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命鎖
二胡進(jìn)了大門,那火已快要滅了,燒得黑黑的一塊,中間夾雜著一副白骨,滿屋焦臭味,薰得二胡有點想作嘔。他往地上吐了口痰,罵道:“死老鬼,買這什么酒,臭死了!”強(qiáng)忍住向上泛的酸水,蹲下來,撥拉開那些燒焦的肉,細(xì)心揀出骨頭。那些骨頭,是小孩子的,小小的,細(xì)弱的骨頭。二胡摸了摸那燒得焦黑的脛骨,突然往地上一扔,歇斯底里地叫道:“媽的,又不對!”站起來,把那骨頭踢得四處散開,骨灰也滿屋飛。
他看了眼那堆骨骸,慢慢進(jìn)了里屋。中間那口棺材的蓋子沒有蓋上,二胡仔細(xì)順好尸體的頭發(fā),吻了下依舊黑亮的發(fā)鬢,掩上了棺材蓋。墻角的火盆,搖搖曳曳地,映出他兇狠的眼。
封紫毓這兩天老覺得心神不寧,面色有點白,身子不太爽利,搞得書也念不下去。他老娘也老是眼皮跳,跳得她心驚膽戰(zhàn)。封紫毓去拿酒錢時,封大娘眼皮跳得更兇了,她想阻止兒子去,卻被兒子勸回來了,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往義莊的方向走去。
過了正午,還不見紫毓回來,封大娘心下著慌,怕會出事。她是寡婦,守著獨苗兒子,若兒子沒了,那她還怎么活下去。街坊們勸阻不了,她丟下店子,往義莊去了。還未到義莊,走到半途的山道,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個淺青的東西倒在路上。封大娘心里抖得厲害,一步步挪了過去,竟是封紫毓臉色慘白地躺倒在那里,已是氣息奄奄。
封大娘嚇得六神無主,想把兒子扛起來,奈何個子太小,而封紫毓始終年已弱冠,寡婦身單力薄,根本無法扯動分毫。周圍又沒半個人影,靜得心慌,她撲在兒子身上,號啕大哭。
二胡正癱在義莊的棺材里睡,被封大娘的聲音吵醒了,黑著一張臉爬起來,沖外面吼:“哭什么喪啊,都死透了!要哭去墳頭哭去!”封大娘被他一吼,忙大叫道:“有人嗎?快救命啊!”二胡沒理她,翻身繼續(xù)睡。奈何封大娘還在大叫,他的瞌睡蟲都被叫跑了,只好拖沓著出了屋,頭發(fā)上插著棺材里的草屑,胡子也不剃,加上臉上那道通紅的疤,真是面容猙獰,可以去嚇鬼了。他往那孤兒寡婦面前一站,瞇著腫脹的雙眼道:“怎么了,要我背尸嗎?”
雖說是青天白日的,封大娘還是被他嚇得只剩半條命。她也不想惹來這么個人,但事關(guān)兒子性命,她顧不得那么多了。封大娘護(hù)著兒子的頭,跪在二胡的面前,道:“我兒子不知得了什么病,求你幫忙送他去郎中那兒吧,求求你。”二胡睜開眼,狼眼瞪著封紫毓,看到他頸上滑出來的金燦燦的長命鎖,皺皺眉,心里覺得有點煩躁。他蹲下去,輕松地橫抱起少年來,細(xì)細(xì)看了看少年蒼白的臉,又瞄瞄他袖口露出的手臂,對他娘道:“他以前有出過麻疹嗎?”封大娘只會哭著搖頭。
二胡沒再說什么,抱著封紫毓大步往村里走去。封紫毓雖然閉著眼,但意識還算清醒,只是覺著疲累,睜不開眼。他縮在二胡的懷里,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兀劦蕉砩夏枪瑟毺氐哪静奈叮瑠A雜著充滿男性陽剛的汗水味,心中覺得安穩(wěn)起來。
到了村里,村民見二胡抱著封家小子,心中暗暗稱奇,紛紛退開去。跑到藥廬,唯一的郎中去鄰村出診了,要晚上才能回來,封大娘看著封紫毓越發(fā)蒼白的臉,急得一個勁掉眼淚。二胡最煩那些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人了,冷哼了聲,道:“再哭下去,我就可以幫你兒子收尸了。”封大娘氣得臉色發(fā)青,抖著手指住二胡,連話都講不出一句,便暈厥過去了。村民七手八腳把她抬進(jìn)藥廬,二胡隨后也進(jìn)去。封紫毓呼吸越發(fā)急促,二胡探了下他的額頭,心下了然。
二胡把吵吵鬧鬧的村民都趕出去了,其實不用他趕,也沒人想靠近他。二胡要藥廬的藥童找了間蚊子多的房間,藥童想看看他要干啥,被他一記眼刀剮過去,乖乖出去關(guān)好門。封大娘醒了,把門捶得震天響,又哭又叫,要二胡把兒子還給她。二胡在里面狠狠道:“再吵,我把他廢了!”封大娘只好停了哭聲,扒著門想向里面看看,卻什么都看不到。過了半日,門開了,二胡從里面出來,說是紫毓還沒死成,等郎中回來再開點藥便行了。說完,拖沓著走了。紫毓老娘敢怒不敢言,一旁的村民也由他走了。
眾人進(jìn)去一看,封紫毓仰面躺在木桌上,脫得赤條條的,身上一個個紅紅的晶瑩剔透的疹子,呼吸已經(jīng)平順,睡得很沉。到了晚上,老郎中回來了,聽了藥童的描述,連連稱奇。村民不明,聽郎中解說,原來封紫毓出麻疹,卻發(fā)不出來,二胡的法子,便是用蚊子叮咬病人的皮膚,把疹子叮出來,冰冷的木桌,可以幫忙散熱,更好地出疹。
到了半夜,封紫毓醒了,他娘把郎中開的藥熬了,讓他灌下去。關(guān)在房里休養(yǎng)了幾日,身上臉上的疹子結(jié)了疤,脫落了,方完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