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耶納火車站。
    午后三點(diǎn)多，正是一日中最熱的時候，空氣中仿佛能夠看得見蒸騰的水汽。剛剛從火車下來，體表溫度還迷戀著空調(diào)冷氣的虞欽，剛剛踏出火車站的瞬間，就連忙退了回來。
    “你太夸張了。”于晁笑道。
    “因?yàn)檎娴暮軣幔　庇輾J回道，她看著火車站前方的廣場，水泥的地面反射出太陽的光，晃得她眼睛疼。
    “但我們不可能一直在這里等到日落。”于晁環(huán)顧破舊的火車站，四面通風(fēng)，水泥房子雖然吸收了部分的熱量，但是靜下來之后，連空氣都發(fā)燙。
    “……那你讓我想想怎么走。”虞欽糾結(jié)了一下。
    “你沒來過這兒？”
    “不是。”虞欽指了一下廣場對面的大樓和左手邊方向的一條大道，“這兩個方向都能進(jìn)城，我在想走哪邊比較好。”
    “它們有什么區(qū)別嗎？”于晁又問。
    “對面是個商場，從商場一路坐電梯上到頂層，再走一小段路就可以進(jìn)城了。而且商場有空調(diào)，頂上還有林蔭路。”虞欽開始剖析兩條路徑的優(yōu)異處，“往這邊走的話，一路沒有什么遮涼的地方，而且差不多是一路都在圍著城墻根在走的……”
    “那就走商場這條。”于晁迅速作出決定。
    “我還沒說完。”虞欽疲憊地看了于晁一眼。
    “但是因?yàn)閮蓷l路之間存在一個非常明顯的高低差，從這條路進(jìn)城的那條路，有一個很明顯的山谷。再加上，我們晚上從城里出來，肯定是要走商場那條路的，所以我在想，要不要正好帶你把錫耶納繞上一圈。”虞欽終于把話說完。
    “……可是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熱得不想離開火車站了。”于晁一針見血，“我擔(dān)心走那邊沒有陰涼的地方，你會中暑。”
    汗水一顆顆從虞欽的額角冒出，沉悶的空氣讓她感覺連呼吸都是一種折磨。于晁的話說中了她的心思，沒有再多的猶豫，虞欽立即同意了他的決定。
    “我跑過去，你看著來。”說著，她做出了一個沖刺的姿勢。
    然后，她果然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奔進(jìn)了商場的大門里。甫一進(jìn)門，冷氣便從門口上方的通風(fēng)口出來，冰涼的空氣澆了她一身。虞欽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你跑得真快。”于晁后她一步。
    比起虞欽像是忽然沒了筋骨一樣，于晁相對要好一些，至少在表情管理上，沒有表現(xiàn)出太為溫度困擾的樣子。
    “在外面慢慢走，多走一秒，我都覺得自己要熱化了。”虞欽抱怨道。
    站在門口吹了幾分鐘狠勁十足的冷氣之后，虞欽終于能夠直起脖頸。
    “我想進(jìn)超市買瓶水和酸奶，你呢？”
    “我也一起。”于晁道。
    等到放著冷飲、酸奶和冰激凌的冰柜都被他們一一逛過之后，從收銀臺那里出來的虞欽又變回到了早上于晁剛見到她時候的樣子，精神勃發(fā)，神采奕奕。
    “我真擔(dān)心你一會兒出了這棟樓，又會變成剛才的樣子。”于晁打趣道。
    “不可能。”虞欽迅速回道，“剛剛是太突然了，我還沒有適應(yīng)過來。”
    “但是一會兒就可以嗎？”
    “當(dāng)然。”虞欽小心地掀開酸奶的蓋子，用塑料的小勺子，把附著在蓋子上的酸奶刮了下來。
    “雖然從火車上下來以后，我們沒有馬上走到太陽底下。但是火車站太小了，小到我都還沒有習(xí)慣外面的溫度，就要走到?jīng)]有遮擋的地方去。怎么可能受得了？可是這里不一樣，從這兒出去以后，外面是有林蔭的。有充足的時間和路程讓我適應(yīng)這外面的溫度。”虞欽繼續(xù)說道。
    “你好像總有你的道理。”于晁又笑。
    “那是因?yàn)椋抑徽f真理。”虞欽自矜起來。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彎成月牙的形狀，明明是志得意滿的神情，卻叫人生不出一絲的厭惡。
    “我給你稍微介紹一下這里吧，雖然看起來沒什么好介紹的。”虞欽咽下一口酸奶之后說道，“這個商場平時人流量雖然大，不過很少會有人在這邊逛街，大家一般都會去到老城那邊。平時比較經(jīng)常到這邊來的，不是準(zhǔn)備去搭車，然后過來消磨時間的，就是旁邊外國人大學(xué)的學(xué)生。我們之前就是在里面上的語言班。”
    說著，她捻著勺子的尾端，稍微往大門外指了指。
    “出了剛剛我們進(jìn)來的那扇門，旁邊的那扇就是學(xué)校的大門了。”
    “我知道。”于晁馬上接口說道。
    或許是虞欽這兩天跟他處得親近了些，叫他一時放松了警惕，忘記了自己此刻在虞欽面前的設(shè)定。
    “你知道？”她微微瞇起眼睛。
    “我是說，我之前查過在這邊留學(xué)的一些信息，知道這邊的語言班的校址。”于晁面不改色的把話圓了回來。
