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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寧城外,最近的便是武揚(yáng)。姜靈洲的二皇叔,嘉寧王姜恒奉旨鎮(zhèn)守此處。姜靈洲仔細(xì)思量了一會(huì)兒,便將姜清渠帶到了武揚(yáng)。
    她剛出月子,不宜操勞,姜清渠的事便都交由婢女去打點(diǎn),自己只偶爾去看一眼。
    姜清渠大抵是受了驚,一路神色恍惚、昏昏睡睡，像是染了病。可請了大夫來，大夫又說不出個(gè)三五,只說姜清渠心火虛旺，需得好好靜養(yǎng)才是。
    妹妹染病需要靜養(yǎng)，自己這個(gè)做姐姐的卻丟了她就跑,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姜靈洲斟酌一番,便沒有急著回競陵去，而是也在武揚(yáng)留下了。
    姜恒聽聞她的馬車來了,便親自來接她去武揚(yáng)鎮(zhèn)衙。
    這嘉寧王年近不惑,生的勇武英挺,有姜家人一貫的好皮囊。因?yàn)榻`洲和親魏國,被魏人俘獲的嘉寧王才被放歸齊國。以是,嘉寧王雖是長輩,可對姜靈洲卻極是愛重，一點(diǎn)兒都無長輩的做派。
    “河陽怎么眼巴巴地在這個(gè)當(dāng)口兒回來了？”姜恒在城門口見到姜靈洲的馬車，道,“前有劉琮,后有衛(wèi)烈，就算你思鄉(xiāng)情切，也當(dāng)晚些時(shí)候再回來。聽聞你在威寧方產(chǎn)下了孩兒，這可實(shí)在是亂來……”
    姜靈洲聽著他的話，心底有些無奈。
    二皇叔只知道她是帶著蕭駿馳回來省親了，不知道她其實(shí)是被綁到了劉琮的召城，輾轉(zhuǎn)才到了威寧和武揚(yáng)。
    “二皇叔，我歇一陣便要回競陵去了，只是我那二妹妹……”姜靈洲面露猶豫之色，道，“還望二皇叔多多關(guān)照了。”
    “姜清渠？”姜恒一聽，面露不快，道，“你管她作甚？換作我是她，早就投了井、觸了柱，省的丟人。一國公主，受此屈辱，竟然還敢茍活著！”
    姜靈洲看他臉上厭惡之色，極為詫異，一問之下，方知姜清渠與賀奇暗通款曲、被賀奇污了清白之事。
    依照著姜恒的話，若非姜清渠要暗害衛(wèi)烈，也不至于讓那衛(wèi)烈覺得恥辱萬分，以至于一意孤行，非要造|反。
    “今早競陵王來了信，說是愿助我一舉除去衛(wèi)烈與劉琮。河陽且安心，現(xiàn)下我可不會(huì)要那蕭駿馳的人頭做下酒菜了，”姜恒提起舊事，哈哈大笑一陣，道，“有競陵王與玄甲軍在，想必那衛(wèi)烈與劉琮也快活不了多久。你在此地安心住下便是。”
    于是，姜靈洲便帶著姜清渠一道在這武揚(yáng)住下。宋枕霞是蕭駿馳部將，不便入武揚(yáng)，便帶著應(yīng)君玉去了城外找地方落腳。
    到了武揚(yáng)，姜靈洲忽然接了信，得知白露、蒹葭與蘭姑姑她們，因見王妃久久不歸，心里極是擔(dān)憂，已經(jīng)上了路。競陵與這邊陲八鎮(zhèn)本就近，出了陳王谷，不過兩三日功夫，一行人就到了武揚(yáng)城。
    姜靈洲自來到齊國后，手邊便沒有了慣用的丫鬟。如今白露和蒹葭來了，自然是皆大歡喜。主仆幾人許久未見，前情又是復(fù)雜如斯，見了面便不由紅了眼眶。
