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丫鬟 婆子
    四月,揚州已是草長鶯飛,綠水繞花墻。
    臻玉膩在賈敏身邊,和她講周姨娘的來信,說:“母親放心罷,娘說二太太待她親近許多,并無苛責。”
    賈敏嘆了口氣,想到自己在閨中時與周慧最好,周慧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明里暗里替她擋了多少那王氏的刁難和套兒,難得的是腹有詩書卻安靜不張揚,兩人私底下談天說地,自己對她也是極尊重的,她又是好人家出來的,心里只望著有一天能去了這身奴仆的皮兒,堂堂正正的與弟弟相聚。卻不想老太太見她安份秀雅,竟指給二哥做房里人,自己是極力反對的,只是那時自己即將出嫁,周慧又不是自己的丫鬟,被駁了回來。賈敏退而求其次又想讓周慧去奴籍,以良家身份入門,畢竟周慧原就出身不錯,父親大小還曾是個官兒。不想那王氏忒毒,從中作梗,讓老太太對周慧不滿,最終也沒成事。
    賈敏對周慧一直心有歉疚,當日周慧為她得罪王氏不淺,成了王氏底下的妾后想也知道會受多大罪,她又敬重她的為人和才華,便讓林臻玉私底下稱呼她為“娘”,稱自己“母親”。
    賈敏摸摸林臻玉軟軟的大耳垂,笑道:“那就好,今天管家送來一通教好規(guī)矩的丫鬟,一會兒你自己挑幾個?!?br/>
    臻玉現(xiàn)在身邊有兩個嬤嬤嚴氏和杜氏;一個一等丫大鬟雪鵲,原是賈敏身邊的;兩個二等的橙菊、橙草,亦是從賈敏的三等丫鬟里拔去的;另有幾個粗使的小丫鬟和婆子。
    林臻玉道:“不用了,我那里這么些人盡夠使了,不添了罷?!辟Z敏笑,揮退了丫鬟低聲道:“我的兒,你小孩子家家,不懂,這半路里出家的哪有那自來在跟前的好?只說忠心便及不上!再說咱們家雖不是王侯貴家,但亦是詩書大家,你身邊該有的就不能少了去。過兩年你大些再與你挑些合用的小廝長隨!”林臻玉心下感動,便說:“那一會兒母親可得幫兒子掌掌眼兒,免得挑了那不省心的去!”
    片刻,林福家的領了一群人到正院,分兩堆站好,行禮。
    賈敏見了,端詳會子,留下了十幾個,剩下的便叫帶下去了。賈敏推推臻玉,道:“挑罷?!?br/>
    臻玉看過,兩堆一邊是家生子兒,一邊是外頭買來的,因道:“都說說自己會干啥?!币淮笕盒⊙诀呙婷嫦喔Q,不解。林臻玉只是不理,指了一個道:“從你開始罷!”賈敏看著抿笑不語。
    小丫鬟們有說“會針線”的,有說“識字”的,有紅著臉道“不會”的,亦有機靈的說“什么都會些,只是不精”的,還有緊張喃喃不成句的……
    林臻玉叫了負責管教她們的嬤嬤,核實一番,挑了五個。一個歲數(shù)大些懂廚藝的是外頭買來的,約有十一二歲;四個小的有六七歲的俱是家生子兒,兩個繡活不錯的,一個知花草的,一個爹爹是管府里管游魚鳥禽的,會照料小動物。這幾個俱是誠實、規(guī)矩好的,那些個識字的、機靈的、自視甚高的林臻玉一個沒選。
    賈敏見狀贊賞的點點頭,也挑了幾個補上身邊的缺,余下的或是安排在需要的地方或是帶下去,其中有一個長得最美、恍若神仙妃子的丫頭也被退了回去,那丫頭十四五歲,是這一波里最大的一個了,雖行禮問安規(guī)矩,但很有一股子清高的架勢。
    王嫂子一見那丫頭沒被選上,臉色變了兩變,終是沒有說話,行了禮,將一眾垂頭喪氣的小丫鬟帶下去了。
    賈敏見狀冷笑了下,不語。轉而笑著摸摸臻玉的小腦袋進內室不提。大丫鬟雪鶴道:“行了,都下去罷,你們幾個,跟我來。”
    賈敏坐在臨窗榻上,對林臻玉道:“臻玉,這些丫頭先讓嬤嬤看著,若有那不好的,不必回我只叫柳媽媽攆了就是?!庇种钢o說:“領你們大爺去罷,仔細些?!毖o稱“是!”又跟林臻玉道:“去罷,自按你的意思來便是了?!?br/>
    待臻玉走后,賈敏摒退丫鬟,只留了柳媽媽,恨恨道:“這是那里見老爺疼愛臻玉,心急了呢!”
