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月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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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府的馬車,出了巷口,拐個彎便慢悠悠向著另一頭的毫州王府去了。夜色沉沉,巷子里了無人煙,安靜得很,只有馬蹄子和車輪的輕響,碾得人心慌。
宋枕霞一路悄悄跟著馬車,將身影藏匿于屋瓦之中。夜色溶溶,他藏得好,一身黑色隱匿于天幕之下,叫人難以察覺。只消他吹一聲口哨,早已布下的京畿巡防兵便會涌出來,將此處團團圍繞。
遠遠地,宋枕霞只能看到馬車的輪廓。一路行來都平安無事,他甚至都覺得有些無聊透頂,不由從口袋里摸出根草葉,塞在嘴里慢悠悠地嚼著。
行至第三條街巷時,那巷子里終于有了聲音。幾個黑衣人,自認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出來,將那只有馬夫和婢女的馬車繞了起來。
宋枕霞等這一刻,已等得有些無聊了。一見此景,他立時興奮起來,吹了聲口哨,朝身后兄弟比個手勢,人便立即躍了下去。
“抓人了抓人了!抓著領頭的有賞錢!”宋枕霞笑嘻嘻地喊著。
一時間,早已布下的衛(wèi)兵便盡數(shù)涌出,將那些黑衣人包圍了起來。黑衣人見勢不妙,竟往馬車里鉆去,想來是要挾持攝政王妃,以謀出條生路來。
“這群人手生,粗手粗腳、處處是破綻,我看倒不像是毫州王的人,”傅徽按捺住躍躍欲試的宋枕霞,道,“怕只怕,不過是些雜魚。要引那毫州王上鉤,還得下些魚餌。”
宋枕霞點頭,也覺得有道理。
在傅、宋兩人示意之下,衛(wèi)兵假作無力抵抗,任憑黑衣人鉆進馬車里。但聽那車廂里一陣晃動,隨即,黑衣人便扛了一個大黑麻兜出來了。那麻兜扭動不停,顯然是裝了個大活人在里邊。
“這攝政王妃真他娘的沉!齊國娘們就是不一樣!”黑衣人嚷了一聲,往馬車下跳去,口中喊道,“兄弟們,撤!”
一聲令下,那群黑衣人便個個都急著往外竄,但大部分卻都走不脫,立馬便被衛(wèi)兵制住了,好在那扛著假王妃的男人已經(jīng)走脫了。難為他背著一個貨真價實的大老爺們,此刻還能健步如飛。
待巷子里靜了下來,宋枕霞問傅徽:“傅大哥,能找得到嗎?我記得你不是會聞什么香味兒么?當初找王妃時,你就用過一回,管用的很。”
“怕是不行。”傅徽露出歉意,道,“那香丸我只留了一顆,這次就沒得用了。橫豎咱們的人也跟了上去,也用不著我那奇巧淫技。”
“也是,”宋枕霞笑意十足,對部下招招手,道,“去請王爺來,好戲開場咯。”
宋枕霞的部下悄悄跟上了黑衣人的步伐。一路跟隨,只覺得這幾個黑衣人都是門外漢,個個都只會些皮毛功夫,一點兒都沒發(fā)現(xiàn)身后黏了尾巴,實在是不像毫州王手下那些訓練有素的暗衛(wèi)。
但見這幾人扛了假王妃,竟朝花柳之地跑去,一股腦兒便溜進了一家青樓的后院子。眼見著這夜色里嬌聲軟玉、鶯紅燕翠,一路蹲行屋頂?shù)乃握硐疾挥舌溃骸斑@回小郭子可真當是有好福氣了。”
蕭駿馳來時,宋枕霞已在含春樓的窗外趴了許久了。蕭駿馳走近宋枕霞與傅徽,彎腰低聲道:“我叫你倆追毫州王的暗衛(wèi),你們跑到這秦樓楚館來做甚?”