    幾人在信里得知姜靈洲順利誕下了世子，又歡喜不已。蘭姑姑尤是高興，抱著那期盼已久的小世子哄了許久。
    姜清渠的病情時(shí)有反復(fù)，她終日神思昏聵，睡睡醒醒，整個(gè)人瘦了一圈，形銷骨立，顯的極是楚楚可憐。姜靈洲偶爾去看她，她便會(huì)牽著姜靈洲的手，無聲地留下了兩道淚來。
    “大姐姐，清兒后悔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姜靈洲有些不忍，可一想到她做下的蠢事，又覺得姜清渠絲毫不可憐。只厭那章貴人沒有好好教養(yǎng)姜清渠，令她落了如此下場。
    “河陽姐姐，清兒沒想害死衛(wèi)大將軍……”姜清渠用手背抹了淚珠，聲音低微，“我只是不想嫁給她。易地而處，若大姐姐要嫁給衛(wèi)烈，心里可會(huì)歡喜？我只是要他知難而退，清兒又豈會(huì)真的去害衛(wèi)大將軍？”
    她這番話說的真真假假，連自己都要信服了。
    “你先歇著，好好養(yǎng)養(yǎng)神。”姜靈洲勸道，“我命人上奏了父皇，來日便把你接回華亭去。”
    “我不要！”姜清渠卻陡然睜大了眼睛，顫著聲兒，道，“大姐姐，你知曉父皇是個(gè)怎樣的性子，若是讓清兒就這樣回去了，豈不是要清兒死？”
    齊國國風(fēng)保守，女子未出嫁卻失了清白，便是丟了天大的臉面，更何況她又是皇家公主。齊帝現(xiàn)在恐怕只想要抹煞了姜清渠這條小命，好挽一挽皇家的威嚴(yán)。
    “不回華亭，你又能去哪兒？”姜靈洲嘆道。
    “清兒可以跟著大姐姐去魏國！”姜清渠像是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道，“大姐姐的夫婿是競陵王，若是大姐姐愿庇佑我，父皇也不能殺我！”
    姜靈洲覺得有些頭疼。
    從前她只是覺得這姜清渠不大討人喜愛，因著姐妹情誼，多多少少還會(huì)關(guān)照謙忍一番。可是姜清渠如今的作為，已讓人有些反感了。
    若是擅自帶她去了競陵，誰又知道會(huì)惹出什么亂子來？她給自己添麻煩倒也罷了，她不在意這點(diǎn)兒小事。若是姜清渠又挑起了齊魏之間的紛爭，那又當(dāng)如何？
    會(huì)惹來麻煩的軔芽，便該按死在泥里。
    于是，姜靈洲心下便做好了計(jì)較。
    “二妹妹，姐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搖搖頭，道，“我不能帶你去競陵。”
    在這種事兒上，她是不屑于騙人的，因而也不愿降了身段，去編什么“不得已”的借口。她只是與姜清渠如此說了，便回去照看蕭逾璋了。
    跟著姜靈洲的蒹葭卻比她更懂得變通些，眼看著姜清渠面色怔怔，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蒹葭便對姜清渠道：“二公主，競陵王妃這個(gè)名頭聽著響亮，可盛名之下到底是怎樣一番光景，也只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河陽公主和親嫁人，又如何能活的自在呢？”
    蒹葭說著，還紅了眼圈鼻尖，一副心酸已極、感同身受模樣。
    姜清渠有些懵，心底掙扎了起來——如果這大姐姐真的在魏國過的不好，那她去了魏，也只不過是換個(gè)牢籠罷了。
