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煮茶
隔了一日,月芙再次踏上去慈恩寺的道路。
與前幾次不同,甫一出門,她便看見長街盡頭的一處民宅門口,有兩名身材魁梧的年輕郎君正朝這邊看來。
對上月芙的視線時,那兩名郎君后退一步,微微低頭,飛快地做出行禮的樣子,接著,便翻身上馬,繞過她的馬車,遠遠跟在后面。
素秋瞪大雙眼,驚異地問:“娘子,他們”
月芙伸出食指,輕輕按在唇上,示意她噤聲,低低道:“那應(yīng)當是八王的人,往后會暗中保護咱們。”
那天在崔家,趙恒說過,以后會派人暗中保護她,他果然說到做到。
素秋這才悄悄舒一口氣。她和桂娘已然知道,八王和娘子之間,仿佛有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
她們雖疑心趙恒這樣的身份,若被旁人察覺,恐怕會給月芙帶來傷害,可眼看趙恒的存在,也能給月芙帶來保護,便不再計較了。
等到了慈恩寺,月芙先和素秋一起戴上遮面的帷帽,才下車踏入山門。
上完香后,她沒有像前一回一般,直接去西院旁邊的廂房,而是如素秋多給了些香火錢,進了一座獨門獨院小院。
院子狹小,卻勝在清幽寧靜,墻邊一棵高大蔥郁的桂花樹上,開了一簇簇淡黃小巧的桂花,暗香陣陣,沁人心脾。
月芙在摘下幃帽,讓素秋搬了榻幾和一整套茶具到桂樹底下。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她在榻上坐下,將風爐點燃,取出自己珍藏的一枚茶餅,小心地揭開包在外的油紙,用小青竹制成的火夾夾住,剛到風爐上炙烤。
暖烘烘的爐火將干燥的茶餅焙香,小青竹的火夾也在爐火的溫度下,逐漸滲出一層細密的水珠,帶著青竹的清洌氣息,一點點融進茶餅中。
深秋的院落,清甜的桂香中,逐漸彌漫開淡淡的茶香。
……
小院外,趙恒打發(fā)走知客僧后,并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先在門外獨自站了一會兒。
他有些猶豫,總覺得自己不該來。
在信里,沈月芙只說,有要事相商,求他再來一趟慈恩寺。
崔賀樟的事已經(jīng)暫時解決,他也已經(jīng)做出承諾,以后也會派人保護她。
他實在不知,這一次,她還有什么話要說。
尤其想起上次在崔家,他看到沈月芙如何鎮(zhèn)定地將侯夫人引到崔賀樟的面前,使他們的丑事自然而然敗露,更覺得這個娘子不簡單。
可是,說不清到底出于什么原因,他沒有拒絕,而是提前安排好一切,準時出現(xiàn)在了這里。
也許,是想來看看,她到底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心思。
隔著一道門,院中靜悄悄的,聽不出什么動靜。趙恒的左手從衣襟處撫過,又肅了肅臉色,這才推開虛掩的門,走了進去。
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小院中的情形。
一簇簇淡黃的桂花下,美麗的女郎跪坐在榻上,雙手握著碾磙兩邊的手柄,一下一下,用力地碾壓著碾槽里的碎茶餅。
金色的陽光從桂花樹蔥郁的枝葉間灑下,被篩成片片碎金,落在她的身上,映出美好的側(cè)面輪廓。
趙恒敏銳地注意到月芙今日的打扮。
淺黃色的齊胸襦裙,外罩與一條橙黃色的披帛,上有金線繡成的鳥銜瑞草紋,盤成墮馬髻的烏發(fā)間,插著一支白玉鑲金步搖,為她原本清麗脫俗的氣質(zhì)平添一分富麗纏綿。
這樣的配色,與前兩次在寺中遇見她時的素雅打扮完全不同,倒是和那日在崔家時的裝扮有些像。
“殿下來了。”榻上正碾茶的月芙聽見開門的聲響,笑著開口,“快請坐吧。”
她沒站起來行禮,只笑吟吟地看過來,碾茶的動作不曾停歇。
趙恒下意識避開她的視線,冷著臉帶上院門,走到榻邊坐下,與她恰好隔著一張幾案。
空氣里彌漫著桂香與茶香,幽幽的香氣,似乎在提醒著什么。
“今日讓我來,你到底想說什么?”
