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3 一聲嘆息
經(jīng)過一場大病,許半仙消瘦了許多。眼窩深陷,眼神渾濁,額頭上的皺紋如同龜裂的木紋,深而密,延伸至耳根。面色無光,顴骨凸出,臉上爬滿了芝麻大小的老年斑。手指如同干枯的樹枝,不停地顫抖著。依然是戴一頂雷鋒帽,身上的衣服還是陸一偉前年給買的,如此一位怪老頭,誰曾想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地主,他也曾是游手好閑的地主闊少,時過境遷,竟淪落到這番模樣。</br> 許半仙膝下無子嗣,平時靠放羊為生,算卦是他的副業(yè),掙的錢管夠一個人生活。陸一偉剛到北河鎮(zhèn)那會兒,精神萎靡,心情糟糕。一次偶然機(jī)會與放羊的許半仙結(jié)緣,點化了他,此后兩人結(jié)下深厚的友誼。離開北河鎮(zhèn)時,陸一偉將其托付給周三毛,叮囑一定要照顧好他。他也隔三差五過來看看,可畢竟工作忙,多少有些照顧不周。</br> 許半仙沒有什么愛好,唯獨的愛好就是抽煙喝酒。煙時常不離嘴,早上起來第一件事首先抽兩三支煙才起床,有時半夜醒來還要抽幾根,煙癮大得驚人,一天至少在四包煙以上。每頓飯離不了酒,心情好了一天能喝一斤,心情不好喝得少點。所以陸一偉每次來必帶幾條好煙幾**好酒,總讓他樂半天。</br> 今天,陸一偉照樣提著煙酒,可許半仙好像沒有往常激動。而是緩緩坐到門口的大巖石上,大口的喘氣,時不時咳嗽幾聲。</br> 長期抽煙飲酒已經(jīng)把許半仙的身體嚴(yán)重侵蝕,陸一偉隱隱感覺到,許半仙可能不妙。他扶著許半仙進(jìn)了屋,再次勸說道:“許伯,去醫(yī)院看看吧,檢查一下心里總踏實。”</br> 許半仙慢悠悠地?fù)u了搖頭,接過陸一偉遞給的煙點上,又一陣劇烈咳嗽,這次咳嗽居然咳出了血,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br> 不能再等了!陸一偉不顧許半仙反對,扶起他就要往門外走,一邊道:“許伯,這次你必須聽我的。”</br> “是啊,趕緊去醫(yī)院看看吧。”周三毛也心疼地道。</br> 誰知許半仙將手中的拐杖橫攔在門框上,將陸一偉一把推開道:“我的病我心里清楚,不要大驚小怪的。我這輩子沒去過醫(yī)院,我不想死在那里。”</br> 陸一偉臉上愁云密布,心疼不已,可許半仙堅持,自己也不能硬拽著去。</br> “你們先出去,我和一偉說兩句話!”許半仙喘著粗氣歇了一會,對周三毛和李海東道。</br> 兩人出去后,許半仙舉著拐棍上了炕,將凍得發(fā)抖的老貓抱在懷里,一邊摸著一邊道:“一偉,你坐下。”</br> 陸一偉本想著給他倒一杯熱水,可家里連火都沒生,熱水**里空蕩蕩的,十分恓惶。他拉開爐灶準(zhǔn)備生火,被許半仙攔了下來道:“別費力氣了,我的病不能見熱,一熱渾身難受,你坐下,我有話和你說。”</br> 陸一偉坐下后,許半仙閉上眼睛沉思了一會兒,道:“一偉,我給人算了一輩子卦,唯獨沒給你算過。不瞞你說,算卦這東西都是假的,哄人的。給別人算,我是為了生計,為了糊口不得已而為之。但話說回來,算卦真的是胡言亂語嗎?不然!人們常說命中注定,時來運轉(zhuǎn),根據(jù)是什么?老祖宗流傳下來的東西也是有一定道理的。”</br> “人的本性都是貪婪的。有的人成天好吃懶做,好高騖遠(yuǎn),卻跑到我這么來求財運,都想著一夜暴富,不勞而獲;有的人沒做出多大貢獻(xiàn),卻想著升官發(fā)財,一步登天;還有的人干了一輩子壞事,卻想著光宗耀祖,成龍成鳳。對于這樣的人,你只要說他的好,他就信你。可又有幾個靠算卦而改變命運的?幾乎沒有。”</br> “人們常常把‘命運’二字掛在嘴上,有沒有道理?也有一定道理。‘命’是天,‘運’是地,人一出生就決定了你的命,而‘運’可以通過后天努力而改變。今天,我打算給你算一卦。”</br> “我曾經(jīng)問過你的生辰八字,你的命不好不壞,馬馬虎虎。而你的‘運’似乎要差了一些。你可以仔細(xì)回憶,從小到大命運多舛,磕磕絆絆,前進(jìn)的道路異常曲折,不僅是過去,包括現(xiàn)在以及將來都是如此。你之所以能成功,除了你奮斗的結(jié)果,還有就是有貴人相助。”</br> “你為人善良,心地又好,這是你最質(zhì)樸最純真的東西,也是你得到貴人相助的資本。