    柳嬤嬤也憤憤:“這手也伸得忒長了,竟連府里進人都敢插手!大爺這么小,安排進去又能有什么意思?”
    賈敏寒著臉,冷笑:“那位可打得好算盤!要是臻兒真如那普通三歲小兒般,見那丫頭顏色美、鮮亮溫柔,指不定就真選了去。這府里誰不知老爺喜歡臻兒,在臻兒身邊也能見著老爺不是?”
    柳嬤嬤咋舌:“不能罷?老爺怎么會看上兒子身邊的丫鬟?”
    賈敏寒聲道:“臻兒還小不是,找個理由求了去也不難?!毕肓讼?,復又冷笑,道:“若真不成,那就將臻兒……,到時指不定我心傷之下就去了呢?”
    柳媽媽呸了一聲,道:“可真是毒婦!幸而大爺早慧。只是今日我見那王倫家的神色怎么有些不對?”
    賈敏道:“這還看不明白?必是那王倫家的讓那丫頭進來的?!?br/>
    柳媽媽神色晦暗,道:“吃里扒外的東西!她可是太太從娘家?guī)淼模≈坏戎沂帐八?!”直氣的柳媽媽臉色鐵青,忽然神情一肅:“那王倫家的不會跟二房有關系罷?”
    賈敏忽的坐直了,盯著柳嬤嬤問:“奶娘,難道你看出什么來?”
    柳嬤嬤慢慢思索著道:“這回去京探親,聽我那干女兒說了不少那二太太的手段,可真是……,我想起來那王嫂子原是老太太心疼您,在您管家時特特送來的能寫會算得用的,不是咱們從賈家?guī)淼呐惴?!”又道:“會不會二太太……?您看王倫家的平日里的做派,整日里說她在賈家的親戚是老太太跟前的嬤嬤,還求了恩典可以用府上的名帖使驛站里二百里加急年節(jié)里給親戚送信!”
    賈敏恍惚記得:“是有這么一回事。當日里我見她說的可憐,親戚又是老太太得用的方才答應。再者那驛站八百里、六百里是朝廷專用,四百里、二百里是圣上恩典大小官員及家眷均可用,就那平民百姓家也使得那一百里的?!?br/>
    賈敏猛地站起,咬牙切齒道:“好你個王氏!伸手伸到我林家來了!”
    ……
    之后幾天,柳嬤嬤查檢林府后宅上下,揪出來不少偷懶?;?、手腳不干凈的,這次眾人求到賈敏那,沒成想惹怒了向來心慈手軟、對管家不大上心的太太,竟一并發(fā)賣了出去!
    林府后宅雪濤院里左側屋子里,一個二十上下,著水紅桃花彩云錦春衫的秀麗婦人撕扯著帕子,滿臉不甘。旁邊上站著個老嬤嬤,忐忑不安道:“姨娘,夫人竟這么大的動作!她要是知道咱們的打算,會不會……?”
    白姨娘道:“那個賤人竟將我辛苦籌劃安插在內外的人全都拔起!哼!彩月那丫頭,也是個不中用的,枉費我使了這么些銀錢買通王嫂子,竟連個三歲的娃娃都攏不下,連門都沒進就被劃下來!”
    又哭道:“可憐我這正封的姨娘竟要和這些個通房丫頭擠在一個院里!老爺以前不好美色,可月月也來好幾回,如今竟連一面也見不著了!老爺夫人有了臻大爺,疼的跟眼珠子似的,竟是要絕我的依靠么?”
    白嬸子憂愁道:“誰說不是呢,太太生不下來,自然把過繼的當成寶貝,可老爺……唉!又不是親生的,何至于待這么好?”
    “老爺也忒偏心了,由著那賤人將我們拘在這院里,哼,不叫請安!這心慈的太太是怕我們見著老爺罷!”
    一時白姨娘又怒道:“不知那好太太抽什么風?以往不是病歪歪,對家事不上心的么?整日里傷春悲秋、吟詩作畫的,勾著老爺把她當寶似的,如今竟威風起來,不做那病西施的形狀了?”
    老嬤嬤勸道:“別說那些不中用的了罷,姨娘你看咱們該怎么辦好呢?”