趙恒深吸一口氣,直截了當?shù)貑柍隹冢Z氣冷淡。
月芙又側(cè)目看他一眼,也不介意他的冷淡,莞爾道:“殿下恕罪,阿芙的確有事想與殿下商議。不過,在此之前,請殿下稍候片刻,阿芙想為殿下親手煮一碗茶。”
她說著,停下碾壓的動作,移開碾磙,仔細查看碾槽中茶的狀態(tài)。
焙干的茶餅已被碾成細碎的末狀,她又取出羅篩,將茶末仔細篩過兩遍,直到剩下的碎末大小均勻。
趙恒皺了皺眉,似乎有點不耐煩,卻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動作。
她的茶藝看來十分嫻熟,旁觀之,賞心悅目,令人在不知不覺間沉心靜氣。
“這是我特意讓素秋取來的山泉水,煮茶最佳。”
風爐上已架起茶釜,釜中注入山泉水,一沸時加鹽,二沸時層水備用,三沸時投下茶末,輕輕攪動,再將方才層出的水倒回止沸,使起升華,最后,取雋水,酌分三碗。
“殿下,請趁熱飲下。”月芙將酌好的茶奉至趙恒的面前,笑吟吟道,“阿芙一直想不知要如何感謝殿下的救命之恩,思來想去,唯有茶藝,尚能拿得出手,只盼殿下莫嫌棄。”
趙恒的視線從她已被水汽蒸濕的潔白臉頰上逐漸下移,最后落到她捧著茶碗的蔥白指尖上。
細長、柔嫩,又異常靈活的指尖。
他咬了咬牙,沒有伸手去接,而是轉(zhuǎn)開視線,冷冷道:“一碗茶,就想將我打發(fā)了嗎?你未免太沒誠意了。”
他不是個喜歡挾恩圖報的人,先前屢次幫她,也絕不是為了要她的報答。可是,看著眼前澄清的茶湯,不知怎的,他莫名覺得不是滋味。
月芙聽出他話里的不滿,不由詫異地看過去,仰起臉,輕聲道:“阿芙自知,一碗茶絕不足以報答殿下。只是,阿芙身無長物,唯剩下幾分微薄貲財,想來在殿下眼里,也不值一提,實在沒什么能報答的了。難道,殿下想要阿芙做些別的……”
一句“做些別的”,意味深長。
趙恒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不穩(wěn),方才觀茶藝時平靜的下來內(nèi)心已被攪亂。
他沒法回答,只好伸手接過茶碗。
交接的那一瞬,幾根蔥白的指尖狀似不經(jīng)意,從他的指腹上輕輕劃過。
指腹頓時比茶碗還要滾燙。
他猛地收回手,因速度太快,茶碗里注滿的茶湯一下子溢出來大半,淅淅瀝瀝滴落下去,染濕了他的衣擺。
“哎呀,殿下恕罪!”月芙頓時露出愧疚又驚慌的表情,清麗脫俗的臉龐越發(fā)顯得楚楚動人。
“不”
茶湯還有些燙,層層滲透,最后貼在皮膚上,令趙恒感到一陣不適。他才要開口,說不是她的錯,是自己不小心,可剛吐出一個字,卻一下僵住了。
月芙已從對面的榻上起身,跪坐到腳踏上,面對著他,一手輕輕伸向他的衣擺。
一個在高處,一個在低處,她的腦袋恰與他的小腹齊平,這樣的姿勢,竟與那日在那座樓閣之中時,幾乎一樣。WwW.ΧLwEй.coΜ
沾濕的衣擺就在他的小腹處,她的目光也落在那兒,令他整個人忽然緊繃起來。
“你要做什么!”
月芙一只手已輕輕撫上那片濡濕的布料,聞言微微仰起臉,用那雙水盈盈的,無辜的眼凝視著他:“自然是要幫殿下擦干水漬。”
說著,從袖中取出一方絲帕,在沾濕處擦拭起來。
趙恒的呼吸頓時停住了。
此情此景,仿佛喚醒了他渾身上下的記憶,整個人都難耐起來。
“夠了。”
他開口制止她的動作,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音已經(jīng)變得沙啞而壓抑。
可月芙仿佛沒聽到一般,繼續(xù)著手上的動作。
絲帕上也沾上幾點濕意,若非上面淡淡的茶香和色澤,這樣的情形,實在惹人誤會。
“我說夠了!”
趙恒忍無可忍,一把攥住她的兩只手腕,強硬地阻止她的動作。
只是,突如其來的拉扯令月芙跪坐的姿勢不太穩(wěn)當,隨著雙手被鉗制的方向,往前栽了一下。
她的下巴恰好磕到他的小腹上。
“你”
趙恒僵著身子,錯愕地瞪著幾乎伏在自己身上的月芙,一時說不出話來。
“殿下,是阿芙失禮了。”
月芙雙手掙了掙,從他的小腹處勉強抬起頭,歉意地笑了笑,目光看向還被緊緊攥著的手腕。
趙恒立刻松開手,微微側(cè)身,拾起方才那杯已溢出大半的茶,一飲而盡。
月芙沉默片刻,重新坐會榻上,將第二碗茶奉上。
“沈娘子,我不喜被人……算計。”趙恒沒有接,而是極其冷漠地開口警告她,“若你再不說,讓我來,到底所為何事,便只能恕我再無法奉陪了。”
月芙奉茶的雙手在半空中停留片刻,見他鐵了心不接,便又默默地收回來,輕嘆一聲“可惜了這茶”。
若她沒猜錯,方才趙恒想說的,可不是“算計”這樣含蓄的字眼,而是“蓄意引誘”這樣的詞,礙于面子和教養(yǎng),才沒說出口。
她的心里依然有那么幾分難以克制的羞恥和愧疚,總覺得自己的行為,是那樣令人唾棄和不齒。
可是,比起這些,她更迫切地想抓牢趙恒這個人。
今日已夠了。
她從沒做過這樣的事,沒法承受更多,他也太過克制,一不小心,就會適得其反。
“殿下恕罪,方才,的確是我不小心。”她垂下眼瞼,恢復(fù)平日輕軟而淡然的語調(diào),不帶任何曖昧的氣氛,“今日請殿下親自前來,是想求殿下,準我隨圣駕一同遷往溫泉行宮。”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部分參考茶經(jīng)。感謝在2021092123:41:342021092300:01: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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