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明笙再想喝杯里的茶時,茶已涼了大半,僅殘留一絲若有若無的溫度。
她無奈放下茶杯,望向早已沒了林歌身影的門廊。“二哥哥,對小紅而言,是福還是禍呢?”面對明笙的提問,明鏘將茶蓋放回杯上,微笑反問:“你是指哪件事?是她想讀書?還是她變了?”
“都有。”
“福禍難定。反正我覺得都不好。”明鏘神色稍許凝重,摩挲茶杯杯沿,淡淡道,“本就一副傾國傾城貌,若再練就一身才學,恐怕……”
明笙眉頭微蹙,低眸不語。
“總之…”明鏘站起來伸伸懶腰,恢復方才的笑顏,“藏起她便好,只要她不涉足帝王家,定能相安無事。”
明笙看著哥哥離開,不禁一陣嘆息。
晚上,等大伙都睡了之后,林歌才輾轉(zhuǎn)去知墨閣。她想看書這件事不想給太多人知曉,所以僅得明笙兄妹、雪皊和懿繡知情。
明鏘早早就在書室等候,他隨意拾起一本詩集在燈下翻閱,打發(fā)等待林歌的時間。
林歌匆匆趕到知墨閣,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正猶豫該不該打擾正在閱讀的明鏘,誰想明鏘先開口問了:“有什么事,說吧。”“我…能多添兩盞燈嗎?”原來林歌嫌屋里只有一盞燈不夠亮,明鏘點頭應允,不免奇怪地問:“你眼睛不好嗎?”明笙想也不想就回答:“看書時光線太暗會近視。”
明鏘的一臉茫然令林歌意識到又講了他們不懂的話,吐了吐舌頭,到外邊拿了兩個燈盞和一些蠟燭進來。林歌先把燈盞放于書案兩側(cè),發(fā)現(xiàn)一只案腳旁還有個燭臺,便順手把它放到案上,然后再依次點上蠟燭。明鏘饒有興趣地看林歌忙前忙后,最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林歌看著他眨眨眼,表示不理解。
明鏘指了指書案上的兩個燭臺,又看了看兩邊的燈,笑道:“明火有些多,閱讀時小心。”林歌方覺自己的疏忽,默默地點點頭。“那么…你想看什么書?”明鏘起身轉(zhuǎn)向書架,瀏覽各類書冊。林歌思量了一會,問道:“有沒有關(guān)于當朝歷史的書籍?”明鏘倏地回過頭,詫異地看著林歌:“你想看史書?”林歌點了點頭,認真地說:“我對現(xiàn)在生活的朝代一無所知,我想了解,如果還有關(guān)于風土人情,歷史文化之類的書,我也想看。”
林歌毫不隱瞞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未曾留意明鏘臉上驚愕不已的神情。明鏘干咳了一聲,收起剛剛失態(tài)的表情,笑了笑:“好的。”于是,他從書架最頂?shù)街虚g各取了一部分書冊出來,分類放在書案上。
“這是《肖史錄》,自開國以來將大小事件記錄在冊,由宮廷學士編撰的卷宗。”明鏘指了指右邊三部裝訂成冊的書籍,接著又指向右邊的書卷:“這是《四海軼聞札記》,是一些極具名望的學者所編寫的雜說,方才你說的風土人情歷史文化,可以從中了解。不過,這幾卷書是先前我向一個朋友借來的,你看看就好。”
“朋友?”林歌挑挑眉,好奇心泛起,明鏘笑而不答,舉步離開了知墨閣。
林歌沒有追問探知,畢竟她也不八卦,她坐下來調(diào)整好姿勢,便開始挑燈夜讀。
天南地北,東西交界,這個朝代開國不過百余年,由肖氏一脈掌權(quán),現(xiàn)已傳位第三世,二世接任時,借助外戚的力量開疆擴土,將蒼北大漠收歸囊中,澤西小國也甘愿俯首稱臣,為其附屬國,東方肖氏勢不可擋,雖沒有蒼北大漠的彪悍,卻不失驍勇;雖不如澤西部族的陰詭,但也算多謀;雖比不上燊南聚城富饒,至少豐衣足食。
《肖史錄》就像一本正規(guī)的教科書,籠統(tǒng)又乏味,林歌草草瀏覽大致情況后,就沒有興趣讀下去了。反觀《四海軼聞札記》的內(nèi)容更引人入勝,里面除了介紹各地的風土文化外,更多的是對當朝現(xiàn)狀的一些主觀看法。
