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引力定律
不遠(yuǎn)處已經(jīng)傳來人流走動和交談的聲音,很快,零零散散的人回到班上,又隨時間流逝逐漸變得密集。
平地一聲雷,祝澄生怕葉婷卉再說出什么惹人誤會的話,急忙把她從許驍澈座位周圍拉開。
她壓低聲音,卻很急切,“你聽誰說的,這也太荒謬了!”
葉婷卉語調(diào)悠揚,不疾不徐解釋,“他們說,許驍澈前幾天打球的時候,手上帶著他對象的發(fā)圈?!?br />
祝澄也是第一次聽說許驍澈談了戀愛,但現(xiàn)在的重點顯然不在這上面,她紅著臉為自己辯解,“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你一大早上就來他座位上送東西,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你——在自己座位五米外的地盤活動那么久!”葉婷卉把自己的一套歪理說得有理有據(jù),“更何況,你頭上這個發(fā)圈確實挺漂亮的,和賀國誕他們描述的差不多,加重嫌疑!”
沒等祝澄反駁什么,她又瞇起眼,哼哼抬著下巴,“你上次就騙我,還說不喜歡許驍澈。平常不理人就算了,聊天還這么不真誠,難怪我聽說你之前在分部不受人待見……”
葉婷卉心直口快,嘴上也沒個門把。
話都快說完了,才看到祝澄黯然下來的雙眸。
對面的女生低垂著眼,長而卷翹的睫毛蓋住其中難堪隱忍的情緒,潤澤鮮紅的唇瓣緊抿。
葉婷卉心頭一顫,很快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喂……”
她拉不下臉來道歉,祝澄已經(jīng)默不作聲回到座位上。
同學(xué)們?nèi)繌纳靸x式上回來,早讀還沒開始,教室亂糟糟一片。
沒人注意到兩個女生之間冰封似的氛圍。
更沒人注意到最前排,講臺邊的座位處——
“驍澈你卡借我用下,打個水——呦,哪兒來的巧克力,你桌里還有這東西呢?”
賀國誕從許驍澈桌子里掏校園卡,意外掏出來兩塊巧克力。
許驍澈恍若未聞,目光落在后面,微蹙眉,盯著女生微紅的眼尾。
賀國誕吊兒郎當(dāng)?shù)刈擦讼滤觳玻翱词裁茨?!你桌里多了兩塊巧克力,估計又是哪位姑娘送的,我去打水順便幫你扔了啊?!?br />
許驍澈沒反應(yīng),眉間皺起的形狀難平,透著擔(dān)心和在意。
賀國誕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有葉婷卉和另外一個低著頭的女生,他不解地收回目光,繼續(xù)嘀咕,“怎么這試卷也一起擺在最上面,前幾天找你要你還說丟了不給,真離譜?!?br />
“試卷”兩個字落下,許驍澈才終于有了點反應(yīng)。
壓在那張高分物理試卷上的兩塊巧克力被賀國誕隨手抓起,打算扔進(jìn)垃圾桶,許驍澈突然叫住他,“拿來?!?br />
賀國誕幽怨看他,緊緊攥好許驍澈的卡,“不是吧,你真窮成這樣了?我就借你卡打一杯水,這都不行?”
