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第一百四十章
脈脈青山綠堪染,盈盈碧水萬里晴。
時值初冬,天氣漸漸寒涼了起來,南夷西面的邊陲小鎮(zhèn)龍鳳鎮(zhèn)卻不受影響,仍舊溫暖如春。鎮(zhèn)上家家戶戶花香四溢,彩意點點,是人間難得毓秀之地。
一眼望去,處處竹樓環(huán)繞,唯有正街盡頭有一處府邸與別家不同,雕花朱紅大門,門前左右立著兩座威武的石獅子,高墻大院,亭臺樓閣,亮眼極了。只是這么幽靜華貴的地方,卻一直無人居住,也無人敢占。直到三個月前,這宅子里才有了人聲。
此時,這戶人家甚高的墻頭上趴著一只肥胖的大貓,那貓兒長著一身濃密的黃色皮毛,水光順滑,扁圓的腦袋上,是一雙幾乎看不見的小耳朵,又大又圓的貓眼懶洋洋地半瞇著。一只五彩斑斕的雀兒撩撥般在它周圍飛來又飛去,引得它忍無可忍追著躍下墻頭,粗壯的四肢卻不太爭氣,追到籬笆圍成的花圃邊時,腳下打滑,那貓兒便咕嚕嚕地滾進開得正艷的花叢里。
恰好一陣清風吹來,粉色花瓣有如曼妙的蹁躚蝴蝶,紛紛揚揚飄飄落落,綴在俯身澆水的布衣女子如瀑發(fā)間。黃貓眼神一亮,在花叢中打著滾兒湊到她腳下,蹭蹭她的裙擺,仰著腦袋“喵喵喵”嬌叫個不停。
看著被壓倒的一叢花葉,女子翹鼻微皺,抱起貓兒狠/狠/擼了幾把,伸出纖細的食指左右晃動,笑瞇瞇地說著它能聽懂的懲罰,“大黃,今天的小魚干沒有了哦。”
“喵嗚!”撕心裂肺的控訴聞者落淚......貓叫聲實在是太尖利刺耳了。
大快人心!
“哈哈哈哈,罰得好,再多罰它幾天不準吃飯!”秦正豪左手提著壺酒,右手捧著包肉,嘴里嚼著小魚干,悠悠然然地晃了過來,“魚兒,你不知道這臭貓有多可惡,我昨天藏起來的小魚干又被它霍霍了。”
聞聲轉(zhuǎn)過身子,楚懷瑜將甩著爪子,對老爺子齜牙咧嘴的大黃從懷里擼下去,頗有興致地看著一人一貓糾纏在一起,“師公,你再逗下去,大黃恐怕不會再認你這個主人,說不定還要弒主的。”
“主人?哼,”冷哼一聲,秦正豪拿出一塊肉條使了內(nèi)力拋得遠遠的,那蠢貓果然尖叫一聲,甩著尾巴火急火燎地追了上去。
黃貓是南夷雪峰上特有的食肉動物,長成以后速度奇快,堪比虎豹,兇殘程度也與那些林中霸王不相上下,是秦正豪兩個月前救回來的。
不過小畜生卻恩將仇報,見了他就炸毛低吼,除了他之外這宅子里的每個人都能得到它的撒嬌親近,包括道貌岸然的臭老道,真真是氣死個人。
“誰稀罕它!”仰頭灌了口酒,老爺子不屑地撇嘴,大步往涼亭里走去,“我去找死老道下幾局,魚兒你也準備準備,該去出門行醫(yī)了。”
“嗯,我先去陪陪景哥哥,”俯身抱起幾支天竺蘭,楚懷瑜換了身衣服,帶著插好的盆景進了內(nèi)院最大的屋子。
寬長的架子床上,有人安安靜靜地躺在沒有一絲雜色的白虎皮上,緊閉的雙眼,平穩(wěn)的呼吸,讓他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一般。
這是一張驚艷逼人的容顏,五官清雋俊美得工筆難以描畫,膚如軟玉,更稱得左邊眉骨上的疤痕顯眼,縱使如此,依然無損他的風采,反倒為他添了幾許冷峻不羈的卓然。
他的模樣看起來有些虛弱,身量極高,又十分清瘦,如緞青絲松散的鋪在枕頭上,和蒼白的臉色形成強烈的對比,唇瓣也是毫無顏色。
楚懷瑜慢慢走過去,坐在腳踏上,輕輕撫摸他眉骨的傷疤,他渾然不覺依舊沉睡。
幽冥劍至陰至寒,這道傷疤不管她用什么方法都去不掉,就算是用空間水和各種珍貴藥材制成的明肌膏也一樣,抹了很長時間了,一點兒不見變淡。
眉尖微擰,眼淚不自覺地從眼眶中溢出。
就算過了這么些天,當日景行替她擋劍的情景依然清晰得歷歷在目,就像是不久之前剛剛發(fā)生的事情.....
