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第一百四十一章
曲巷竹樓,木橋流水,暖香襲人。
街上行人如織,男女老少往來不絕,衣著耀眼又精致,胸前手上皆掛著瑪瑙琥珀之類的鮮艷飾物。熙熙攘攘的店鋪挨門聯(lián)戶,商販們吆喝售賣著各種物什。清脆細(xì)密的鈴鐺聲、或潑辣或軟語的沽量議價音......喧囂的環(huán)境顯示出龍鳳鎮(zhèn)的熱鬧非凡。
鎮(zhèn)上唯一醫(yī)者的竹樓里此時人滿為患,每個人手上拿著木制的銘牌,安安靜靜坐在長條竹凳上,竟無一人發(fā)出聲音。一道竹簾將這里和外面的鬧市分隔成兩個世界。
“伸出舌頭來讓我看一看,”楚懷瑜將切脈的手收回,睜開眼睛,對眼前明麗的少女說道。后者乖巧地張開嘴巴。
“連須蔥白、生姜片各五錢,用水兩碗煎開服用,一定要趁熱飲下,每日三次。”素腕輕抬,很快一張藥方便寫好,楚懷瑜呼呼吹干筆墨,交給少女,“另外,晚上睡覺之前將大蒜搗成糊狀,敷在涌泉穴,哦,就是兩足足心,用紗布包好,第二天早上起來再揭去,三天之后便可痊愈。”
這么簡單?
“不用吃藥?”少女接過藥方,神色有些驚訝。
若不是阿耶多年的宿疾被治好,她幾乎都要懷疑眼前的女大夫是不是可信了,實在是她太過年少,看上去比自己還要小。
“嗯,只是初起風(fēng)寒。”肯定地點點頭,楚懷瑜解釋完,旁邊的藥僮極有眼色的對外喊道,“下一位,三十六號請入內(nèi)。”
少女還沒出去,便有一名白發(fā)老頭小跑著進(jìn)來,在門檻處差點兒絆倒,藥僮趕忙上去攙扶他躺到榻上。
“烏爺爺,您跑什么呀,”嗔怪著埋怨了一句,楚懷瑜拿出針簾走了過去,“這么大年紀(jì),您當(dāng)心點兒。”
老頭如奉圣旨般忙不迭應(yīng)是,哎呦,楚大夫說啥都對。
龍鳳鎮(zhèn)是個小鎮(zhèn),地處偏僻,醫(yī)者甚少,外人也不愿意來這前后不著村落的地方,所以從半年前,鎮(zhèn)上唯一的老苗醫(yī)壽終正寢,他這個鎮(zhèn)長每日里急得抓耳撓腮,鎮(zhèn)上大病小磕的人天天催問他,派出去外頭請大夫的大孫子跑了兩個月也沒啥收獲,急火攻心,他撐不住倒了下去。
也是他老頭子命不該絕,正好碰上楚大夫上門拜訪......一套金針使下來,他是徹底對這個小姑娘服氣了,因此當(dāng)她提出要在鎮(zhèn)上籌辦醫(yī)館時,他喜極而泣,熱淚盈眶的應(yīng)了下來......
藥舍里盈滿藥香,前廳里忽然傳來大呼小叫的吵鬧聲,煎藥蒔草的小僮一臉焦急地跑進(jìn)來,看著楚懷瑜行針又不敢打擾,守在門口暗暗跺腳。
“小子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啊,敢阻擋你孫大爺,去你的!”竹簾被扯下來,落在地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綾羅錦袍加身的高大漢子一臉橫肉,橫沖直撞闖進(jìn)來,一個巴掌打得小僮倒在地上滾了好幾個圈,后面跟著的幾個狐朋狗友叉著腰哈哈大笑,極盡嘲諷之能事。
小僮兒不過八/九歲的年紀(jì),爬起來捂住腫脹的臉,縮在楚懷瑜身邊,憋著嗓子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楚懷瑜聽到動靜,細(xì)細(xì)的眉尖輕擰,胸口憋了氣,正在緊要關(guān)頭又不好發(fā)作,只低著頭,凝神扎完最后幾針。
“哎呦,”那油腔滑調(diào)的聲音又響起來,大漢一伸手將漆案上的筆墨紙硯橫掃到地上,一屁股坐上去,看著楚懷瑜猥瑣地揉了揉胸口,造作地喘息道,“小大夫快來幫大爺看看,這胸口啊得你那雙小手兒揉揉才能好呢,啊,哈哈哈哈.......”
“大爺?”嘴角一抽,楚懷瑜蹲下身子,將活血化瘀的藥膏細(xì)細(xì)抹在小僮的臉上,輕輕吹了吹,然后捏著金針站起來,一步一步裊裊娜娜地走到大漢面前,笑瞇瞇溫軟如江南春雪的嬌俏模樣直看呆了一幫粗糙的大老爺們。
“孫大爺?可是孫錢孫大爺?”杏眸彎成新月,隱有狡黠流轉(zhuǎn)。
“自然......”“小娘子也知道我們孫爺?shù)拇竺。皇茄瞿綄O爺已久了?”“哈哈哈哈哈......”
不等正主說話,那幫狐朋狗友已經(jīng)七嘴八舌地調(diào)笑起來。眼皮子一跳,大漢心里忽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不等他想明白,只見眼前素手微揚(yáng),兩根閃爍著寒光的細(xì)長金針直直戳進(jìn)了他的的手背和手腕上,右手忽而不聽使喚。
下一瞬,“啪啪啪”打臉的聲音在小小的藥舍內(nèi)響起,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
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大漢,操著蒲扇似的大掌,一個勁兒地往自己臉上呼扇。
一時間鴉雀無聲,眾人看得目瞪口呆。
“啪啪啪”七八個巴掌過后,大漢黝黑的臉已經(jīng)高高得腫了起來,楚懷瑜杏眸微轉(zhuǎn),其他的人一哄而散,哇嗚叫著麻溜兒跑了個干凈。
“姑奶奶,饒命啊。”撲通跪在地上,大漢左手掰著自己的右手,使了全力往下阻止自打巴掌的行為,卻一點用也沒有,大掌呼呼如風(fēng),有節(jié)奏地抽打不停。
“姑奶奶姑奶奶,小人錯了,你快饒了小的吧,小的給你磕頭了!”
