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豁然
信在第二日一早,坊門甫開時,便由快馬先送到東宮。
今日有大朝會,趙懷憫正更衣梳洗,等著內(nèi)侍將朝食送進殿中。
信交到他的手上時,熱騰騰的一碗漢宮棋也才擱到食案上。
因昨日崔汲壽宴上的事,趙懷憫的情緒不太好,見一早就有信,不禁呵斥:“今日有朝會,什么東西,就急著送到我面前來!”
將信送進殿中的是太子右監(jiān)門直長,聞言回道:“殿下,此信是八王身邊的楊松親自送來的,說務(wù)必請殿下盡早親自拆閱。”
“八郎?”趙懷憫不禁愣了一下,微微瞇眼,“他可從沒給我寫過什么信。”
趙恒在邊塞時,一月一封家信,仿佛例行公事一般,全都是給圣人的,現(xiàn)下在長安,要說什么,直說便是,哪用得著寫信?
他正覺疑惑,拆開一看,先是一驚,隨即勃然大怒。
“荒謬!你確定楊松沒送錯地方?”
直長道:“臣不知,殿下恕罪。”
崔桐玉見狀,示意直長先下去,讓其他人也跟著退到殿外,這才問:“大郎,信中到底寫了些什么?”
趙懷憫冷哼一聲,道:“這信可不是給我的,是給邱思鄺的,說得就是昨日你那混賬弟弟干的好事,我看,八郎分明就是要給我添堵!”
若不出意外,以邱思鄺的為人,但凡在朝會之前收到信,必會在赴會時,當著群臣百官的面,毫不留情地抨擊崔賀樟,再將東宮也一并拖下水。
圣人御體欠安,近幾年,他作為太子,已漸漸取得大多常規(guī)事務(wù)的處置權(quán),但仍然要時時受到朝臣們的監(jiān)督,稍有差錯,便會告到圣人那兒去。
他說著,將信丟到崔桐玉的面前。
“都說他無心政務(wù),不貪戀權(quán)位,我看,他這次回來,分明不存好意!”
崔桐玉快速掃了幾眼,沉吟片刻,卻沒動怒,只是微微一笑,道:“大郎何故這樣說?依我之見,八郎是好意,在給大郎提醒呢。”
“是嗎。”趙懷憫冷冷反問一句。
“大郎不妨想想,昨日鬧出那樣的動靜,早晚會傳到那些言官的耳中,他們定捅到圣人面前。即便圣人仁慈,大小也要對大郎你做出一番懲戒。可是,八郎現(xiàn)下卻先將一會兒邱思鄺要說的話告訴了大郎。”
崔桐玉沒有將話說完,而是留了些時間,讓趙懷憫自己先想一想。
她一向極懂得分寸,嫁給趙懷憫這么多年,兩人之間雖沒有太多男女之情,卻算得上是一對極其穩(wěn)固的伴侶。
她不似許多追求婚姻完滿、感情如蜜的女子,而是將更多的心血,都放在整個東宮的大事上。
她有野心,不但想坐穩(wěn)太子妃的位置,將來更想坐上皇后的寶座,像當年的沈皇后一般,涉獵朝政,掌握大權(quán)。
不過,她深知趙懷憫對沈皇后那樣強勢的女人心懷鄙夷,于是,這么多年來,她始終態(tài)度謙和,以柔克剛,從不令人反感。
太子信任她,即使她成婚多年,膝下除了一女,再無所出。
“你是說,我應(yīng)該在朝會上,先一步向圣人請罪?”趙懷憫思索片刻,慢慢道。
“是。我想,以邱思鄺的性子,若大郎你先一步向圣人認錯,誠然他還是會進言,但一定也會贊一番你如此舉動,圣人恰好順水推舟,不追究東宮。”崔桐玉笑著點頭,又站起來,跪坐到他的身邊,肅然道,“一會兒,我也會再派人回府,將那不出息的混賬帶來,在東宮好好教訓(xùn)一番。”
“也好。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平日辦事也算穩(wěn)妥,只讓他別再給我誤事便罷了。”
趙懷憫聽了她一番解釋,面色已然緩和,也不再有發(fā)怒的跡象。
只是,對弟弟趙恒此舉的意思,他總還心存疑慮。
即便趙恒真的如太子妃所說,是有意給他這個兄長留下充足的時機,也足以說明,他這個弟弟,恐怕并不如別人以為的那樣簡單。
……
當日的大朝會上,趙懷憫果然在邱思鄺開口前,先一步跪下,為前一日崔賀樟的事,當眾向圣人和百官請罪,稱太子妃已管教過崔賀樟,自己也已停了他的職,命他閉門三月,不得出門。
邱思鄺,乃至百官見狀,皆反過來替太子向圣人求情,盼圣人看在太子主動自責的份上,莫要嚴懲。
圣人素來仁慈,不忍苛責太子,此情此景,樂得順水推舟,只命罰太子閉門思過三日,便算作罷。
至于崔賀樟,則罰半年俸祿,官降兩級。
一件可大可小的丑聞,這樣便算揭過了。
月芙在家中,自然不知其中內(nèi)情。
自從那日的壽宴回來后,她便對父親和繼母敬而遠之,除了每日的問候,再不多說一句話。對妹妹月蓉,也比過去冷淡了些,至少,不會再像過去那樣,真心為妹妹著想。
她已想明白了,各人自有各人的追求和命數(shù),旁人強求不來。妹妹想要的,和她想要的,終究不同。
父親和繼母自知有愧,面對她的冷淡,暫時不敢表露出半點不滿,只能每日小心翼翼地試探她的情緒。
再沒人提過崔家的事。
月芙放心不下,時不時讓素秋趁著外出采買時,到東西市打聽民間流傳的消息。