一個人的血怎么會那么滾燙呢?
“景哥哥,整整一百天了,你怎么還不醒呀?”
頓了頓,那聲音又響起,很輕,極軟,“真傻啊你......”
羅剎教一行,楚懷瑜取心頭精血傷了心脈,又為了親手行針替鐘離妄去蠱,吞了兩瓶瞬間提升內(nèi)力,凝神聚氣的褐丸。
那褐丸藥性極其寒涼,實為虎狼之藥,她本就元氣大傷,再加上藥性反噬,等秦正豪趕到的時候,已經(jīng)為時已晚,多則三月,少則一月,她必死無疑。
景行自昏迷中醒來,知曉之后,什么也沒說,只是在秦正豪屋外跪了一夜,見到老爺子發(fā)瘋了似的磕頭......
再之后就是他不顧傷重剖心取了自己的精血,聽從天衍老人用禁制的秘法,運功將血融給楚懷瑜,再以渾厚內(nèi)力為她調(diào)息,連續(xù)七日,日日不停給她融血輸送內(nèi)力........
苦心不負,終是救回了她。
奔波殺戮,受劍重傷,景行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連調(diào)養(yǎng)也不曾便又取血救她......若不是天衍老人和秦正豪輪番渡他內(nèi)力,他便要從此長眠地下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陷入了昏迷。
三個多月過去,他一直不曾醒過。
“師公說你沉睡是在自我調(diào)息,我雖不明白凌云訣的功法運轉(zhuǎn),可我知道,景哥哥你的脈搏一天比一天強了,我相信你很快就會醒過來的!你可不能教我失望啊。”握著他冰涼的手,楚懷瑜一晃一晃輕輕地搖,嬌嬌軟軟的吳儂軟語難掩哽咽。
青色的天竺蘭散發(fā)著怡人的香氣,她抹了抹眼睛,深吸口氣將淚意壓下,拿過一個原木小盒湊在他鼻端扇了扇,“你聞聞,是不是很提神?你最喜歡蘇合香的味道,我在里面加了點天竺蘭,更清雅了,等你醒了就試試好不好?”
景行素來喜好蘇合香,唯一覺得美中不足的就是香氣不能更淡些,南夷這邊陲小鎮(zhèn),花類眾多,有許多中原不曾生長的稀有品種,楚懷瑜便一一試過,總算發(fā)現(xiàn)天竺蘭揉合蘇合香之后,氣味更加清淡雅致。
床榻上的人依然沒有反應,楚懷瑜失望地收起香盒,將桃紅色的薄被拉至他的下巴尖,看著他被映得有點紅暈的膚色,扯了扯唇角。
“我們現(xiàn)在在南夷,已經(jīng)冬天了,氣候還是很溫暖,師公說這里適合你修養(yǎng),可我知道,這樣四季如春的地方你是不大滿意的,你喜歡四季分明.....那你要快點好起來,冷麒說景樓很大很漂亮,而且景哥哥你超有錢的,等你好了我們?nèi)ュ\城,春天可以去郊外采花賞景,夏天呢,就去湖上泛舟,采蓮子吃,到了秋天我們吃蟹賞月,嗯,要在高高的樓閣上,才得趣兒,冬天可以打雪仗堆雪人,還可以擁爐吃火鍋,畫梅奏曲......”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眼中漸漸濕潤,將臉靠在錦被上蹭了蹭,輕輕喚他,“景哥哥......景哥哥......對不起,對不起......”
當時的情況容不得我顧慮太多,救玄遠是真心,可我從沒有將生死置之度外,因為我知道,就算沒了愛情,生活還在,家人也是我不能割舍的重要存在......我只是覺得,就算傷了我自己,可是有空間靈水,有師公給我的神丹妙藥,有我自己,過上幾年,我總會恢復如初的......我什么都想好了,只除了你......
冷麒說你一直在我身邊,那次在雪窟,你也沒丟下我吧?怪不得一路上我那么順利,就到了西域,原來有你保駕護航。
伸出手指戳戳他的掌心,楚懷瑜澀澀地笑,淚珠撲簌簌落下鉆入錦被,打濕了他的衣服。
“小魚兒!小魚兒!”
秦正豪氣急敗壞的叫喊聲遠遠傳來,夾雜著隱隱約約的人聲,楚懷瑜吸吸鼻子抹干眼淚,看了眼漏刻,猛地彈起來往外跑,“呀,糟糕,忘記出診了,景哥哥,我走啦,一會兒再來陪你!”
燦爛的暖陽透過半開的窗戶灑進屋子里,偶而有清風吹進來,輕輕撩起床榻上男子的幾縷墨發(fā),他雙目依然緊閉,右手拇指卻忽然輕微地動了動,好似想要抬起,掙了片刻,最終無力垂下恢復常態(tài),讓人難以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