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十五回【上】
動真怒梅巡撫行權(quán)
存疑慮柳織造驚心
梅海泉命人將孫志浩拖出去押著,又一疊聲命人去叫墜兒,而后抬頭看了楊崢一眼,緩緩道:“親家,有句話我先說在前頭。此事雖發(fā)生在貴府,但畢竟與小女有關(guān),本官今日便要插手管上一管,你且在旁邊歇息歇息,本官自有定奪。”
楊崢聽罷心中又驚又急道:“梅海泉此番說辭已頗不客氣,雖還稱‘親家’,但卻以‘本官’自居,顯是要公事公辦,更要我不要插管此事,若那不爭氣的畜生真與那寡婦有什么不干凈,那豈不是一點回轉(zhuǎn)的余地都沒有了?”他不敢與梅海泉爭持,唯有陪著笑臉應(yīng)了,回轉(zhuǎn)身狠狠瞪了楊昊之一眼。楊景之忙端了一把椅子扶他坐了下來。
不多時,墜兒掀開簾子走了進來。適才她見有適才有婆子進屋討要那套金絞絲鑲翡翠的燈籠釵環(huán),便覺不妙,此刻入進屋中,偷眼一瞧,只見梅海泉沉著臉坐在最上首,官威壓人,目光森然,竟好似閻羅殿的判官一般。墜兒又是心虛又是膽顫,腿一軟“噗通”一聲便跪了下來,連連磕頭道:“墜兒給諸位老爺們請安,給老爺們磕頭。”說完斜眼往楊昊之處看去,卻見楊昊之只低著頭站著,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不由愈發(fā)驚疑不定。
梅海泉從梅書達(dá)手中接過茗碗,慢慢推開蓋碗喝了一口。墜兒跪在地上只覺四周俱寂,心已提到喉嚨之上,忽聽“當(dāng)”一聲,梅海泉將蓋碗猛合上,登時驚得她渾身一哆嗦,連同楊昊之亦嚇出一身冷汗。還未緩過神,只聽梅海泉大喝道:“大膽刁奴,你可知罪!”
墜兒額上冷汗直滾,磕頭道:“大人……小婢……”
梅海泉厲聲呵斥道:“刁奴,你好大的膽!你主子身為鰥寡之人卻不守婦道,孀居兩年竟在前幾日小產(chǎn)墮胎!柯家為名門望族,大世家里出身的女子竟做出這等傷風(fēng)敗俗的丑事,我看定是你這沒倫行的下作惡婢攛掇引誘的,我先拿你治罪!”
墜兒唬得魂飛魄散,牙關(guān)上下打架,暗道:“主子有了不才之事,首先便要拿奴才問罪,莫非我今日難逃一死了?”想到此處,身子更抖成一團,淚涕齊下,“怦怦”磕頭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直磕得頭破血流。
梅海泉冷眼看著,又掃了楊昊之一眼,將茗碗端起,細(xì)細(xì)品起茶來。屋中眾人均是心驚肉跳,屏息凝神,皆不敢出一字半言。楊崢坐在椅上,手肘支在扶手上,指頭按著太陽穴,雙目死死瞪著楊昊之。他知道自己這大兒子是個風(fēng)流種子,早些年還曾磨他母親成全他與柯穎思的婚事,若是二人真是藕斷絲連,有了通奸之事,依梅海泉的脾氣,楊家這次必然要吃瓜落了!楊晟之亦連連皺眉,心下一嘆,暗道:“原聽說巡撫大人曾在大理寺任少卿,今日一見果然不錯。不問釵環(huán)如何而來的,反先審起通奸之事,看來梅大人已懷疑大哥與那寡婦有染了……若真坐實了此事,那楊家可就處境堪憂了!”
過了片刻,梅海泉方將茗碗放了下來,聲音放緩道:“饒你一命也非沒有辦法,你只須告訴我那男人姓甚名誰,我便放了你,再不追究……”說到此處,聲音陡然凌厲道:“你若所言不實,我便立刻將你送到衙門,問個斬立決,以觀后效!”說罷往楊昊之處掃了一眼,冷笑道:“那作奸犯科勾引寡婦犯下奸罪的,本官決不輕饒!”楊昊之唬得筋骨酥軟,渾身早已冷汗涔涔,仿佛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心中連連叫苦。
墜兒暗道:“即便是梅大人饒我,待回了柯家我仍是難逃一死,還不如便將楊大爺保下來,望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能對奶奶和我的家人多幾分照顧便是。”想到此處,便咬牙道:“回稟老爺,小的據(jù)不知情!”
