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歌默默地?fù)u了搖頭。
    她該怎么說呢？當(dāng)下現(xiàn)狀三言兩語捋不清，連她自己也一頭霧水，又怎能回答得了對方的問題。不過……林歌側(cè)過頭，細(xì)細(xì)打量一番面前這位年紀(jì)大約十七歲的富家小姐，她長相清秀，明眸皓齒，只是唇色淡了些，臉色略微蒼白，看她衣著，聽她談吐，十足十一個古代人，還有這房間古色古香的裝修，難道是…穿越了？可鏡中的人并不是她林歌本人吶？又或者是…魂穿？可腕上的鐲子手環(huán)又怎么解釋？思來想去，林歌心頭的謎團(tuán)越發(fā)濃重了。
    良久，林歌才察覺小姐還在一旁笑吟吟地等她回答，于是清了清嗓子，抱歉地說：“對不起，我…我可能腦子進(jìn)水了，都不記得了。”既然對方這么問，那就順?biāo)浦圻@么答，準(zhǔn)沒錯。“小紅，你說話真奇怪。也罷…”小姐忍俊不禁，伸手撥開貼著林歌臉頰的幾縷發(fā)絲，“我叫慕容明笙，這里是慕容府。”林歌依然困惑，而明笙則捧著她的臉，笑容寬慰：“小紅，你的眼睛終于有神了呢。”
    “什么意思？”林歌隨口便問，殊不知她現(xiàn)下的身份其實(shí)是明笙的貼身婢女，如此隨意交談是十分無禮的，當(dāng)然，她得知個中細(xì)節(jié)已是兩日后的事情。
    明笙掉頭移動到梳妝臺前，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無任何裝飾的羊脂白玉盒，又回到林歌跟前，將玉盒打開，林歌探頭看去，里面裝有幾張類似搞特化用的人造傷疤，做工逼真，還散發(fā)淡淡的香味。
    什么鬼？林歌抬頭看向明笙求解。
    “你休養(yǎng)的這幾日不會有人來打擾，但切記出門前必須貼上這假傷疤。”明笙斂去笑容，嚴(yán)詞厲色地囑咐道，林歌更是不解，愣愣地望著明笙。
    “忘卻之事以后我再慢慢跟你道來，你先安心休養(yǎng)。”說著，明笙把玉盒交給林歌，調(diào)轉(zhuǎn)輪椅方向，往門那邊移動。“那個……”林歌頓了頓，問了此刻她最想知道的問題，“我本名叫什么？”
    明笙回過頭，笑著回道：“我也不知道，當(dāng)初和哥哥撿到你時，你正好身穿一件紅襖，故替你取名‘小紅’，不過這都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你先別思慮太多，好好休養(yǎng)。”說完，明笙離開房間，留下林歌一人。
    「看來是穿越了…還是魂穿的那種……」
    林歌思考著前因后果，連玉盒的冰涼入骨都渾然不覺。
    好久，她才回過神來，將玉盒放于床頭，再次上前照鏡子。
    這個人真的很美，年齡上看跟明笙相仿，頂多小一歲，眼睛特別迷人，盯久了好像會陷進(jìn)去似的，是啊，自古紅顏多禍水，明笙要她偽裝也不無道理，更何況，同是女生，明笙嫉妒比自己貌美的人，要掩蓋對方的光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林歌呆呆地坐在梳妝臺前，又深深沉思了一回。
    在房間睡了兩日，林歌的身體已然康復(fù)，期間一日三餐全由明笙親自來送，那些負(fù)責(zé)端盤的仆人在進(jìn)門前都被明笙命令不許抬頭，導(dǎo)致林歌對明笙以外的人一個也不認(rèn)識。今日，林歌憋不住終于向明笙提出想到屋外去的請求，明笙點(diǎn)點(diǎn)頭，指導(dǎo)她將假傷疤貼于右臉頰，林歌照辦，看一眼鏡子時不由吃了一驚，傷疤占據(jù)了右臉的三分之二，頓時掩蓋了原本的美貌，就連眼睛也因此分走了幾分神采，整個人看上去添了兩分猙獰，然而傷疤終究是假的，林歌沒半分鐘就接納了它。傷疤貼好以后，明笙便喚來另一個貼身婢女雪皊。
    “小姐有什么吩咐？”雪皊恭敬地行禮，然后看了林歌一眼，微笑致意。“你帶小紅在府上走走，熟悉一下環(huán)境，她先前落水失了記憶。”明笙指示完，轉(zhuǎn)頭對林歌說，“你換好衣服就出來吧。”
    雪皊推著明笙準(zhǔn)備離開，卻見林歌杵在原地不動。“怎么了？”明笙問。林歌難為情地扯扯嘴角：“衣服…該怎么穿？”
    雪皊熱情地領(lǐng)著林歌四處轉(zhuǎn)悠，逢人就介紹給林歌認(rèn)識，半日下來，小紅失憶這件事府中上下無人不知，眾人紛紛給予同情的目光，林歌真心覺得太讓人難為情了。“你無須太過拘謹(jǐn)，從前大家也是這么待你的。”雪皊安慰式地拍了拍身邊的林歌，這時掌事丫鬟懿繡喚她去翠雨院幫忙，“你再自己逛逛，晚飯時我再來找你。”臨走時雪皊丟下一句話，便沒了人影。