傅徽訕訕不語,宋枕霞則比了個靜聲姿勢,示意蕭駿馳朝窗縫里頭看。
屋里頭的裝扮有些寒酸,僅一張床并幾張?zhí)鹤印5偷桶奈萘海U些要垂到人臉上來。樓上的人咚咚走兩下,便有灰簌簌地從縫隙里漏下來。床前塞了痰盂、腳踏,看起來都臟兮兮、破破落落的。
顯然,這是那些年老色衰、身價便宜的□□接客之所。
郭世通還被蒙著大黑布兜,坐在床沿上。一高、一矮倆黑衣人,正守著郭世通,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那樣子,活像個不敢掀開新娘蓋頭的新郎官似的。
那矮的黑衣人咽了口唾沫,道:“虎哥,不是說這攝政王妃是個絕世美人嗎?我們掀開她的蓋頭來,瞧一瞧是有多美。賣給別人之前,自己先過把癮不成?”
“你不要命了?!”虎哥罵那矮子,“你摘了她的蒙頭布,萬一讓她看見我倆長相,那該怎么辦?只要有點腦子都知道,她在這含春樓里頂多被折騰三四天,就會被攝政王府的人找回去。要是那攝政王按著長相來找我倆,那豈不是送死?”
矮子一聽,頓覺得十分有理,點頭不止,訕訕道:“俺錯了。”
“更何況,一會兒還有貴人要來,若讓那貴人撞見這腌臜場面,”虎哥磋磨了下拳頭,警惕道,“那以后這生意,我兄弟幾個都不能做了。”
就在此時,房間的門開了。
一個披著斗篷的人緩緩踏了進來,那步子極雍容,看身形是個女子。一見這人,在屋外蹲守著的人便心知,大魚上鉤了。
“毫州王竟派女子來做這事?”窗外的宋枕霞嘀咕道,“不像他的作風。”
房間里的虎哥朝那女子點頭哈腰,諂媚地說道:“萬事皆已打點妥當了,小的在這含春樓有個相好,最是會調弄女子,無論是貞潔烈女,還是清白良婦,保管都讓她變成這花柳之地的小□□。貴人您只管滿意就好!”
那披著斗篷的女子點了點頭,問虎哥:“有匕首沒有?”
雖刻意壓低了聲音,可這音色,卻有些耳熟。
虎哥立刻從身上摸出一把短匕來,捧到那女子面前,道:“有的有的,您隨意用,隨意用。”
那女子極是滿意,接過匕首,幾步走到郭世通面前,聲音愈發(fā)低沉了:“你不是自恃有絕色美貌么?我今日就親自動手,叫你這張臉再沒法見人!”說罷,便是一串森冷笑聲,那笑聲極是瘆人。
窗外蕭駿馳一見此景,立時嚷道:“不能等了。”揮了揮手,道,“算了,莫等毫州王上鉤了,怕只怕毫州王就沒摻進這趟渾水,根本等不到。總不能讓小郭子真被毀了容。”
他說罷,傅、宋就應聲說是,隨即推開窗扇,陡然跳了進去。
女子手持鋒銳匕首,狠狠地朝著郭世通臉面刺去。就在此時,蕭駿馳筆直地拽住了斗篷女子的手腕,恰恰好讓那刃尖懸在了郭世通鼻梁前。
“險些就真毀了人家的容。”蕭駿馳冷哼了一聲,一只手攥得愈發(fā)緊,幾乎能聽到骨骼捏裂之聲。那女子哀叫一聲,聲音極是凄愴。仔細一看,原來她的手已被擰得脫了臼,腕子紅紅腫腫地歪著。
那虎哥與矮子雖然武功拙劣,卻也是有功夫和蠻力在身的,大驚之下,立刻抵抗起來,與傅、宋纏斗在一塊兒。為了防止打草驚蛇,傅、宋是孤身來此,部下都留在這花街外。遠水難救近火,二人也指望不到其他幫手。
這屋里乒乒乓乓的聲音驚動了門外青樓女子,那些濃妝艷抹的女子們打開門來,撞見這一幕,陡然尖叫起來,四處呼喚著含春樓養(yǎng)著的雜役。不多時,男人們扛著扁擔、菜刀趕來,場面一時極是混亂。
蕭駿馳本想拽了這女子便走,卻忽見那握著匕首的尾指上,戴了一枚點翠鏨花玳瑁的護甲套。這眼熟的玩意兒落在他眼里,不由讓蕭駿馳心下一驚。
“你是……”
伴著他驚疑之聲,斗篷兜帽自那女子的額頂滑下來,也叫那一張面孔徹底袒露在蕭駿馳面前——五官寡淡清秀、面色蒼白微悴,透著驚懼與扭曲之色,正是本該遠去靜亭清修的房月溪太后。
蕭駿馳身子一僵,不由松開了手。
房月溪明明已離開太延,為何又會在此處出現(xiàn)?!