楊昊之聽罷登時舒了一口氣。梅海泉冷笑道:“不見棺材不掉淚,來人吶,給我打!”話音剛落,立刻竄出幾個身強力壯的親隨,將墜兒按到在地,掄起板子便打,又狠又痛,打得墜兒哭號不止,才幾下,臀兒上便腫了一層。楊昊之見了,心中愈發(fā)驚懼。
墜兒疼得死去活來,流著淚連聲哀叫道:“大人饒命!小的真的不知情啊!”
梅海泉擺了擺手,親隨們立即將板子頓住,梅海泉道:“你去給柯氏傳個話,若她肯說出與她通奸的男人到底是誰,那便由本官做主,將她許配給那男人為妾;若她不肯說……”說著一指門外道:“那本官做主將她嫁與奸*污她的歹人,保全她的名節(jié),也算對得起與柯家這些年來的情分。”
墜兒頓覺看到一絲光明,忙爬起來擦干了臉上的淚珠兒,忍著痛,一瘸一拐的到隔壁去了。過了片刻,墜兒又返回身,進屋趴在地上磕頭道:“回稟大人,我家奶奶說了,與她早有私情的正是楊家的大爺,還請大人老爺成全!”
楊崢一聽頓覺天旋地轉(zhuǎn),站起身指著楊昊之,氣的渾身打顫道:“你……你這個……你這……”說著便要上不來氣。楊景之和楊晟之慌團團圍上前,又是抹胸又是捶背,楊晟之又忙出去喚人去拿藥請大夫。
楊昊之嚇得六神無主,只一心想遮掩這丑事,遂幾步上前一腳將墜兒踢倒在地道:“胡說八道!黑了你的心了!”說罷忙轉(zhuǎn)身對梅海泉道:“岳父大人,是這刁奴蓄意誣陷,還請岳父大人為小婿做主!”
墜兒一把抱住楊昊之的腿哭道:“大爺!你怎能如此負(fù)心薄幸!我家奶奶對你真心實意,你如今怎么能翻臉不認(rèn)人?你難道忘了原先對我們奶奶說過的那些話了?”楊昊之又驚又臊,掙扎不迭,口中只道墜兒是胡言亂語。
梅海泉的面色早已氣得青紫,怒極反笑,對墜兒道:“我這賢婿說柯氏是蓄意誣陷,看來我便只能做主將她許配給玷污她的淫賊了,你回去告訴她一聲罷。”說罷又厲聲道:“還不快將這刁奴拖開來,免得她玷污了我賢婿的名聲!”
墜兒被兩個小廝生生拖開,坐在地上不由放聲大哭,口中道:“奶奶!我苦命的奶奶哇!”哭著便往門外爬,不多時便聽隔壁一陣喧嘩大嚷,緊接著柯穎思披頭散發(fā)的沖了進來,只見她面色慘白,雙頰掛淚,神態(tài)癡癲,似已魔瘋了。一進門看見楊昊之便哭著跑上前一邊廝打一邊怒罵道:“楊昊之!你這沒良心的畜生!我一心一意的跟著你,三番五次墮胎,添了千百種癥候,你卻翻臉不認(rèn)人!我如今也是再沒臉活著了,不如便同歸于盡了罷!”說著便去掐楊昊之的脖子,手掌揮下,登時便給楊昊之臉上撓了一記。
楊昊之“哎喲”大叫一聲,眾人慌忙拉開,正鬧得沒開交處,只聽得梅海泉大聲道:“柯氏,你說與我女婿早有私情,可有證據(jù)?”
柯穎思身子一軟便堆在地上,淚如雨下道:“我原就在這院子跟他相會,管這個院子的王婆是知情的……還有他身邊的小廝掃墨也是知曉的……”
梅海泉舉起燈籠金釵道:“那這支釵子……”
柯穎思指著楊昊之道:“還有同套的一對兒耳環(huán),皆是他送給我的。”
梅海泉怒極,將拳頭緊緊攥了,冷冷朝楊昊之望去,緩緩道:“妙極了,以亡妻心愛之物贈予年輕寡婦,你倒真是個多情的種子。”
楊昊之轟得魂魄飛散,亦跪下來哭道:“這實是無妄之災(zāi),小婿不過是一時鬼迷了心竅了……”話音還未落便聽柯穎思尖叫道:“楊昊之,是你將那瘸子推下河,要把她溺死好娶我為妻。如今你千方百計使計陷害與我,不知又勾搭了誰,要將我殺死好成全你的好事!”
此言一出,眾人均是大驚,楊崢眼睛一翻便暈了過去,楊景之與楊晟之忙將其父搭到炕上,屋中比先前更忙亂到了十分。楊昊之氣急敗壞怒罵道:“含血噴人!明明是你這賤婦親手將蓮英推下河溺死的!”說完對梅海泉連連磕頭道:“岳父大人明鑒,若是我將蓮英推下河,便叫我五雷轟頂,爛了心肺!”