你的一生在不同時期要遇到不同的貴人,對你的仕途會有一定幫助,甚至起到?jīng)Q定性作用。但我要提醒你,凡是物極必反,你的貴人隨時可能掉頭成為你的敵人,所以絕不要把你的命運過于依賴于某個人,而是堅定不移依靠自己、相信自己。除了你,沒人把你當(dāng)回事!”</br> 望著許半仙堅定有力的眼神,陸一偉震驚了,這一席話從來沒人和自己說起過。跟著許半仙節(jié)奏他回想著自己走過的點點滴滴,好像都被許半仙說中了。</br> 看著陸一偉發(fā)呆,許半仙又道:“和你說這些,希望你在今后的道路上,要多一些心眼。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雖不歷經(jīng)官場,但對其門道頗有心得。做官和做人一樣,能攻能守,能進(jìn)能退,不能一味地進(jìn)攻而放棄防守,更不能義無反顧前進(jìn)而不退后防守。官場如博弈,退不意味著就是停滯不前,是藏其鋒芒,避其禍難,保其全身。其實我早就提醒過你,切不可依附于某人,一旦帥離身,將暴露在外,勢必成為眾矢之的,先前就是血淋淋的教訓(xùn),為什么不知悔改呢?”</br> 許半仙毫不避諱指責(zé),陸一偉慚愧地低下了頭。</br> 許半仙深知自己沒多少時間了,繼續(xù)道:“我的話可能有些重了,但我必須說,如果這次不說,可能就沒機(jī)會了。水清則無魚,做人亦然,官場亦然。我不是讓你與他們同流合污,而是要學(xué)會圓滑處事。對待貴人,忠心可鑒,卻不能過于依賴。而是盡快擺脫貴人的影子,開辟屬于自己的戰(zhàn)場,培養(yǎng)自己的圈子。對待敵人,憎惡分明,卻不能過于打擊,而是盡快融入對方的圈子,為已所用,爾后各個擊破,我這么說你能明白嗎?”</br> 陸一偉一邊往心里記,一邊重重點頭。這時,許半仙又一陣劇烈咳嗽,一攤黑血噴在黑貓身上,嚇得老貓?zhí)饋恚斑鬟鳌敝苯袉荆T外的老黃狗也開始犬吠。動物的嗅覺往往比人的要強(qiáng),許半仙的大限已到了。</br> “許伯!”陸一偉急忙用手堵嘴,濃稠的黑血順著指尖流了出來,一滴一滴滴到炕沿上,沿著炕沿流到炕角,沾污了混滿油漬的被褥……</br> 周三毛和李海東聽到陸一偉叫喊,急忙跑回來查看。沒想到許半仙指著大門叫道:“你倆出去,別進(jìn)來!”</br> 陸一偉知道許半仙還有話說,像兩人努了下嘴,退出去了。</br> 許半仙用一塊看不清底色的手帕擦掉嘴角的血漬,靠在墻上休息了一會。陸一偉見此,再次心焦地勸說:“許伯,聽我勸,去醫(yī)院吧。”</br> 許半仙有氣無力地?fù)u了搖頭道:“我的身體我知道,也就是這兩天了。”說著,將炕的一角搬開,從里面取出一個化妝盒大小的箱子遞到陸一偉面前道:“我許德志茍延殘喘了一輩子,對不起列祖列宗,對不起祖上的榮耀,前半生享受人間繁華,后半生歷經(jīng)人生磨難,談不上跌宕起伏,但我一生坦蕩,問心無愧。今年我69歲,陽壽已盡,這就是命,誰都挽救不了。”</br> “我膝下無兒無女,一直把你當(dāng)兒子看待,也只有你還親切地叫我一聲‘許伯’,知足了。這個盒子里面裝得什么,我暫時不說,交由你保管,等我那天不在了你再打開。一偉,我要托付你一件事。”</br> 雖不是自己的親人,陸一偉早已淚流滿面,哽咽著道:“許伯,您說!”</br> “我死后,我不想成為孤魂野鬼,把我和我祖先葬在一起,好嗎?”</br> “嗯,許伯您放心,我一定完成您的心愿。”陸一偉應(yīng)承道。</br> 許半仙沒再說話,而是靠著墻閉上了眼睛。陸一偉以為他已經(jīng)仙去,伸手在鼻前一摸,還有氣息。急忙對著周三毛他們怒吼道:“快進(jìn)來!”m.</br> 陸一偉終究違背了許半仙,將其送到了北河鎮(zhèn)衛(wèi)生院。</br> 北河鎮(zhèn)衛(wèi)生院設(shè)備簡陋,一番檢查下來,主治醫(yī)生無奈地?fù)u搖頭道:“胃癌晚期,癌細(xì)胞已經(jīng)在全身擴(kuò)散,無力回天了,趕緊準(zhǔn)備后事吧。”</br> 聽到這一噩耗,陸一偉異常冷靜,死亡對于許半仙來說無疑是種解脫。他將所有的計劃全部取消,一門心思準(zhǔn)備許半仙后事。</br> 辛巳年農(nóng)歷正月初二晚十一時二十分,許半仙結(jié)束了他的一生。他的一生,正如他所說,輝煌過,落魄過,在孤獨寂寞中煎熬度過了后半生。</br> 一聲嘆息,致斯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