    這所慕容府，林歌清楚了大致狀況：家主慕容傅，當(dāng)朝宰相，即明笙的父親，一妻一妾，膝下有一兒兩女，大夫人為人敦厚，只生了大女兒慕容明筑，明筑是當(dāng)朝貴妃，育有一子一女，頗得圣心；二夫人是慕容明笙和慕容明鏘的生母，為人尖酸，兒女雙全，難免仗勢欺人，二兒子慕容明鏘，是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前段時間替皇帝分憂到邊塞支援去了；三女兒慕容明笙，自幼體弱多病，患有心疾，常年在家休養(yǎng)生息，幾乎足不出戶，最多到鄰街的白府串門。
    今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連秋末的風(fēng)都是和煦的，明笙特許林歌等身體完全復(fù)原才幫忙干活。無所事事的林歌伸伸懶腰，在庭院里漫不經(jīng)心地踱步，現(xiàn)代的自己身型臃腫，體重過百，如今這具身體身姿曼妙，體態(tài)輕盈，自從附在這個人身上，林歌覺得身體不再笨重，可走起路來輕飄飄的感覺終歸有點(diǎn)不習(xí)慣。就在這時，林歌聽見一種鐵片互敲產(chǎn)生的響聲由遠(yuǎn)及近，轉(zhuǎn)身瞇眼望去，一個風(fēng)塵仆仆的少年朝這邊走來，約莫二十出頭，一身盔甲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他顯然看見悠閑自在的林歌，于是在林歌面前停下腳步，笑容可掬：“一進(jìn)門就聽到下人們在說你的事，怎么樣，身體好些了么？”少年比林歌高出小半截，使林歌不得不抬起頭看他，林歌這時才注意到他的樣貌，和明笙十分相似。
    原來他就是慕容明鏘。
    林歌沒有回話，只默默地點(diǎn)點(diǎn)頭。“很好。”明鏘像是摸小動物一樣揉搓著林歌額前的頭發(fā)，林歌不喜歡別人摸自己的頭，一手擋開，不高興地說：“別弄亂我發(fā)型。”明鏘開懷大笑：“小紅，落了一次水反而變有趣了呢。雖然這么對你說有些不禮貌，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啊。”明鏘笑著，踏風(fēng)而去。林歌撥弄自己的劉海，撇撇嘴心想道：這個哥哥還真是沒心沒肺。
    隨后林歌又瞎逛了半日，才勉強(qiáng)把整個府邸識全。宰相老爺慕容傅住最大的上東苑，苑中清凈，養(yǎng)有一池錦鯉，大夫人和二夫人各宿上東苑的東廂和西廂；明鏘住南玉院，院有楠竹玉雕；明笙住翠雨院，院有荷塘梅樹，其余大大小小的房間，數(shù)也數(shù)不過來。小紅和雪皊的寢室就在明笙閨房的兩側(cè)，方便照顧明笙起居；南玉院與翠雨院挨得也近，隔著一個名為“知墨閣”的藏書室。
    按理說一個下人是不應(yīng)該隨處晃蕩的，可明笙貌似十分寵愛這個貼身婢女，對她要求并不苛刻，反而很寬厚，這讓林歌覺得不太合常理，但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天邊剛褪去最后一縷晚霞，雪皊便過來招呼林歌去吃飯。
    是夜，夜涼如水。
    明笙靜坐在梅樹下已經(jīng)許久，雪皊去整理明笙房里的床鋪，林歌聽她吩咐帶了件披風(fēng)來到明笙身邊。“明笙小姐，夜深風(fēng)露重，我們還是早些回去吧。”林歌說著，將披風(fēng)為明笙披上。
    明笙低頭，瞧著林歌手腕上銀晃晃的白金手鐲，月光下，異常注目。“你這個…”明笙輕輕按住林歌的手鐲，不讓它晃動，偏頭微笑：“那日我前去探望你時，就發(fā)現(xiàn)了你戴著這個鐲子，從前你可不曾戴過。”林歌聽了不由一驚，唯恐明笙質(zhì)疑她的來歷，她還沒編好理由呢。明笙察覺到林歌臉上的驚詫，手緩緩放下：“你別緊張，我沒有奪人所好的意思。只是…這鐲子的材質(zhì)我沒有見過，想必是個稀罕物。”明笙略沉吟一會，“此物不尋常，你還是莫要戴在手上太過張揚(yáng)，以免遭人覬覦。”
    林歌點(diǎn)點(diǎn)頭，幫明笙系好披風(fēng)。原以為她是看上了自己的白金手鐲，但聽她口吻，林歌覺得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當(dāng)然，倘若明笙真想要，她也不會給，誓死不從那種。