這可是一國太后!
若房月溪在此地為他所傷,那世人鞭笞他的罪行,豈不是又增一項?
房月溪被抓著手腕之時,一顆心已近乎跳出嗓子眼。待見到蕭駿馳,她眼前頓時一片灰敗衰絕,心知這次行事大概是早就被蕭駿馳看在眼里,她不過是如涸池之中一條瀕死的魚一般,只是在他面前垂死掙扎罷了。
蕭駿馳在此,那此事便必無成路了!
怕是蕭駿馳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故意布下這局來甕中捉鱉!
難怪毫州王總不肯助她!
此事被蕭駿馳撞破,她又豈能有好下場?轉念一想,她憶起蕭武川口口聲聲說“不要再回這西宮來”,心里愈發(fā)絕望。
佛山清苦孤寂,她若真去了,便是一無所有,生不如死。與其被打發(fā)去佛山,又或是被蕭駿馳處死,倒不如在此地搏個魚死網(wǎng)破、兩敗俱傷!
她房月溪不得好過,奪走蕭武川的姜靈洲也不得好過!
一時間,她腦海中理智之弦已然崩斷,人若瘋癲一般,忍著脫臼之苦,揚起匕首,便狠狠朝著那黑麻兜里的人身上刺,想方設法地扎著要害。
她原本只是想毀了面前這個人的容,現(xiàn)在,她想要面前這個人死!
蕭武川正當猶豫著是否要動這一國太后,誰料這房月溪便已面色如狂,將匕首深深插入了郭世通身上。伴隨著“噗嗤”一聲輕響,血味便蔓延開來。
郭世通嚎了一聲,立刻彈了起來,在麻兜里扭著朝旁邊滾去。
“哀家的腹中有著你們蕭家的骨肉!”她一邊將那匕首再次朝郭世通身上捅去,一邊癲狂地尖叫狂笑起來,“攝政王,你若是敢動哀家,便是對不起蕭氏列祖列宗,要先帝斷子絕孫!”
蕭駿馳不敢猶豫,立時制住了房月溪,朝宋枕霞嚷道:“還不快救人!”
宋枕霞從雜役的鋤頭下逃脫,頂著滿天飛的銅鏡、釵簪,急急地解開了郭世通身上的麻兜和綁繩。他伸手一探,大驚道:“不妙,破的是脖子!救人要緊!”說罷,他扛起郭世通就跑。
房太后眼睜睜見著宋枕霞背著郭世通跑遠,癲狂的神色怔住了,繼而,她像是個孩子似的發(fā)出奇怪的喃喃自語來:“竟……竟……竟不是那河陽公主……?!”
她像是陡然失了力氣,手中牢牢握著的匕首脫手墜下,哐當一聲摔在地上。“竟……竟不是河陽公主……”她身子癱在地上,聲音猶如夢囈,“這竟不是河陽公主?!”
此時,京畿兵士也趕到了,將這含春樓里里外外包圍了起來。
蕭駿馳見她不再掙扎,寒著面孔,朝傅徽抬了下手,道:“把房月溪帶回西宮去,別驚動陛下,省得中道生變。把這兒也處理干凈了,誰也沒見過太后娘娘,只不過是幾個煙花女子在鬧事罷了。”
傅徽應聲說是。
房月溪渾渾噩噩的,便被捆著、扯著帶上了馬車,押回了西宮。從始至終,她都像是個無知孩童似的,在馬車上喃喃著什么。仔細一聽,說的都是“河陽公主”、“攝政王妃”之流的話。時而低笑起來,叫人毛骨悚然,一點兒也無從前那和氣太后的模樣。
待她重新到了自己宮里,雖身旁俱是玄甲兵士,心思卻鎮(zhèn)定了下來。
她腹中可有著蕭家血脈,蕭駿馳又能拿她如何?