    “原來如此。”虞欽點(diǎn)點(diǎn)頭，心中微起波瀾。
    如果說，時光在佛羅倫薩里被停滯住了，那么錫耶納則更好地詮釋了什么叫做‘不改歲月的容顏’。這座中世紀(jì)的古城，即使見證了千年來的時間流轉(zhuǎn)，也依然飽含著蓬勃的生機(jī)。
    “我記得錫耶納也有不少的博物館。”于晁說道。
    “你要是想逛也不是不行。過兩天放你自由行動的時候，你再自己過來？今天就當(dāng)我是領(lǐng)你認(rèn)路了。”虞欽道。
    “放我自由行動？這話聽著真嚇人。”他笑起來，“那如果我想逛的話，你有什么特別推薦的地方嗎？”
    “坦白說，沒有。”虞欽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雖然我在這兒住了大半年，但是也只去過一次博物館而已。真正比較推薦，并且我曾經(jīng)經(jīng)常會去的地方，都不在室內(nèi)。”
    甚至連去博物館的那一次，都不是她主動要去的，而是一次全班的集體活動，虞欽心說。
    “比如說呢？”
    作為虞欽曾經(jīng)居住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城市，錫耶納和佛羅倫薩沒有在她的游記里出現(xiàn)過只言片語。于晁實(shí)在好奇，在這座城市里，她究竟經(jīng)常在哪里流連。
    “比如campo廣場，比如大教堂，比如……沒有比如了，我主要就在廣場那一片閑晃。”虞欽一一細(xì)數(shù)，數(shù)到最后自己都覺得沒意思，“就連布潤達(dá)噴泉，我都是因?yàn)榕闩笥讶ゼy身，。你總不能讓我?guī)闳ブ胁宛^參觀吧。”
    虞欽說完，自己都覺得好笑。
    “聽上去好像也不錯？”于晁假裝思考了一下。
    談笑間，他們?nèi)サ搅艘粋€更為開闊的地方。人流在這個方形的小廣場里變得多了起來。于晁看見廣場的中心，有個人型的白色雕像，于是走了過去。
    “sallustio·bandini？”于晁小聲念著雕像下方的名字。
    “嗯。”
    “你知道他？”
    “不知道。”虞欽虛指著上面的文字，“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多少。這座雕像創(chuàng)作于1882年，以及，他因?yàn)樽杂少Q(mào)易和單一土地稅的理論而知名，是一名經(jīng)濟(jì)學(xué)家和銀行家。”
    “原來你不是百科？”
    “為了不辜負(fù)你對我的看法，我決定現(xiàn)在維基一下這位先生。”虞欽勾了一下嘴角，果真把手機(jī)拿了出來。
    “別！”于晁作勢攔住，“我說笑的。我錯了。”
    “看在你這么誠懇的份上，我給你介紹這棟大樓？”虞欽得了意趣。
    “這棟大樓？”于晁看了眼雕像后面的，方方正正，與錫耶納城中其他的哥特式建筑并無二致的建筑。
    “它叫薩里貝尼宮，左邊的叫做坎圖奇宮，右邊的叫斯潘諾基宮。”虞欽說著指了指兩邊的建筑，“這三座建筑的里面，是牧山銀行的總部。而牧山銀行，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銀行。”
    “最古老的？”
    “最古老的。”虞欽重復(fù)著話語，再一次肯定道，“它是1472年建立的。一開始好像是間當(dāng)鋪，后來開始向客戶發(fā)放貸款。再然后的，就慢慢形成了銀行這個客觀概念。”
    “真厲害。”于晁感慨道，“這么多年來，它一直在這兒嗎？”
    “是的。自打牧山銀行創(chuàng)建至今，它都沒有離開過這個廣場。某種程度上說，他同樣是座博物館。”虞欽繼續(xù)介紹說，“里面還收藏了不少的名家作品，以及從銀行成立至今的賬本的各種記錄和合同協(xié)議。”
    “我們現(xiàn)在還能進(jìn)去參觀嗎？”
    “很可惜，不能。”虞欽遺憾地說道，“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公開開放了。我之前能夠進(jìn)去參觀，還是語言班的老師帶我們進(jìn)去的。”
    “你這課上得真劃算。”
    既然是銀行的明確規(guī)定，哪怕于晁的心里覺得再遺憾，也沒有別的辦法。他稍微往后退了幾步，端起相機(jī)給這個廣場拍了一個全景。
    “原本我覺得還好，現(xiàn)在聽你這么一說，好像我確實(shí)是賺了。”虞欽見他拍得仔細(xì)，也往旁邊站了站。
    “薩里貝尼宮頂上那排城垛下面，有一串拱形裝飾，你看到了嗎？那個你可以重點(diǎn)拍一拍。建筑學(xué)上，好像叫這種建筑叫做“倫巴第帶”。多見于羅曼式建筑和哥特式建筑上面。”
    于晁依言拍下這個獨(dú)特的裝飾之后，又著重拍了幾張屋檐下的照片，這才滿意地站起來。
    “以后我再也不敢隨便打趣你了，你真的是個百科。”
    “我早說過了，跟我一起旅游，你不虧的。”虞欽笑得更加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