “沒有。”胡主事道,“蘇大人您是不知道,內(nèi)殿里有幾名鷹揚衛(wèi)是一日十二個時辰輪番守著,就連進去送個吃食也要里里外外搜身。下官曾也去過一回,看那幾名鷹揚衛(wèi)的樣子,倒不像要害十三殿下,反而每樣送去的物件都拿銀針與藥粉驗過,想來是聽十二殿下吩咐,暗自里護著十三殿下的。”</br> 蘇晉聽他這么說,仍是不放心的。</br> 朱祁岳愿護著朱南羨說到底是因昔日交情,可他終歸是朱沢微的人,朱沢微想在他身上動心思鉆空子,實在太容易了。</br> 胡主事看蘇晉仍鎖著眉頭,便道:“這樣,下官命幾名信得過的內(nèi)侍在東宮盯著,一旦有異動,即刻去都察院稟報大人。這外臣雖等閑不能入內(nèi)宮,但東宮是儲君之宮,到底不同,若出了事,大人闖進去過問,至多也就被問個逾矩之責。”他說到這里,有些過意不去,“就是要勞煩蘇大人,日夜都在都察院守著了。”</br> “這卻無妨。”蘇晉聽胡主事這么說,雖略微寬心,但轉(zhuǎn)念一想,如果真出了事,待她趕去東宮可還來得及?未雨綢繆總好過見兔顧犬。</br> 她正要思忖別的法子,宗人府外頭傳來女子細細碎碎的低語聲。有一小火者將數(shù)十女眷引來正堂,稟報道:“胡大人,今日去東宮吊唁的臣女過來記名了。”</br> 蘇晉這才想起今日是眾藩王妃與臣女一同吊唁太子與太子妃的日子。</br> 她與趙衍往堂后的陰影處退了退,待胡主事布好筆墨,小火者便引了兩名女子進來,其中一人蘇晉還認識,正是戚家的四小姐戚綾。</br> 目光與蘇晉撞上,戚綾略微福了福身,待記完名退出去時,則聽她身旁胭脂裙的女子小聲問道:“戚姐姐,堂后那個冷著臉的大人就是傳聞中的蘇大人么?”又道,“他這樣好看,能笑一笑就好了。”</br> 她是年紀小,雖也壓低了聲音問這話,奈何四周實在是靜,還是傳入了蘇晉耳里。</br> 蘇晉眉心微微一蹙,心里卻自嘆,原來在旁人眼里她竟是這樣的,她還道自己接人待物都謙和有度呢。</br> 也不過半刻,眾女子便記好名由內(nèi)侍引著往東宮去了,蘇晉思來想去沒尋著好法子,也跟胡主事告辭,打算去禮部再問問。</br> 剛走到宗人府門口,外頭已有人等著自己了,戚綾斂衽一拜:“趙大人,蘇大人。”</br> 趙衍見狀也不多留,與蘇晉對揖作別,待他走遠了,戚綾才又道:“敢問蘇大人,今日來宗人府,可是為十三殿下而來的?”</br> 蘇晉不言。</br> 戚綾道:“臣女知道十三殿下與蘇大人是至交,出了這樣的事,蘇大人為殿下奔波亦在情理之中。臣女只是想問大人,可有什么話,有什么信物要轉(zhuǎn)交殿下?臣女可以代勞。”</br> 蘇晉心中詫異,面上卻不動聲色:“殿下身在內(nèi)殿,你此去吊唁,能見到殿下?”</br> “不瞞蘇大人,臣女今日一早去求過姐夫。”戚綾道,“便是我阿姐戚寰的夫婿十二殿下,他準允我趁今日吊唁,去內(nèi)殿探望十三殿下。”說著,像是怕蘇晉不信一般,自繡囊里掏出一件物事遞與她看。</br> 竟是朱祁岳隨身攜帶的令牌。</br> 蘇晉見了這令牌,便也不再遲疑,說道:“我沒什么好帶給殿下的,怕他用過后擱在一旁被有心人做了手腳,只有幾句話,你切切記住。”</br> “大人請說。”</br> “你且告訴他,用過的,不可再用;信過的,不可再信;親眼所見,不一定是真相;親耳所聞,也不一定是事實。”