    白姨娘沒好氣道:“還能怎么辦!老爺都著人來說‘只呆在院子里,不許亂走!若有違者,一徑打發(fā)出去!’也不知那太太有什么好的,自上京到揚州后,勾的滿心眼里都是她,連通房丫鬟也不叫在房里伺候了,都趕到這雪濤院來?!边^了會,方無奈道:“先呆著罷,過些時日再說,我就不信老爺會一直只夫人一個!”
    白姨娘和雪濤院里的一群姨娘通房都為老爺下的形同禁足的命令酸的牙疼,恨得撓心撓肝。其實這只是個美麗的誤會罷了,林如海即使再與賈敏琴瑟和鳴,也不會操心這后宅里的雞毛蒜皮,不過是林府即將住進一個尊貴的客人,怕那些姨娘丫鬟攪風攪雨沖撞了貴客才下的這般命令罷了。
    再說那日林臻玉挑了丫鬟,回到屋里,那些丫鬟上來拜見過,臻玉指著那個會廚藝的說:“就叫艾葉罷。得二等的例。”指著那四個小丫頭道:“沉香、當歸、茯苓、蜂蠟,三等的例?!庇謱ρo、橙菊、橙草道:“姐姐們原是太太給的,只是太太房里的一等必以‘雪’開頭、二等以‘綠’、三等以‘橙’,索性改了,省的混了?!庇种钢o道:“姐姐只叫蘆薈罷?!薄俺染铡⒊炔輧蓚€叫薄荷、黃連罷?!北娧诀咧x了恩。
    此時林臻玉房里有一等丫鬟蘆薈,二等丫鬟艾葉、薄荷、黃連,三等小丫鬟沉香、當歸、茯苓、蜂蠟,嬤嬤嚴氏和杜氏,院里干粗活的婆子若干,比那王孫公子也不差的。
    林臻玉也不對丫鬟多說什么,反正日久見人心么,不好的攆了就是。
    賈敏聽了林臻玉給丫鬟們賜的名,把臻玉抱在懷里稀罕的不行,笑道:“我的兒,你這么個小人兒,竟知道這么多的藥名么?”
    林臻玉窩在美人娘懷里,很是不好意思:“母親笑話我?!?br/>
    林如海笑著大步邁進來,只聽聞最后一句,因笑道:“跟父親說說,你母親笑話我們臻玉什么了?”慌得丫鬟們急忙打簾。
    一時棲梧院笑聲不斷。
    用飯畢,如海紅光滿面,頗有得意之態(tài)??吹馁Z敏和臻玉很是好奇,要知林海是真名士,自風流,很少有這般外顯的自得神情。
    林海摸摸胡須,揮退眾人方笑道:“過兩日咱們家會有一位貴客要來?!?br/>
    “貴客?”賈敏疑道,“什么貴客?”
    林海撫撫臻玉的小腦瓜,囑咐道:“臻玉,現(xiàn)在父親跟你說的話不能跟別人講,知道嗎?”
    林臻玉點點頭,遲疑道:“那兒子不聽了罷?”
    林海哈哈大笑,道:“不聽可不行,到時候你要幫父親照顧貴客呢?!?br/>
    賈敏推推他:“快別賣關子了罷?!?br/>
    林海道:“是我一位老友的兒子,這位老友做得官極大但家宅不安,無暇照顧幼子,托我看顧一二?!庇值吐暤恼f:“也是這老友后院難管,竟與那奪嫡的事參合上了,老友無奈,只好加緊整肅,先將孩子秘密放咱們家一段時間罷了,這孩子的同母哥哥也是個好的有自保的能力,就是這孩子還小,所以……”
    賈敏舒了口氣,道:“這有什么值得如此的,只是咱們家不要參合上那些糟心事?!?br/>
    林海點頭道:“你不知道,我這老友極有本事,更與我有恩,而且這事兒對咱們只有好處。只是須得保密些,聽說他那后院里的妻妾很是難纏?!?br/>
    又摸摸林臻玉的小腦袋,笑道:“臻玉與那位哥哥要好好相處,我請了一位極有才學的大儒與你們做先生,好么?”
    林臻玉乖乖點頭,心想大概是哪位朝廷大員的鬧心事吧,也真是可憐,家宅不安,丟丑丟到老友家來了,怪不得父親不提名諱。
    其實林海心里美著呢,他雖然一直且只會做純臣,可借著這件事與那位扯上些關系也是極好的,畢竟形勢和皇上的態(tài)度都明擺著那位將上位了。
    京中這兩年的鳳云變幻只怕是將要停了,只是這之前的來勢會更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