這樣想著,房月溪理了理凌亂鬢發(fā),又恢復了那副柔和面孔。先前尖叫弄啞的嗓音還沙沙的,她卻有模有樣地發(fā)作起看守著自己的兵士來了。
“哀家這手折了,還不快去請?zhí)t(yī)來?”
只是玄甲軍向來只聽蕭駿馳號令,聽了這話,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大膽,哀家的命令,在這西宮里竟作不得數(shù)了么?”房月溪的聲音高了些,可卻依舊無人理會她。這時,房月溪才有些凄楚起來。
她在這西宮里,雖有權勢威嚴;可若出了西宮,要對那攝政王妃下手,卻是遠遠不及的。她本想求助于毫州王,可那毫州王竟對她不屑一顧。無奈之下,只得自己動手。可她久居深宮,并未做過這等事,一出手便叫蕭駿馳抓了個痛快。
宮門被推開了,殿外夜色溶溶,那暗沉沉的天色,像是能把人吞入腹中似的。幾盞微渺的燈籠,被人提著急匆匆地游走著,隨時都能被那夜風吹卷了去。
蕭駿馳一撩衣帶,帶著兩三個內(nèi)侍走了進來。
王德海垂頭弓背,雙手端著個盛了紅絲墊的錦盤。他將那錦盤托得高高的,抵在額前,像是什么祖宗牌位似的敬著。一路走來,王德海的步子極是小心,像是怕顛了那錦盤里的物什。
房月溪定睛仔細一看,那盤里裝著一盞小金杯,雕著飛鳳浮龍,金燦燦的映著燭火,好不貴氣。只是其中盛著的酒液,就叫人不寒而栗起來。
蕭駿馳在她面前站定,原本纏在手腕上的念珠被取了出來,掛在右手背上。他慢悠悠地撥著那檀木珠子,沉紅的數(shù)珠一顆、一顆滾過指腹,發(fā)出細細的輕響。
這聲音明明極細小,卻偏偏讓人心里如針在刺般難受。
房月溪原本端坐在鳳椅上,見此情狀,她向后縮了一下,繼而又擺出副端莊模樣來,問道:“攝政王,你這是何意?”
蕭駿馳閉目,喃喃念了一句佛語,繼而淡淡開口:“送太后娘娘上路。”
西宮里的更漏聲傳來,遠遠的,極是幽長。
房月溪的嘴唇顫了顫,她露出個勉強的笑來,道:“……攝政王真是說笑了。哀家何錯之有?”
更聲停了,蕭駿馳慢慢睜開眼,低聲道:“太后心里,難道不是跟明鏡似的清楚么?”
房月溪屏住了呼吸,戴著指套的尾指顫個不停。
——是,她確實極清楚,只是她不甘愿就這么死去。
她強自故作鎮(zhèn)定,眸中浮出淚意來:“攝政王,這也是哀家的錯么?奉先皇之召入宮,卻不曾被當做妻子對待;武川與我,雖是母子名義,卻無血脈親緣。只不過是生不逢時,這也罪當至死么?”
看她這幅哀戚模樣,若有不知情者,恐怕真會被她打動。
蕭駿馳斂了眉眼,想到郭世通生死未卜模樣來。去時,那小子還在憨厚地說著對他如何仰慕,回來時便已去了大半條命,也不知能不能熬下來。
他也未曾料到,這房月溪竟如此心狠。
她本想將姜靈洲送去煙花之地折辱,此事本已是不可饒恕;為了親自毀去姜靈洲的容貌,房月溪竟不惜獨身一人重返太延來;后來,竟萌生出殺意,親自動手。下手之狠毒,令人驚愕。
若非親眼所見,誰又能信這是女子的手段?