“哎,不許磕頭,我怕夭壽!你不是喜歡打人嗎?那我便成全你,偏叫你多打自己幾個嘴巴。”閃身避過,楚懷瑜在銅盆里洗起手來,漫不經(jīng)心地搓著手指,“給僮兒道歉,什么時候他說可以了,巴掌才能停。”
話音剛落,大漢一邊涕淚橫流地扇著自己,一邊大呼小叫地哭號著對小僮作揖求饒。
小僮哪里見過這等陣仗,張著小嘴兒半天合不上,眼看著大漢快變成個豬頭,他期期艾艾地湊到窗前,糯糯地開口,“楚姐姐,我......可以了,放了他吧。”
“乖!”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細(xì)軟的發(fā)絲手感極好,楚懷瑜又摸了幾把,才不舍地將手移開,把衣袖里的藥瓶塞給他,又給了他一枚銀角子,哄著他擦干眼淚,“好好抹藥,很快就消腫了,今天放你的假好不好?去買點好吃的,回家去找你阿娘吧。”
醫(yī)館里幾個年齡相仿的小僮,是秦正豪從鎮(zhèn)上窮苦人家挑選出來的藥僮,打算著人教他們醫(yī)術(shù)的,一個個機(jī)靈乖巧,惹人憐愛,很得楚懷瑜的喜歡。
孫姓大漢名孫錢,可謂龍鳳鎮(zhèn)一霸,他爹是這兒的首富,家財萬貫,而他仗著會些拳腳功夫,最好欺壓平民魚肉鄉(xiāng)里。幸好他常年在外,鎮(zhèn)上的人才少了許多禍患。
今天孫錢剛回到鎮(zhèn)上便聽說有個貌美如花的小娘子開了家醫(yī)館,狐朋狗友一慫恿,便來到了這兒,不想踢到塊鐵板,這會早已悔青了腸子。
楚懷瑜對他略有耳聞,今日見他這般行事,下手自然毫不留情。
若不是怕嚇到小僮,今日定讓他扇成個豬頭,連他爹娘都認(rèn)不出......
冷哼一聲,楚懷瑜拔出他身上的金針,嫌棄地丟在殺毒消菌的藥液里。
看著孫錢狼狽逃竄的背影撇了撇嘴,將小僮送走,她重回藥舍,繼續(xù)為鎮(zhèn)長調(diào)經(jīng)活絡(luò),結(jié)束后有些氣喘,心知自己今日已經(jīng)到了極限。雖說老爺子讓她每日出診,集精養(yǎng)氣,但過猶不及的道理她還是懂的,因此送走鎮(zhèn)長后,她收拾一番,和今日坐館的另一位大夫打了招呼后離開。
買了些干果吃食,楚懷瑜在花香浮動的大街上,不知怎的,突然歸心似箭,緊了緊手上的紙包,她加快腳步,匆匆往住處趕。
清風(fēng)徐徐,花葉在半空中打著旋兒,翩然飄落,景衛(wèi)腳不沾地往前沖,看到楚懷瑜后,眼睛突亮,一個翻身,利落地停在她面前。
“楚姑娘,主子醒了!”
“啪”,紙包掉在地上,里面的東西凌亂撒滾。
粉唇輕顫,楚懷瑜緊緊地盯著景衛(wèi),心跳得的像是要蹦出胸膛。
“你說什么?”
“主子醒了,秦老爺子使我來接你回去。”景衛(wèi)咧開嘴,平日里總是繃著的臉這會兒滿是笑容。
提氣縱身,楚懷瑜運(yùn)起輕功掠過街道、重重竹舍,落在靜謐幽深的庭院里,聽到屋里傳出來的朗聲朗語忽然頓住了腳步,只睜大眼睛,怔怔地看著。
“吱呀”
房門從里面拉開,秦正豪朗笑著走出來,“丫頭,怎么不進(jìn)去?杵在這兒做門神哪?”
鼻子發(fā)酸,眼眶突然濕潤,楚懷瑜眼睫顫動,在他含笑肯定的目光中,拖著腳一步一步邁進(jìn)屋子。
盛開的天竺蘭掛著晶瑩的水露,如美人噙珠,瑩潤清雅,卻比不過床上那人眼尾一抹飛紅,夕陽的燦芒在他身上罩上一層輕薄的緋色光暈,柔和了他過于清冷的眉眼,顯出幾分病弱。
近了,更近了......
短短的距離,竟似是耗盡她所有的力量。身體發(fā)軟跪坐在腳踏上,楚懷瑜紅了眼圈,恍恍惚惚仰起臉。
“景哥哥?”
那副如墜霧中的模樣,仿佛怕驚擾唐突了美夢一般。因為太過緊張,就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干燥的拇指柔柔拭去她粉面上的淚花,寒冰乍破,黑白分明的鳳眸看著她的目光隱著綿情,楚懷瑜聽到他干澀低沉的呢喃,“是我,魚兒。”
唇角抑制不住地?fù)P起,她捉住他的指尖不放,定定看著他的眉眼,笑容越來越大,眼中清淚卻像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滾落在兩人相握的手上,濡濕灼燃。
身后的房門悄然關(guān)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