    “這……”姜清渠還想掙扎一下，“大姐姐如今產(chǎn)下了小世子，那競陵王應(yīng)當(dāng)待她甚好才是。更何況大姐姐國色天香，又有哪個(gè)男人不喜歡呢？”
    “恕奴婢直言，若是世事真有這般簡單便好了。”蒹葭嘆了口氣，語氣愈發(fā)哀戚，“二公主可知道那魏國起了多少波瀾？太后暴斃、競陵王被褫職、梁妃病瘋、祆教作孽，這一樁樁一件件，又豈能讓人好過？”
    聽蒹葭的話，姜清渠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懼意來，面色略白。
    “實(shí)不瞞二公主，若非王妃娘娘吉人天相，怕是當(dāng)初入競陵之時(shí)，便死在陳王谷的伏擊之中了。”蒹葭搖搖頭，道，“嫁過去這一年余，王妃幾度在鬼門關(guān)徘徊。王妃如今不讓二公主一道去競陵，是為了二公主的安危著想。”
    “那競陵王竟放著大姐姐不管嗎？”姜清渠追問道。
    “和親婚嫁，又能如何？”蒹葭不答，只是給了個(gè)模棱兩可的答案。
    姜清渠的身子搖搖欲墜，眼底已無光彩。
    若是競陵都不能去，她還能去哪兒？天下之大，竟無一處可容身之地。
    姜清渠無處可去，又不愿回華亭，只得留在武揚(yáng)養(yǎng)病。
    武揚(yáng)城外，卻是一片天翻地覆。
    齊國本就無多少可用之將，衛(wèi)烈造|反，齊帝便只得一個(gè)嘉寧王姜恒可用。正是焦頭爛額之時(shí)，蕭駿馳便說要助他鏟除衛(wèi)烈與劉琮，這無異于給瞌睡人遞了個(gè)枕頭，饒是齊帝心底不愿魏人入境，卻還是允了此事。
    于是，玄甲軍與鎮(zhèn)守武揚(yáng)的嘉寧王軍士便合為一流，將衛(wèi)烈堵死在威寧附近。
    姜恒見識(shí)過蕭駿馳與玄甲軍的厲害之處，從前齊魏尚未修好之時(shí)，他對這蕭駿馳恨得咬牙切齒，只覺著他次次都占盡了天時(shí)地利人和，讓人怒恨非常；如今成了蕭駿馳的同盟，他才知那人是真當(dāng)運(yùn)籌帷幄、果決聰銳，實(shí)乃天降奇才，難怪當(dāng)年在蕭駿馳手上次次都討不得好。
    有了玄甲軍助臂，衛(wèi)烈很快便敗下陣來，在威寧自刎而亡。于是，兩軍矛頭一轉(zhuǎn)，指向了茍延殘喘的召城。
    那召城本就已是強(qiáng)弩之末，因著衛(wèi)烈有心有反，一直置之不理，這才一直留到了現(xiàn)在。玄甲軍早先已攻了一次城，如今再到召城，自然熟門熟路，嚇得賀奇頭一個(gè)便要卷了錢財(cái)跑路。
    玄甲軍初初到城下之時(shí)，賀奇已不在墻頭了。他沒有了當(dāng)日羞辱衛(wèi)烈的威風(fēng)，急匆匆地在府邸里收拾細(xì)軟，只等著輕車快馬、連夜奔逃。
    “老爺！老爺，您可要帶上紅兒呀！”
    “老爺莫不是忘了舊日的恩情？這要逃命了，又豈能撇下我們姐妹幾個(gè)……”
    平日里絲竹連天、熱鬧非凡的府邸里，現(xiàn)在滿是凄凄楚楚的哭聲，幾個(gè)侍妾云鬢散亂、不飾脂粉，只盼著賀奇將他們一起帶出城去。
    “放你娘的屁！”賀奇一腳踹到女子身上，竟直直踹到了她心窩，“帶上你們幾個(gè)臭娘們，爺爺我還要不要跑了？女人哪兒沒有！都給爺滾開！”
    那女子心口一陣劇痛，不由嘔出一口血來，隨即便懨懨地垂下頭去，再?zèng)]了聲息。余下幾位侍妾見了，不由發(fā)出一陣尖叫來。