“哪兒跟哪兒?!痹S驍澈氣笑,扯了扯唇角,“卡你拿走,打十噸水、喝死你、全進(jìn)到腦子里我都沒意見?!?br /> “我說的是巧克力,”他伸出手,破天荒地為了這樣的東西,“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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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婷卉一上午都有些坐立不安。
她也不是第一次說錯話了,身邊都是粗線條的人,以往打個哈哈就能過去。
偏偏這次傷害了祝澄。
還記得她剛轉(zhuǎn)來的那段時間,年級里討論得沸沸揚揚。
她在分部的名氣就很大,安靜,漂亮,從頭到腳透著精致和貴氣,連頭發(fā)絲都美得像個洋娃娃。
來校當(dāng)天,別年級的男生不惜跑遍半個校園,就為在十分鐘課間看她一眼。
葉婷卉性格外向,不是沒想過向她拋出友誼的橄欖枝。
可這姑娘氣質(zhì)如冰似雪,總籠罩著明顯的距離感,不親近人。
快兩個月過去,葉婷卉在她前排坐了這么久,和她說過的話屈指可數(shù)。
平常也沒見她有什么朋友,獨來獨往。
慢慢的,關(guān)于她的其他傳聞也從分部流出。
有的說她愛裝,愛端著;有的說她不討喜,像面癱;有的說她不主動也不拒絕,吊著很多追求者不放……
流言蜚語這種東西,旁觀者永遠(yuǎn)也無法分辨得清。
葉婷卉不予置評,甚至覺得這其中可能大多帶著嫉妒成分。
她一直沒把這些事當(dāng)真,今天實在是話不過腦子就出了口。
她要是祝澄,估計早就氣得對她破口大罵。
這么一看,不管她人品怎么樣,性格倒是挺好。
葉婷卉心虛地往祝澄那邊瞟,女生還是像從前一樣,安靜地在座位上刷題,埋頭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
大課間,她去小賣部買了一堆零食,又在秘密外賣據(jù)點取了一杯奶茶,一股腦放在祝澄桌上。
她終于從書本的小山堆中抬頭,目光望過來,瞳仁干凈純澈,恢復(fù)如常,剔透得像是琉璃盞。
又帶著幾分驚訝,疑惑地眨了眨眼。
“送你的?!彼齽e扭地偏過頭,飛快又小聲地說了句,“對不起。”
祝澄還有些吃驚,“……沒關(guān)系?!?br />
葉婷卉有些不可思議:“你這么好說話?”
祝澄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
這就叫好說話嗎?
她只是習(xí)慣了。
無論當(dāng)面嘲諷還是背后議論,她都經(jīng)歷過。
而葉婷卉是第一個說完之后還朝她道歉的人。
始料未及的一次歉意,比那些討厭千萬倍的惡意還要讓她無措。
祝澄竟不知怎么回應(yīng)。
“那這樣吧,”葉婷卉一向機靈,這會兒已經(jīng)想出一個絕妙辦法,朝她擠擠眼睛,“我不告訴別人你偷許驍澈試卷的事情,你原諒我說錯話,咱們一筆勾銷,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不怎么樣!
祝澄認(rèn)真地瞪大眼,“……我不是偷!”
葉婷卉不以為意:“那就是從他座位里拿咯?!?br />
祝澄咬咬牙,實在不知道怎么解釋。
“反正我們扯平,你不能再亂說了?!彼砬宄季w,想到問題重點,“我再次申明,我和他……不是你說的那種關(guān)系?!?br />
葉婷卉點頭:“我知道。”
沒想到她這么快松口,祝澄疑惑,“這下你就相信了?”
“我思考了一下,你應(yīng)該沒騙人?!彼尚χ?,“哎呀,你快點收下這些東西啦?!?br />
祝澄好久沒收到過女生分給她的零食,還有些不好意思,“你買這么這么多干嘛……”
葉婷卉有些心虛,她摸摸鼻子,“早就想跟你道歉了……上次考試前,打翻你早餐的其實是我。以為你會生氣,一直沒敢告訴你。”
但她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祝澄性格挺好的,沒想象中的難相處。
就比如現(xiàn)在,聽到這件事,她也只是驚訝地張唇,又輕笑,“還好啦,正好鍛煉了我的心態(tài)。我一直把考砸的原因歸咎在這些反常的事情上,但其實是我自己能力不足?!?br /> 祝澄一邊說,一邊把零食推回去一半,“你給自己留點吧,我不要那么多?!?br />
葉婷卉問:“你不喜歡吃?”
祝澄思考片刻,答:“我很少吃零食,不過挺喜歡巧克力的。”
“許驍澈吃的那種?”