    服侍明笙睡下后，林歌回到自己房間，擺弄起那支手鐲。其實(shí)明笙說的也不無道理，畢竟這白金鐲本來就不是這個時代的東西，還是低調(diào)些好。可手鐲設(shè)計(jì)的調(diào)節(jié)幅度很小，林歌只能盡量把徑口調(diào)至最大，她把手鐲順著手臂往上推移，在手肘以上兩寸位置就卡住了。這女生的手臂還真瘦啊…這是曾作為肥胖界婦女的林歌所夢寐以求的，如今竟成真了，難以置信。
    林歌鉆進(jìn)被窩，又靜下心來思考了一番。
    如此坐以待斃也不是辦法，既然接受了現(xiàn)實(shí)，那么接下來就是要嘗試去了解，了解這個時代的文化背景，好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走，而目前增加認(rèn)知的最佳途徑就是看書。
    “你想看知墨閣里的藏書？”明笙放下手里的茶杯，對林歌的請求倍感好奇，此時明鏘正坐在茶桌的另一邊，低頭吹著杯里的熱茶，笑而不語，原本是來找明笙聊天的，沒想到碰上這么有趣的一幕。“為什么？”明笙梨渦淺笑，她想知道原因。林歌一時答不上來，便隨口搬出顏真卿的詩，訕訕道：“因?yàn)椤诎l(fā)不知勤學(xué)早，白首方悔讀書遲。”
    “哈！”明鏘激動地將茶杯擲在桌上，翻倒了杯中的部分熱茶，“竟不知小紅你是如此好學(xué)之人，行，書閣的書你隨意看！”“我…我白天會好好干活，晚上得空才去看。”林歌解釋道，她清楚她的本職工作，總不能仗著明笙的寵愛而不知分寸，落人口實(shí)。
    林歌退下后，明鏘邊把玩茶杯的蓋子邊若有所思地笑著：“遭了一難后，她宛若重生了呢。”明笙轉(zhuǎn)過頭，與明鏘四目相對，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撿”到小紅那一天的情景——
    那年，明筑應(yīng)召入宮，明鏘與明笙前去相送。
    漫天風(fēng)雪，遮擋了白天的日光，天色暗沉。
    回程的途中，大雪封路，使明鏘兄妹一行人不得不繞道而行，本來兩日日的路程，卻需走上五日。經(jīng)過皇都與澤西交界處的邊城，他們遇到了一個小姑娘。
    幾個壯漢和幾個悍婦正折磨著這個在雪地掙扎抵抗的孩子。悍婦拿著竹鞭，嘴里咒罵之余還不忘抽打雪地里的弱質(zhì)小姑娘，小姑娘身穿一件紅襖，在雪地尤為顯眼。
    “小狐媚子，勾三搭四！有怎樣的娘就有怎樣的野種，看我抽不抽死你！”幾個悍婦輪流鞭打，那幾個壯漢則站在一邊大氣不敢喘一聲，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弱小的孩子被自己的老婆欺負(fù)。
    此刻明鏘已快步來到他們面前，阻止他們的施虐行為。“很好，天子腳下也敢無法無天！”明鏘一招就將幾個悍婦掃開，把小姑娘護(hù)在身后。別看壯漢魁梧悍婦潑辣，皆是欺善怕惡的鼠輩，見來者戎裝腰間配劍，逃似的溜回不遠(yuǎn)處的村莊。
    明鏘頂著風(fēng)雪攙扶小姑娘回到馬車?yán)铮黧馅s緊給小姑娘披上一件裘衣。“你叫什么名字？那些人為何打你？”明笙問道，小姑娘只低著頭，一言不發(fā)。這時候明笙才看到她的雙手凍得通紅，手背因阻擋鞭打而多了好幾道血痕。明笙不忍，心疼地握住小姑娘的手，話語溫暖柔和：“已經(jīng)沒事了，別怕。”
    聽到了關(guān)心之語，小姑娘輕微一顫，緩緩抬起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兄妹二人。明笙和明鏘卻小小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好似看到了什么觸目驚心的東西。
    不是觸目驚心，是驚艷。這姑娘年紀(jì)不大，跟明笙相仿，卻生得一副美貌，雖臉色慘白嘴唇凍紫，但不難看出日后長大必是傾國傾城之色，結(jié)合方才那群人的言行舉止，兄妹倆大約猜到了事情的起因。
    只可惜……這孩子漂亮的雙目，空洞無神。
    美是美，卻是個呆子。
    “你叫什么名字？”明笙問，小姑娘搖搖頭；
    “你家在何處？”明笙再問，小姑娘依舊搖搖頭；
    明笙接連又問了幾個問題，得到的回答只有她的搖頭。
    莫不是個啞巴？
    兄妹二人對視了一眼，心神領(lǐng)會。
    明笙泛起暖暖的笑意，溫柔地對小姑娘說：“既然如此，你就跟我們回家吧。”說著，明笙瞥了一眼孩子的紅襖，“那么以后，我就叫你‘小紅’吧。”
    馬車外，大雪紛飛，狂風(fēng)，卻不再呼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