    賀奇收拾了銀錢，牽了馬便要帶著親信出走。那親信心有不安，道：“陛下怎么辦？大將軍不帶陛下一起出召城么？只要陛下還在，來日便可東山再起。”
    “帶那個(gè)小兔崽子作甚？”賀奇翻身上了馬，眼里是毒辣兇狠之色，“要不是為了劉琮，爺爺我現(xiàn)在還是手握重兵的賀大郎將！別管他！咱們走！”
    說著，賀奇便抽了一下馬鞭。
    馬匹嘶鳴一聲，便朝前急遽奔去。將要到城門時(shí)，賀奇又勒了馬。他打量著面前這座棲于黑夜之中的召城，眼珠一轉(zhuǎn)，迸射出精光來，口中嘿嘿笑道，“就算爺要走，也不能將這召城拱手讓人。且讓爺來一套空室清野的功夫！”
    不多時(shí)，召城的一角便有了隱約的火光。
    那火光起先只是微微一星，可夜風(fēng)漲火勢，火苗倏然便沿著草垛與屋子蔓延開了。不消一炷香，那火便化作了一大片綿延的烈焰之海，火光映得夜色似都被燒紅了。未多久，整座召城竟都陷入了這龐然火海。城池之內(nèi)，一片哭叫悲慟之聲。
    召城行宮修筑在山野上，在召城一角，離得遠(yuǎn)，還未被火勢所累。可召城內(nèi)大火突起，又如何能不發(fā)覺？
    劉琮登上了行宮高處的樓閣，舉目望去，面色一片冷清。
    雖大火已漸漸逼來了，行宮中也一片慌亂，宮人們都四處躥奔著，想要逃出去，可他卻一點(diǎn)兒都不慌亂，似是已想好了要葬身于這片火海之中。
    “劉琮！”
    格胡娜的嗓音忽然傳來。
    劉琮回頭，見到一身男裝的格胡娜登上了樓。自從跟著劉琮回召城后，她就很少再穿男裝了，大多時(shí)候規(guī)規(guī)矩矩地穿著皇后規(guī)制的漢女衣衫。劉琮如今忽見到她穿的一身利落直綴長袍，竟有了恍惚之感。
    “皇后快些走吧。”劉琮淡淡一笑，道。夜風(fēng)獵獵，吹得他衣袖鼓動(dòng)。滿城盡是大火，熊熊火光映亮了他的面頰。
    “你跟我一道兒走，”格胡娜將頭發(fā)束了起來，道，“我看城南那火勢還不大，我騎馬帶著你沖出去便是。只不過你的帝王夢要落空了，出了這召城便是一介白身小民，什么都沒有。”
    劉琮聞言，輕笑出了聲。許久后，他道：“皇后想的太少。出了這召城，還有蕭駿馳與姜恒。我竊姜家國，又奪蕭家妻，他們二人可會(huì)輕易放過我？皇后快些走吧，莫要被我拖累了。”
    他說罷，又扭頭去望那滿城火海。眼簾一垂，口中便喃喃念出莫名其妙的話來。
    “……時(shí)也命也。”
    格胡娜可不管那么多，竟上去抬手就給了他一記耳光。
    “少嘰嘰歪歪的！跟我走。”趁著劉琮被她那一巴掌扇得丟了魂，她拽著劉琮，一路磕磕絆絆地下了樓，她帶著劉琮上了馬，讓劉琮坐在她后頭。
    “這……”劉琮抹了抹面頰，驚詫道，“你要我與你共乘一騎？”
    “憑借你的騎馬功夫，我怕你是沖不出去的。”格胡娜上了馬，拍拍自己身后的位置。
    “皇后，這怕是不大妥當(dāng)。”劉琮說。
    “又在嘰嘰歪歪！”格胡娜揚(yáng)起手，作勢要扇他巴掌。
    劉琮無奈，只得上了馬，伸手摟住格胡娜的腰。他雖與格胡娜成親甚久，卻從未與她親密相處過。這樣摟著她的腰，還是第一次，不禁心底有些動(dòng)容。
    不等他仔細(xì)想明白這份動(dòng)容是從何而起，格胡娜便一扯韁繩，策馬狂奔起來。她的騎術(shù)在太延就是以“橫沖直撞”見稱，向來可怕。無論是帶著火星的物什還是低矮的路柵，在她面前都像是不存在似的，輕輕松松便躍了過去。
