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8 生態(tài)系統(tǒng)
地方窮,上級領導都不愿意下來調研。南陽縣正是這樣一個縣,不僅窮,而且路途遙遠。路遠不說,僅有一條坑洼不平的路通往此。上級領導下來調研一回,可以在路途上一邊欣賞風景,一邊享受各式各樣的按摩。人們開玩笑地說,中午吃了飯,路上顛簸地就都消化了,去了市區(qū)還得再吃。雖是玩笑,可見這一路的風景是多么“旖旎”。</br> 陸一偉所知道的,在五六年來,市委書記田春秋也就來過那么兩三回,市長林海鋒次數(shù)相對多了些,但不超過五次。其他衙門的頭頭腦腦陸續(xù)也來過,不過都是走馬觀花看一遍,還怕晚上回不去了。至于省部級以上領導,更是屈指可數(shù),少得可憐。反倒是隔壁的農業(yè)大縣古川縣,不僅省部級領導去過,就連中央領導都去過,一下子就區(qū)分出誰是親生的,誰是后娘養(yǎng)的。</br> 有一次,好不容易有一位城建部的副部級調研員下來調研,可以說是舉全縣之力迎接,可人家走到半道上接了個電話就又返回去了,把南陽縣的官員玩弄了一通。至今也不知道,這位調研員是真的有事,還是中途反悔,讓縣里的領導好是傷心了一段時間。</br> 沒有領導下來,南陽縣的領導干部也就擺出一副后娘養(yǎng)的樣子,不去發(fā)展,不去進步,就算做出再大的政績,要是沒人看到也是白搭。</br>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上級領導迫不得已下來,不是因為你南陽縣干得好,而是你們縣在全市人們面前出了洋相。就好比年前的大火吧,如果不是這次大火,還能請來市長林海鋒?</br> 這次大相徑庭,副市長蘇啟明聽說南陽縣的創(chuàng)衛(wèi)工作還無動于衷,可不就著急上火,所以才迫不得已選擇下來。</br> 也許有人問,年后不是市委秘書長李勤奎不是來過嗎?這難道不算調研嗎?官場有自己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每個人說得每句話,做得每件事都不是率性而為,而是帶有一定的目的性。李勤奎確實來過,但他那是非正式的,是市委書記田春秋讓他下來的,說白了就是私人關系,這是做給官員們看的。而擺開架勢,車隊成行,帶著新聞媒體記者下來調研,這種屬于正式調研,這是做給百姓看的。</br> 張志遠和段長云在辦公室聊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天黑才走出來。陸一偉把段長云送到樓下,并開車送上車,揮手道別后才返回辦公室。</br> 張志遠不走,他自然也要守在這里,這是作為秘書的基本工作。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到6點42分,張志遠才從辦公室走了出來。陸一偉趕忙上去接過手中的包,又返回辦公室拿上水杯,一路小跑追上張志遠,一聲不吭跟在身后。</br> 張志遠雖個子矮小,但走起路來非常有氣勢。抬頭挺胸,雙臂輕擺,锃亮的皮鞋與光滑的地面摩擦,發(fā)出清脆而響亮的“咣咣”聲。要在以前,陸一偉能跟在縣長身后,他會倍感自豪,甚至感覺自己也是領導干部,享受著各種各樣羨慕的眼神和恭維的話語,那種感覺妙不可言,只有切身體會,才能感受到其中的快哉。</br> 同樣是走在縣委大樓里,可現(xiàn)在的感覺完全不同,一則自己年齡已經(jīng)不適合再做秘書,二則那種曾經(jīng)的自豪感已經(jīng)蕩然無存,反而刻意回避這種場合。</br> 一個人的氣質是受環(huán)境和地位影響的。如果張志遠在市交通局,他也不會有如此豪邁的氣質,下班后與同事熱情打招呼,拉拉家常,然后騎著二八自行車回家。現(xiàn)在不同了,他是一縣之長,掌管著全縣,且車接車送,下屬見了就像耗子見了貓似的紛紛躲避,很自覺地表現(xiàn)出敬畏感。人是適應能力很強的高級動物,尤其是安逸的環(huán)境,很快就能適應,張志遠出任縣長滿打滿算加起來不超過一年,可他已經(jīng)能夠擺正自己的身份,拿出縣長的威嚴,拿出領導的氣質,接受他人的阿諛奉承,接受他人的溜須拍馬,這種過度顯然不需要多長時間。</br> 張志遠每走一階臺階,那嘹亮的腳步聲回繞在空曠的走廊里,觸動著每一位還沒下班的工作人員的心。到了二樓樓梯口,組織部的一位工作人員正好抱著文件下樓,看到了張志遠,急忙靠邊雙手垂肩,面帶羞澀地說了聲張縣長好。張志遠面無表情,甚至眼珠子都沒動一下,從鼻腔里輕微地哼了一聲。