二世在位時,廣納妃嬪,順勢收獲了不少外戚的鼎力協(xié)助,實現(xiàn)其想要擴充領(lǐng)土的野心。然而,所有實現(xiàn)宏圖偉業(yè)的方法都會存在弊端,過于依賴外戚的力量,難免導致局面失控,久而久之,外戚家族勢力膨脹,從而滋生了對朝野的企圖心。二世中期,朝中四股勢力迅速顯現(xiàn),鋒芒畢露,至三世繼位時依然屹立不倒,鼎立至今。當權(quán)者雖手握政權(quán),但軍事、外交、經(jīng)濟等多條命脈卻掌控在四大家族手里。
這四大家族分別是:慕容一門、夙沙一門、白氏一門、褚氏一門。
慕容一門自開國年間就追隨先祖皇帝開辟江山,在政事上給予不少有用的建議,功勞甚大,已是元老級別;與慕容這類官宦世家不同,夙沙一門則是二世南征北戰(zhàn)時結(jié)識的朋友,因勇猛善戰(zhàn)而得到重用;白氏和褚氏雖不及前二者,但其后代與當時還未繼位的三世是至交,故而近水樓臺先得月,三世登基后更是風生水起。
如今,三世朝政如日中天,外有夙沙一門御敵,內(nèi)有慕容一門輔佐,白氏早早退出朝堂從商,偶爾幫補一下國庫,順便做幾單軍需生意,而褚氏昔年也是一代名門將相,替肖氏江山立下不少汗馬功勞,令人痛惜的是七年前慘遭山匪殺人掠貨,滿門被屠,幸存一雙兒女孤苦無依……
窗外月色朗朗,林歌看書看得入迷,不知不覺到了三更時分。
“吱呀”——
知墨閣的門被輕輕推開,聽到聲響的林歌緩緩抬起頭,凝神匯聚,門外來人,著實令她眼前一亮——
屋外夜霧繚繞,此人披了半身的月光,牙白衣衫,飄逸寧人,月下的臉龐清新俊逸,透著一種遠離塵囂的從容和淡泊,仿佛世間沒有任何紛擾可以在他心里激起半分波瀾。
公子謙謙,溫潤如玉。
難以想象,若他嘴角稍稍上揚,會虜獲多少女子的芳心?
林歌定了定心神,忽覺自己直勾勾地看著人家實在太不禮貌,連忙低下頭繼續(xù)看書。
來客不慌不忙地進了門,在門邊的書架前站了一會,將來時攜帶的書簡放回原處,然后從書架另一側(cè)挑了一本書,選擇門附近的一張書案坐下,便開始翻閱起來。
書閣安靜無比,可林歌的心思已經(jīng)不在讀書上,至少有一半在關(guān)注來客的動向。
垂眸閱讀,這不過是假象,書中的內(nèi)容林歌早已看不進去,時不時用余光偷瞄到訪的客人,又不想動作過于明顯,所以并未真切瞧見來客的姿態(tài),只知道對方有節(jié)奏地翻頁,平靜無擾。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也沒多久,來客提起置于書案右方的紙筆,寫了幾字,起身放于書架某處,便帶著方才挑好沒看完的書離開了知墨閣。
人一走,林歌立馬抬起頭喘了一口大氣,低頭太久臉都憋紅了,她深呼吸一下,看回自己的書,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一頁沒翻。
難道自己失禮的舉動被發(fā)覺了?林歌笑著搖去腦中的思緒,草草收拾了一番就回房睡覺了。
“啊?!他就是白落澄?!”
翌日,林歌陪明笙在院子里休憩,聽聞昨日來人的身份,不禁驚呼,明笙趕緊豎起食指示意她小聲些。“昨夜他是過來還書的。你又不是不認識他,至于這么大驚小怪嗎?”明笙嘴上怪責,可語氣里卻是寵溺的。其實林歌也猜到幾分,只是在等確鑿的答案,她嬌嗔道:“那是之前而已,自從溺水后我就沒了記憶,您知道的。”明笙神色略沉,那日小紅問落澄是誰,她就清楚小紅失去記憶了,心中的憐憫不由多增添了幾分。
“那個…明笙小姐,如今我沒了記憶,關(guān)于我的事情,你能告訴我嗎?”林歌試探著向明笙打聽自己的身世。明笙點點頭,從遇到她那一日起的點點滴滴事無巨細地告知給林歌聽。
這個小紅的來歷也挺坎坷的,林歌漸漸冒出想去探個究竟的念頭。“小姐,請問那個村落在哪里?離這遠嗎?”林歌問道,明笙神情一滯,話音淡淡:“你想回去?”