民間自然不會說到朝中如何,只說崔大郎已被太子和太子妃罰過,要閉門三月,長安城里漂亮的小娘子們終于可以安心過日子了。
眾人只道太子英明,可月芙卻局的,此事一定另有隱情。
果然,素秋又去一次慈恩寺后,月芙才知道,一切都是趙恒的手筆。
這與她當初設(shè)想的有些出入。
事涉東宮,她只敢求趙恒在民間推波助瀾,萬萬不敢奢求他會將事情鬧到朝中。
沒想到,他竟然真的這么做了。
也不知太子會不會因此遷怒于他,畢竟,他們之間的兄弟情誼看起來并不大深厚。
不過,現(xiàn)在的她,仍舊沒有太多閑暇為別人考慮,哪怕那個“別人”,是曾經(jīng)救過自己數(shù)次的趙恒。
前幾日,秦夫人曾旁敲側(cè)擊地問過月芙,是否還想入玄真觀修行。
上個月,她曾說過,九月會入玄真觀。那時,沈士槐和秦夫人兩個還想著將她嫁入崔家,自然不愿。如今,崔賀樟被圣人和太子責罰,便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再將她弄回家。
她知道,自己就像一塊已經(jīng)碎裂的玉石,再沒了價值,留在家中,只會讓他們一直被內(nèi)疚和羞愧的情緒折磨,他們當然希望她能自己離家。
不過,當初她想去玄真觀時,還不知曉將來會發(fā)生的種種。如今既然知道了,便也打消了這個念頭。
呆在家中,她便還是貴族女郎,進了玄真觀,才是真正的人人可欺。
咸宜公主與她之間的怨恨已然無法化解,而崔賀樟經(jīng)此一事,也必對她更加咬牙切齒,再加上東宮,若太子和太子妃也知道了那日的實情……
她知道自己的處境是怎樣的舉步維艱,除了圣人,整個大魏最有權(quán)勢的幾個人,都已與她結(jié)怨。
躲過了上一次壽宴上那樣突如其來的危機,才松一口氣,她便不得不又要開始為將來考慮。
她需要一個更可靠的計劃,最好,是能遠離這里的一切,一勞永逸的法子。
夜里,素秋坐在妝奩前,替月芙收拾這幾個月用過的珠寶首飾。
有些過了時的,如是金銀飾,過幾日便會送去工匠那里,讓重新照著時新的花樣改一改,若是珍珠玉飾,便暫且收起來,質(zhì)地普通些的,將來也可用來賞賜給下人們。
“咦,娘子的那一對白玉鑲金手釧,還是沒找到。”
素秋將幾只放首飾的多寶盒里里外外仔細找了三遍,始終沒找到。
其實,那日月芙從崔家回來,那對手釧便已少了一只。當時,月芙心里想著別的事,并不在意,只吩咐她們,哪日有空,再在院里好好找找,興許是落在那個地方了。
可一直到今日,前前后后找過兩三回,都沒找到。
月芙看著多寶盒里剩下孤零零的一只手釧,忽然回想起那日在定遠侯府中,僻靜角落里的那座二層樓閣。
異香,臥榻,圍屏,清水……
“那大約是落在崔家了吧。”她淡淡地回答,讓素秋不必再找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月芙的腦海中,漸漸浮現(xiàn)出一個模糊的念頭,隨著紛亂的思緒,變得越來越清晰。
這個一勞永逸的法子,似乎就是趙恒。
他是皇子,是親王,身份尊貴,且最難得的,心地純善,一旦說出口的話,便一定會兌現(xiàn)。這一點,在過去的這幾個月,乃至她的夢境里,都得到了應(yīng)證。
而且,不久之后,他也會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如果他能將她也帶走,豈非更好?
漆黑的夜色里,月芙忽然覺得豁然開朗。
當她把過去壓在心上的那些重擔譬如對父母、對妹妹的關(guān)心和愧疚,又譬如身為貴族女郎的尊嚴和矜持,把這些統(tǒng)統(tǒng)拋開時,一切都變得不那么艱難了。
現(xiàn)在,她唯一需要的人,就是趙恒。
第二日一早,月芙從正院歸來后,便提筆寫了一封信,交給素秋,送去慈恩寺中,請一空法師盡快轉(zhuǎn)交給趙恒。
若她沒記錯,大概兩三日后,趙恒就要暫時離開長安,親自去迎接退而致仕的蘇仁方回京。
此去行程約莫大半個月,就在這大半個月里,圣人就會帶著宗親與百官,移居溫泉宮療養(yǎng)。
在趙恒暫離京城之前,她必須見他一面。
作者有話要說:阿芙說:哼,爸媽想讓我自己走,我偏不走,就留在你們面前讓你們看著膈應(yīng)。
我發(fā)現(xiàn)好幾條留言說把“八王”看成“王八”,啊哈哈哈恒恒要氣死啦!本來我是想用“大王”這個稱呼的,后來想想可能大家更不習(xí)慣了,還是用的“殿下”。要是真用了大王,就更像王八成精,占山為王,日日巡山,威風凜凜……Xιèωèи.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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