陸一偉從這個角度觀察,張志遠剛才好像點了下頭,也好像沒點,這個尺度的把握,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br> 那位工作人員看到陸一偉后,又急忙說道,陸主任好。陸一偉知道自己的身份,側身沖他微微笑了下,繼續(xù)跟著陸一偉下樓。</br> 剛走到大廳門口,幾個工作人員說說笑笑進來了。猛然抬頭看到張志遠,臉色都煞白,楞在那里不知所措,把唯一的通道堵得死死的。要不是陸一偉提醒,他們幾個好真不知道該邁哪條腿。</br> 一個工作人員躲閃用力過猛,直接爬在了地上。張志遠斜眼瞧了一眼,繼續(xù)面無表情往外走。面無表情,可以解讀出很多含義,那要看什么人看到這張臉。面無表情是領導們的一種常態(tài),不茍言笑突出威嚴性,要是嘻嘻哈哈人家以為你好說話。而這位工作人員看到這張臉和這個表情,估計今晚都睡不著覺了。他以為,張志遠一定是在生氣,而且記住了出洋相的他。</br> 小郭已經(jīng)把車擺正,車頭沖外,這樣方便領導上下車。陸一偉疾走兩步上前打開車門,用右手頂住車架,小心翼翼把張志遠迎上車,然后輕聲關門。緊接著快速跳上副駕駛室,一系列動作基本上就完成了。</br> “一偉,不用跟著我了,8小時內你屬于我,8小時以外你就可以自由活動了。知道你最近應酬多,忙你的去吧。”張志遠善解人意地道。</br> 陸一偉還是堅持要送他回宿舍,張志遠沒再說話,默許了他的執(zhí)著。</br> 有時候,領導和你客氣那是官場語言藝術,你要是真當真了,說明你的火候還不夠。就好比剛才的對話,陸一偉要是說:那行,那我就先走了。張志遠聽了這話心里能好受嗎?所以,混跡官場,不是說你有過人的本事,而是看你有沒有觀察生活的本領,這個本領要滲透到每一個細小的細節(jié),稍不留神,就是萬劫不復。</br> 陸一偉把張志遠送到宿舍,細心地將飲水機打開,又叫服務員將飯菜送上來,直到每一處所能想到的細節(jié)都沒落下后,才放心地離開。</br> 下了樓,陸一偉走路回到縣委大院。看到佇立在那里,凍得瑟瑟發(fā)抖的顧桐,陸一偉才想起來下午白玉新交待給自己的事。他頓時一慌,氣得直跺腳,把晚上約蕭鼎元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br> 他趕緊給蕭鼎元打電話,不巧的是人家已經(jīng)在飯局上了。陸一偉把白玉新邀請他吃飯的事說了出來,蕭鼎元思考了片刻道:“地點在哪?我現(xiàn)在就過去。”</br> 陸一偉還沒有聯(lián)系好酒店,道:“蕭書記,我征求下白縣長的意見,待會給您回話,行不?”</br> 掛掉電話,陸一偉又趕緊給白玉新去了個電話。等了半天,白玉新才迷迷糊糊地接了起來。</br> 陸一偉聽到白玉新剛睡醒,提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道:“白縣長,蕭書記那邊我已經(jīng)約好了,您看飯店訂在什么地方?”</br> 白玉新爬起來靠著床頭道:“哦。找一處僻靜的地方,我不喜歡熱鬧。另外,最好吃你們當?shù)氐耐敛恕S喓蔑埖旰螅氵^來接我一下。”</br> 眾口難調,白玉新就喜歡吃相對粗糙的農家飯。陸一偉仔細回憶了一遍,想到位于城中村王家壩村有一家面魚館,隨即把車鑰匙丟給顧桐道:“去王家壩。”</br> 顧桐接過車鑰匙,動作敏捷地跳上車,深呼吸了一口氣,調整好桌椅,熟悉了檔位,緩慢起步,走了一段路程熟練后,又換上高速檔飛速前行。顧桐嫻熟的車技和沉穩(wěn)的手法,基本上過了陸一偉這一關,就不知道白玉新能不能看上他。</br> 到了王家壩村面魚館,一樓已經(jīng)是人聲鼎沸。顧桐有眼色,停好車后跑在前面,進門就詢問情況。得知后院的包廂還空著,陸一偉松了一口氣。</br> 他突然冒出一個主意,對顧桐道:“你記一下白縣長的手機號碼,你現(xiàn)在去縣委家屬院宿舍樓接他。”</br> “讓我去接?這……”顧桐顯然有些緊張,結結巴巴道。</br> “沒事,膽子大一些,你想要給白縣長留下好印象,從現(xiàn)在開始就要進入狀態(tài)。怕什么?白縣長也是人,他有不會吃你。”陸一偉道。</br> 顧桐表情扭曲地點了點頭,輕聲道:“那……那好吧。可是,可是我沒有手機。”</br> 陸一偉這才想到,今天下午聯(lián)系顧桐還是打到座機,他道:“白縣長住三單元二層西戶,你過去直接敲門。”</br> 顧桐忸怩片刻,還是硬著頭皮開車去了。</br> 陸一偉又告知蕭鼎元飯館地點,才放心地進了包廂等候。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