    一轉(zhuǎn)眼，駿馬便沖出了一片混亂的召城行宮，奔入火海之中，朝著一側(cè)的城門疾馳而去。四周皆是烈焰，熊熊燃燒的火焰似要將一切都吞噬殆盡。噼啪的火星聲，伴著房屋倒塌的轟裂巨響，回蕩在夜色之中。
    劉琮望著這片火海，心底一片空白。
    他所謀所求，到底是何物？
    是那九重寶殿之上，龍椅皇袍；亦或是悠漫鄉(xiāng)下，一人一鶴，逐秋而歸？
    時(shí)也，命也，無可違也。
    城門近了，格胡娜竟真的帶著劉琮一氣沖出了火海。兩人都形容狼狽，面沾焦黑，可到底是已出了城。只是這城門外，仍舊布設(shè)著重重阻礙，能否逃出生天，還是個(gè)未知數(shù)。
    果不其然，未有多久，便有嘉寧王手下的兵衛(wèi)發(fā)現(xiàn)了他倆。
    “是叛賊劉琮！”
    “捉拿劉琮！”
    伴著一陣喧鬧，便有一整支輕騎快兵追了上來，揚(yáng)手便是數(shù)箭，嗖嗖射向二人。只是格胡娜的馬跑的太快，箭矢未碰著他二人，便力竭而落地。
    “先殺騎手！”夫長看出關(guān)鍵所在，一揚(yáng)手，便讓軍中騎射好手追了上去，“劉琮必須留活口，留著去王爺面前領(lǐng)賞！其他違抗者，格殺勿論！”
    夜風(fēng)颯颯，數(shù)個(gè)齊國軍士策馬追了上來，彎弓搭箭，將箭鋒對準(zhǔn)了格胡娜。格胡娜一手扯著韁繩，側(cè)眼一瞧，便咬了咬牙繼續(xù)策馬而奔。
    她打定主意了，便是被射中了肩膀，也要帶著劉琮逃出去！
    她是必然要回穆爾沁去的！
    夜色溶溶，箭矢破空之聲倏然響起。寒入脊背的撕裂之聲后，便是銳器入肉的輕響。興許是格胡娜太專注于縱馬而奔，竟不覺得有多少疼痛，只是一氣馭馬奔出了許久，直到將那些追兵統(tǒng)統(tǒng)甩在了身后。
    待奔入了一片原野，她忽而覺得身后一輕；繼而，便是“噗通”一聲重響。格胡娜勒了韁繩，回身一瞧，竟是劉琮中了箭，摔落下馬去。
    原來她之所以一丁兒都不覺得疼，是因?yàn)榧悸湓诹藙㈢纳砩稀?br/>     “怎么會(huì)射到你？”格胡娜下了馬，急匆匆地上前查看，“他們幾人瞄的都是我！”
    “我怕……若你被傷，便不可專心策馬……”劉琮的聲音有些微弱。
    流矢恰好射裂了他的發(fā)冠，令他披散下了一頭烏發(fā)。蒼白面頰上染著不知何處的血，如朱砂落在了純白的畫紙上，格外觸目驚心。
    “我死了也就罷了，這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赡闳绻卟涣恕M不難受？”劉琮說著，露出一個(gè)勉強(qiáng)的笑容來。
    格胡娜盯著他，忽而覺得心里特別癢痛。這感覺分外難熬，她便狠狠抓了下頭，道：“得了吧，少作出這副模樣來，你當(dāng)我沒受過傷？不過是傷了肩膀，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快走。”
    說罷，她又要去牽馬。可是那馬匹一路載著兩人疾馳，早已力盡，竟然也是一副奄奄一息的將死之態(tài)，四腳都彎了下去。