葉婷卉冷不丁提起另一個人。
祝澄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還試卷時一并放進(jìn)他桌子里的那兩塊巧克力,竟然這么快就被他發(fā)現(xiàn)了。
她收回視線,含糊答:“差不多吧?!?br />
葉婷卉突然放低聲音,“我之前確實錯怪你了,你肯定不會騙我的。要是許驍澈真和你在一起了,看見我剛才欺負(fù)你,肯定心疼得不得了,想著怎么找我麻煩呢。結(jié)果呢,人家悠哉悠哉吃著巧克力,真稀奇!”
祝澄慢半拍地“啊”了一聲,她這就想通了?
葉婷卉得意地摸下巴,“他之前從來不吃那些女生送的東西,有段時間見到來找他的姑娘就躲,我都懷疑他恐女!這次的巧克力,百分之兩百是他女朋友給的!”
說到這,名偵探小葉還有些遺憾,“不過,這姑娘到底是誰,又是給發(fā)圈又是送巧克力的,還被許驍澈藏這么深!猜了這么久也沒猜出來,真沒勁?!?br />
祝澄幾度張唇,欲言又止。
說不定這倆不是同一個人呢……
發(fā)圈是誰的她不知道。
巧克力,明明是她作為賠禮道歉才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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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來,祝澄的心情跌宕起伏。
早上和葉婷卉的關(guān)系降到冰點,下午就變成了能說得上話的朋友。
但總得來說,也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祝澄后知后覺為自己感到開心,她終于在這個班上有了第一個朋友。
回家之后,她點開和蕭灑的聊天框,憤憤打字:
“是誰之前說除了她沒人愿意搭理我的!我一點也不差勁,我很好相處,我以后可以交到更多朋友……”
她和蕭灑已經(jīng)很久沒聯(lián)絡(luò)了。
除卻上次在短視頻軟件上的烏龍,祝澄印象最深的只有對方氣上頭了時說的、幾乎讓她寒了心的話——
“像你這樣又悶又怪的性格,除了我還有誰會拿你當(dāng)朋友……”
這么多天以來,祝澄一直記在心里。
直到今天,終于有了反駁的底氣。
她一頓打完,又挨個把這段話刪掉。
反正也只是發(fā)泄而已。
剛準(zhǔn)備退出。
聊天框突然跳出來一條消息。
「你要說什么?」
祝澄沒想到她看到了“正在輸入中”的狀態(tài)。
好一會兒才回,「你沒事守著聊天框干嘛。」
「等你什么時候消氣?!?br />
她不道歉,她怎么消氣?
祝澄將手機扣在桌上,平復(fù)著心情。
她不想同她繼續(xù)爭論那些,對方很識趣地開啟另一個話題。
「上次給你@的那個,真是你同班同學(xué)?」
「澄:還能有假?你以后別這樣了,特別尷尬?!?br />
「小灑子:看不出來,本部男生質(zhì)量這么高?!?br />
「澄:不僅長得帥,成績還好,這次考試碾壓我一大截?!?br />
「小灑子:呦,沒見你對哪個男生評價這么高?!?br />
她這語氣,明顯就是揶揄的開場白。
眼看著話題又要不正經(jīng),祝澄無奈極了。
「沒見你這么執(zhí)拗地把我和哪個男生湊一起過?!?br /> 「我單純就是覺得他很厲害,沒別的意思?!?br /> 又想起今天在葉婷卉那里聽到的,祝澄接著補充,「更何況,人家有女朋友了?!?br />
祝澄心平氣和地打完這段字,等待蕭灑回復(fù)。
手機的消息震動聲卻遲遲沒有傳來。
祝澄重新看了眼自己發(fā)過去的這三條消息。
情緒的調(diào)味罐悄無聲息被打翻,她越讀越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她又想起前幾次反常的心跳。
蕭灑的消息終于傳來。
「真的嗎?」
「我怎么隔空聞到了酸味?!?br />
「澄:……」
「澄:你好無聊!」
「澄:再這樣下去我不和你聊天了!」
「小灑子:澄澄,你一心虛就話多?!?br />
祝澄真的不想理蕭灑了。
她再次把手機反扣在桌子上,自顧自氣哼哼兩聲,準(zhǔn)備去洗漱。
窗外一陣狂風(fēng)掀過,吹動茂密枝葉颯颯作響,夜色陰冷沉悶,顯然有一場暴雨將至。
冷風(fēng)鉆進(jìn)室內(nèi),她打了個哆嗦,又快步往門口走。
剛洗的校服還在天臺的晾衣架上,她得趕緊收進(jìn)來烘干。
開門的那一刻,一道驚雷忽地落下。
祝澄“啪”地關(guān)上,背靠著門深呼吸,身子帶著抖,望向窗外深的化不開的黑夜和乍現(xiàn)的那道白光,不禁咽了咽口水。
不得不重新退回房間,給蕭灑撥了個電話,“你、你陪我上去收衣服?!?br /> 對方似乎沒想到她終于肯和她說話,好半晌才找回聲音,“……這么晚還出去?”