明笙臉上凝滯的憂傷,林歌是看到了。
她蹲下身,手覆在明笙的手背上,微笑說:“不是的。我已舉目無親,那兒也不可能有我的位置,我又怎會留戀?我只是好奇想去看看,明笙小姐,我不會一去不返的。”
明笙沉吟一會,笑著點頭應允,她抵不過這番辯解,林歌愉悅,并未發(fā)現(xiàn)明笙笑容里露出的絲絲哀愁。
“這事等年后再辦吧。快入冬了,過兩日雪皊要上街采買一些日需品,你隨她一同去。”明笙交待道。林歌聽了歡喜到不得了,悶在這府內(nèi)都快把她憋瘋了,本想造個由頭讓明笙放她出去走走,現(xiàn)下竟然省了這道難以啟齒的工序,別提有多高興了,林歌心想有這樣一位直屬上司真是大大的幸運。
“明笙。”
不遠處飄來一個清潤之聲,嗓音柔和,暖如溫泉。林歌警惕地低首,畢恭畢敬地從明笙身邊退后一步騰出空間,讓來訪的客人能和明笙順暢交談。林歌深知自己的身份,雖然私下明笙沒有太苛求林歌的禮節(jié),但在外人面前該屬下人的禮數(shù)還是得有,她不能讓明笙為難。
“快入冬了,怎么不多披件外衣?”來客是位男子,他邊走邊順勢解下身上的披風,只見一抹灰白色從林歌的眼下掠過,穩(wěn)穩(wěn)地披在明笙的肩頭。
林歌不敢抬頭,余光只看得見來客的衣袂,是身白色的錦袍。
“今天暖日當頭,不覺冷。”明笙臉頰紅粉,柔柔地笑道,林歌依舊低著頭,卻感覺有道凌冽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
“回來有幾日了?”明笙的話語里滿是關(guān)懷。“剛到。伯父下朝了么?”男子的聲音溫潤,很是好聽。“嗯,他在偏廳等著你。”明笙回道。
白衣男子轉(zhuǎn)了個身,便往偏廳的方向走去,等那人完全走出自己低垂的視線時,林歌才慢慢直起腰,側(cè)頭看去,落在眼中只剩一道背影,白衣飄飄,烏發(fā)垂腰,發(fā)髻上的一支玉笄很是清雅奪目,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這是林歌對那背影的感觀。
兩日后,林歌系上帶有兜帽的披風,興致勃勃地隨同雪皊上了集市。
明鏘腳步匆匆來到明笙的翠雨院,見明笙閑散悠哉地在梅樹下品茗,失笑道:“你倒是自在。”
“哥哥何故這般火急火燎。”明笙靜靜地放下茶杯,神色恬淡。
“為何要讓她出去?”面對哥哥的質(zhì)問,明笙反而不緊不慢:“她不是一個人,雪皊和她一起,況且只是去采買,哥哥別憂心。”“今時不同往日,從前她肯聽你的話,足不出戶,如今她有自己的想法,她不再是個呆子了!”明鏘焦慮,聲音提高了不少。
明笙凝眸看向明鏘:“哥哥,你是容不下她么?”
明鏘輕輕嘆了口氣,焦急的神情有所緩和,可眉頭依然深鎖:“我不討厭她。但我的立場跟父親是一樣的。明笙,當初答應你收留她,不是因為我們可憐她,而是因為我們疼愛你。”
明鏘無奈走去,院子里只剩明笙一人。
“我知道……”
明笙仰起頭,看向那棵尚未含苞的梅樹,淚光閃爍。
“雪皊雪皊,這是什么?”
“雪皊雪皊,這個呢?又是什么?”
出了門的林歌,完全忘記兜帽下自己的扮相,歡脫得像個好奇寶寶,抓著雪皊問東問西。雪皊與林歌同歲,膚色白皙,長相甜美,也是一名美人胚子,她的性子與明笙相近,為人和善,對林歌的頻頻發(fā)問不煩不惱,還耐心地一一講解給林歌聽。
晃蕩夠了,林歌便陪著雪皊在繡布莊挑選過節(jié)用的布匹,不經(jīng)意間,她瞥見一個白影進了某個巷間。
“雪皊,我想去那邊瞧瞧,待會過來跟你匯合好么?”林歌想去一探究竟,但需得到雪皊的同意,這是出門前明笙交代下的。雪皊點點頭,眼睛還在挑選琳瑯滿目的布匹上:“好,速去速回。”
林歌欣喜,往白影消失的那個巷口蹦去。
林歌踏出店門后,雪皊停住翻看布匹的動作,朝林歌蹦跶的方向望去,眉間微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