</br> 東宮既有朱祁岳的鷹揚衛(wèi)相護,朱沢微若想害朱南羨,通過暗殺是不大行得通了,最有可能便是用毒。</br> 但遞與朱南羨的物件事先都有鷹揚衛(wèi)驗過,朱南羨自己也不可能不防,在這樣的情形下,唯一能讓人百密一疏的法子,便是先制造一個以假亂真的假象。</br> 戚綾道:“是,臣女記住了。”說著轉(zhuǎn)身欲走,又頓住腳步,“能否請?zhí)K大人將方才的話寫成字條?”她頰上有些微微的紅,“吊唁時要跪在正殿念兩個時辰的佛經(jīng),臣女怕,念完經(jīng)文忘了大人的叮囑。”</br> 蘇晉點了一下頭:“好,你且等等。”</br> 戚綾看著蘇晉折入宗人府的身影,眸中閃過一絲黯然。</br> 這其實是她難以啟齒的私心——自年關(guān)宴到冬獵,十三殿下已直言回拒她兩回了。可如今他遭此大難,聽朱祁岳的鷹揚衛(wèi)說,殿下夜里聽到一點聲響便醒,常在廊下坐到天明,她便忍不住想去看他,又怕他瞧不起自己,這才想到來找蘇晉。</br> 戚綾知道朱南羨待蘇晉是不一樣的,她想,若自己能跟蘇晉討得一樣信物,哪怕是一張字條再去看十三殿下,他或許就不會在意她的卑微,甚至還愿與她再說上兩句話。</br> 蘇晉將寫好的字條交給戚綾,問:“你可是帶了銀針?”</br> 戚綾道:“是帶了,蘇大人怎知?”</br> 蘇晉道:“那好,你將銀針交與他時,記得告訴他若事出蹊蹺,銀針也是不可信的。還有,這字條他看過后便該燒了。”</br> 戚綾再向蘇晉福了福身:“臣女一定轉(zhuǎn)告殿下。”</br> 吊唁在東宮正殿,排頭由戚貴妃,喻貴妃,淇妃引著念誦佛經(jīng),后頭才是眾妃嬪女眷。戚綾去得晚了,自殿前先跟戚貴妃磕了個頭,輕聲喚了句:“姑姑。”等她點頭了,這才回了自己的位置。</br> 這是后宮的規(guī)矩,吊唁自辰時到午時,先念誦兩個時辰的佛經(jīng),正午用過齋飯,自未時到酉時,再靜跪兩個時辰。</br> 至午時,嬤嬤來分發(fā)齋飯,戚綾刻意留到最后一個取,那嬤嬤看她一眼,暗自將齋飯與一枚腰牌放在她的托盤里,道了聲:“去吧。”</br> 這是朱祁岳事先交代好的,這枚腰牌可令她行至東華殿側(cè)門外。</br> 是剛?cè)氪旱奈鐣r,日光濃烈而靜謐,戚綾隔著垂花門看去,朱南羨就坐在殿外臺階上,手里像是擺弄著什么,身旁還放著林林總總許多劍穗。</br> 戚綾見過這些劍穗,是曾經(jīng)沈三妹編來送與他的。</br> 朱南羨自劍穗里抽出一根一根紅色的絲絳,纏在手里的東西上,似乎想要打個結(jié),日后好掛在脖子上,置于衣衫內(nèi)貼身藏著,但他實在手笨,怎么纏也纏不好。</br> 朱紅絲絳在修長指間慢慢繞,陽光灑下來,將他手中物事折出一道光。</br> 便是那枚刻著“雨”字的玉佩。</br> 戚綾見狀,將手中托盤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輕輕走過去,喚了一聲:“殿下。”</br> 朱南羨愣了一下,抬起頭來看到是她,目光黯淡下去,垂下頭“嗯”了一聲。</br> 戚綾想了想道:“這絲絳還是臣女幫殿下纏吧。”</br> 朱南羨手里動作一頓,將絲絳與玉佩一齊收進懷中,回了一句:“不必。”</br>m.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