祝澄聲音發(fā)抖,“就是上樓收個衣服。你別掛電話,我怕?!?br /> 蕭灑輕嘖,“別去了,明天收不行?”
她語氣放軟,委屈道:“是校服,我明天就要穿?!?br /> “那就不穿唄。”蕭灑隨心所欲慣了,理解不了祝澄這種遵紀(jì)守矩的乖寶寶,她更擔(dān)心此刻的安全問題,“又打雷又刮風(fēng)的,肯定有場陣雨,你就在屋子里待著吧。外面這么黑,你摔一跤我都趕不過去?!?br />
她越說祝澄越不敢去。
確實挺嚇人的。
風(fēng)的呼號加大,很快,雨點簌簌而下,夏夜暴雨來的迅猛又突然。
祝澄內(nèi)心卻急得有團(tuán)火在燒,蕭灑也一直不松口,揚言掛斷電話,讓她馬上洗漱休息。
焦頭爛額之時,敲門聲響起,在浩大雨聲中把祝澄嚇得一激靈。
“有、有人敲我門!”
她低聲沖電話那頭開口。
此刻十點半,她剛下晚自習(xí)回到家,沒點外賣也沒叫維修,臨近深夜,根本不會有人來找。
祝澄心里開始發(fā)慌,這是她第一次獨居,這片是學(xué)區(qū)房,家里也沒刻意安裝過什么防盜裝置。
蕭灑這個時候還算靠譜,沒再說風(fēng)涼話,“你別慌,也別出聲,用貓眼看?!?br />
祝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
輕手輕腳走到門邊,踮起腳,最后一絲希望卻破滅——就連貓眼都被貼著的“?!弊纸o堵了。
蕭灑吸一口涼氣,也在想解決辦法。
祝澄心跳打著鼓,蹲下身撐著額頭,聲音小而焦急,“怎么辦啊……”
下一秒,熟悉的男聲傳來。
隔著一道厚重大門,帶著試探和不確定。
“祝澄?”
門內(nèi),祝澄愣愣抬頭。
那人繼續(xù)開口。
“我是許驍澈?!?br />
終于,高懸的心落地。
緊繃的神經(jīng)也一并松懈下來。
——竟然是許驍澈在外面。
祝澄一頭霧水。
她印象中,他不算沒有分寸的人。
和她說“明天見”的那天,甚至沒有走到她家門口的區(qū)域。
“你、你有事嗎?”
剛剛的恐懼還籠罩在祝澄心里,她心有余悸。
門外的人沉默了片刻。
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么晚嚇到她了。
“很抱歉這個時候打擾你。”他停頓一下,又把聲音放慢一點。
“但外面在下雨。”
祝澄的心跳在打鼓。
接著,聽到他輕聲解釋自己來的目的。
“你衣服是不是忘了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