“房月溪,你錯在三處。”蕭駿馳淡然地開了口。
不知為何,這初夏的寒夜極冷,竟讓房月溪隱隱有了如在冬季的錯覺。可明明如此冰寒,她身上的津津冷汗卻浸透了華美衣衫。屋外的夜風涌了進來,吹得那香籠里的燭火明滅不定,幾度要熄了下去。
“你勾引陛下,悖逆人倫,有愧于先帝。此為其一之罪。”
“你謀害帝嗣,幾度暗害妃嬪落胎,又栽贓嫁禍于梁妃,此為其二之罪。”
他聲音鏗鏗,猶如一把堅匕,直直插入房月溪心里頭。她的手顫著,胡亂地抓了下什么,卻只摸到座椅上冷冰冰的盤雕云母,鋒銳的棱角刺得她肌膚生疼。低頭一看,那原是處刻著鵲橋相會的浮紋。
“那、那……又如何?”房月溪面色倏白,咬著牙道,“你可知,哀家身上還懷著你蕭家血脈?你若是要我死,那便是斷了先帝子嗣,你可對得起列祖列宗?”
“太后娘娘莫不是糊涂了?”王德海掐著嗓子,小聲提醒道,“先帝已薨逝了那么些年,太后娘娘哪兒來的身孕?……更何況,陛下這后宮佳麗啊,足有三千人,興許明兒個就有哪位主子懷上了。又怎能算是‘斷了子嗣’?”
房月溪聽聞,忽而低低冷笑起來:“他休想!”
“太后娘娘好似是有些癲了。”王德海心有余悸,不由后退了一步。
“房月溪,若說這前兩樁罪,本王都可以忍,那這最后一樁,本王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了的。”蕭駿馳聲音愈冷,面上泛出令人膽寒的薄戾之色來。
王德海只瞄了一眼,就趕忙垂著脖子低下了頭——真真是嚇人。怪不得競陵王出入戰(zhàn)場,素有“無人能敵”的名聲。這黃泉惡鬼似的神色,叫人看了就想跑。
“你竟然想對競陵王妃下手……”蕭駿馳緩緩地說完這句,拇指一動,將一枚念珠朝下?lián)苋ィ^而才淡淡說出下半句話來,“……真是愚不可及。王德海,送太后娘娘上路。”
“是。”王德海放下錦盤,托起那金杯就朝房月溪走去。房月溪往后縮了一下,面有驚恐之色,口中喃喃道:“蕭駿馳,你不能殺我,我有你們蕭家的骨血,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
說罷,她就抵死掙扎起來,不肯喝那毒酒。
掙扎推打之下,那燦光婉轉的小金杯里,酒液險些晃了出來。
蕭駿馳暗嘖了一聲,當即將那念珠收了起來,大步上前,一手牢牢制住房月溪的臉頰,另一手接過金杯,強硬地朝她嘴里灌去。
房月溪口中被悶了酒液,說不話來,只能發(fā)出嗚咽之聲。因驚恐而扭曲的面龐,倏然淌下兩行淚來,熱燙的淚珠滾入那酒液里,又被倒入了她的喉中。
許久后,她才被迫著喝完了這一盞毒酒。
生死已定,房月溪怔怔地癱坐在鳳椅上,云鬢歪斜,滿面淚痕。她抖著青白的嘴唇,似夢魘囈語一般念道:“你們蕭家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蕭家的男人……”一忽兒,又狂笑起來,嚷道,“有情、多情,又無情,沒一個是好東西!”
毒酒的勁頭上來了,她笑了兩聲,便咳了起來,嘴角淌出殷紅血跡來。不一會兒,那如丹蕊赤瓣的血痕便染開了蓮色的前襟,也落在那鵲橋相會的云母雕紋上。
“蕭駿馳,你殺了我,不會心有不安么?你對得起先帝在天之靈么?”她捂著胸,散亂發(fā)絲,殘著最后一絲力氣,問道。
“我有何不安?”蕭駿馳問。
房月溪是想站起來的,但她方直起膝,身子便滾落了下來,與小金杯摔做了一團。她喉間發(fā)出嘶嘶的嗓音來,面上血痕與眼淚并流,口中微弱道:“你與姚家合謀害死先帝,又從武川手里奪走這大魏,如今又斷了先帝血脈。蕭駿馳,你可會……夜不能寐?”
她露出一個凄愴的笑來,極是瘆人。
“我大哥身死,與我何干?”蕭駿馳的面色極是淡然。
“不……”房月溪那染了朱血的唇,露出一個詭譎的笑來,“你心虛得很。不然,何至于改信了佛宗?何至于命人寫了那折《姚府案》……?你心虛了罷……”繼而,在喃喃念了一聲“先帝”后,她便垂下頭去,再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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