    “你怎么跟劉琮似的！”格胡娜氣不打一處來，只得反身去背起劉琮，拖著他，一步步朝前走去。一邊拖，還一邊嘀咕道，“你當(dāng)初還教我什么‘掃春泥’，我看我倆就是那掃把，一路掃這融的差不多的春雪……”
    劉琮垂著頭，氣力流失得有些快，眼前略略昏黑。可他強(qiáng)撐著一口氣，說：“皇后……你別管我了。回去吧。你不是一直想回穆爾沁么？”
    “你就中了三四枚箭，怎么一副快死的模樣？”格胡娜悶聲道，“真是奇了怪了。”
    “皇后……”
    “叫我娜塔熱琴便是。格胡娜是我漢名，娜塔熱琴才是本名。”
    “……娜塔熱琴。”
    “噯，在呢。干嘛？”
    “娜塔熱琴。”
    “噯！煩不煩人吶。”
    “娜塔熱琴。”
    “啊？”
    “娜塔熱琴，我傷得輕，不會(huì)死，你大可放心。”
    “知道了！”
    兩人一路輾轉(zhuǎn)，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家客棧。格胡娜找來了大夫，給劉琮簡單包扎了一番傷口，確信他不會(huì)死，這才松了一口氣。
    “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回穆爾沁去？”格胡娜大馬金刀地坐在床邊，明艷的臉上露著爽快的笑，“你一輩子待在齊國，見識(shí)少的可憐，我就開恩帶你去長長見識(shí)。”
    劉琮倚在床頭，低聲笑道：“娜塔熱琴不怕我拖累了你么？齊國必不會(huì)放過你。只要與我待在一塊兒，你便會(huì)有性命之憂。”
    “姐姐我?guī)讜r(shí)怕過這些？”格胡娜道，“這天下便沒有我辦不到的事兒！”
    “……好。”劉琮應(yīng)了。
    于是，格胡娜便心滿意足地去采購了馬匹、干糧與清水，只等著挑好日子，便啟程返回穆爾沁草原。
    當(dāng)夜，劉琮睡下了。天還未亮，他便悄然無聲地掙了眼，忍著箭傷的痛楚起身，披衣梳發(fā)、收整行囊，默默推開了客棧的門。
    他回頭望一眼，見格胡娜還趴在桌前呼呼大睡著。她的睡顏也染了分倦意，卻依舊顯得極是美麗。
    劉琮望著她的側(cè)顏，勾唇一笑。
    有美一人，清揚(yáng)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邂逅相遇……
    適我愿兮。
    現(xiàn)在，他之所愿，便是不要拖累她，讓她安然回到輾轉(zhuǎn)夢寐、闊別多年的故土去。
    他合了門，踏著未亮的夜色，深一腳、淺一腳地出了城。前路茫茫，別無熟識(shí)，他便慢悠悠地亂走。不知不覺，竟來到了一片冬雪未融的山野。
    這是猶如世外寶境一般的地方，一片凄冷的雪覆蓋了起伏皚皚的山野。連綿佛寺矗立其上，梵音直入云霄。那寺廟前站著個(gè)僧人，斜披袈|裟，似是已候了許久。望見劉琮的身影，那和尚便雙手合十，道：“因緣已盡，紅塵凈掃。無上妙音，候歸已久。”
    劉琮癡癡望著那寺門與僧人，忽而笑起來。
    ——這不就是他曾在夢中所見的那寺廟么？連寺門前的僧人都生的一個(gè)模樣。
    原來前路渺渺，早有天命。
    時(shí)也，命也，無可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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