柯穎思罵道:“你這畜生早已爛了心肺了!”說罷又要上前撕咬踢打,旁邊的下人趕緊拽了開來,柯穎思此時亦終是受不住了,只覺小腹疼痛難當(dāng),眼一翻便暈死過去。
梅海泉站起身道:“如此說來小女蓮英之死是確有內(nèi)情了?來人吶!將這男女跟我押下收監(jiān),再請個大夫給柯氏好生醫(yī)治萬不能讓她死在獄中!”說罷抬起腿便往外走,楊昊之已是嚇得呆了,上前撲倒,一把抱住梅海泉的官靴哭道:“岳父大人,小婿確是冤枉的,小婿與柯氏確有私情,但絕無害蓮英之心……蓮英確是柯氏害死的!”
梅海泉氣得渾身亂顫,想起愛女竟被眼前奸夫淫*婦所害,淚珠如滾瓜般掉落,恨不得立刻便將楊昊之生生捏死,一腳將楊昊之踹開,頭也不回的便從屋中走了出去。還未出院門,便瞧見前方影綽綽有幾個燈籠搖晃,似是有一行人匆匆往這邊趕,待人走進了,梅海泉定睛一瞧,方認(rèn)出是來人是柳壽峰并柯家老爺柯旭。
原來這二人接到送信,登時便大驚失色,又聽聞巡撫大人竟在楊家管了此事,便忙不迭命人備車匆匆忙忙的趕了過來。兩人在門口相遇在一處,雖有兩三分尷尬,但此時卻已是什么都不顧得了,只撩起衣擺,一路小跑的奔了過來。
柳壽峰一見梅海泉,臉上忙陪笑,弓起身子作揖道:“下官見過巡撫大人。”
柯旭哭喪著臉道:“還請巡撫大人為下官做主,下官小女委實命苦,先是死了夫君,此番竟又遭此橫禍!”
梅海泉沉著一張臉,看都不看這兩人一眼,徑直往前走,忽聽背后有人道:“大人,此人又該如何處置?”
梅海泉轉(zhuǎn)身一瞧,只見兩個隨從押著孫志浩走上前來。孫志浩此時口中塞著的破布已被除去,他一見柳壽峰來了,登時喜不自勝,扯著脖子哭叫道:“姑父!姑父你可來了!姑父你可要救我一救!”
柳壽峰臊得滿面通紅,掄起巴掌“啪”的扇了孫志浩一記,怒道:“叫喚什么?哪個是你姑父?我斷沒有你這樣喪行敗德的親戚!”說完拱手對梅海泉道:“一切聽?wèi){巡撫大人處置。”
梅海泉道:“將這淫賊也一并押走。”又扭頭對梅書達(dá)道:“去把你外甥抱來家去,這地方忒臟,別沒白的污壞了孩子,帶偏了德行!”說罷便大步朝前去了。
柯旭與柳壽峰登時呆在原地,忽見楊昊之亦被押去,連帶后頭有人抬著柯穎思呼啦啦跟在梅海泉身后,二人又是一驚。因此是個天大的丑事,這二人均有息事寧人之意,但見梅海泉此番卻分明擺著六親不認(rèn)的架勢,二人對望一眼,知其間必有緣由,忙不迭使人打探去了。
且說婉玉一直正在楊母房中與紫萱逗弄珍哥兒取樂,她面上笑語晏晏,但心里卻七上八下如同沸水一般。一時屋中慌慌張張奔進個婆子,請馮夫人和孫夫人到前頭去;一時楊晟之又打發(fā)人來送信,告訴她若是旁人問起申時三刻她應(yīng)如何答對;一時又有小廝來報說大爺犯了官司被巡撫大人拿下送了大獄,老爺氣病暈倒。屋里一眾女眷登時大亂,人人心中驚惶不定。
楊母慌忙將一眾親戚姐妹們都散了,傳小廝進來問明了實情,柳夫人聽罷登時便哭道:“我早就說過,哥兒姐兒們都大了,雖都是親戚,從小一處長起來的,但也不應(yīng)都同住一個園子,無顧忌湊在一處玩笑,早就該分離開來了……我們昊哥兒本就生得好,又有個溫柔的性子,那些人跟蜜蜂見了花蜜似的引逗他,到頭來還怪到昊哥兒頭上……”又咬牙道:“我早就看柯家的小蹄子狐媚魘道的不是什么好貨,亂勾引爺們兒!只可憐昊哥兒……”說著又痛哭起來。
楊母亦跟著淚流滿面,今日本是她的生辰,本是一派榮華長春、百富康泰之景,誰想突然間風(fēng)云突變,轉(zhuǎn)眼兒子臥病在床,長孫身陷囹圄,正灑淚之際,忽見碧桃走進來道:“老太太,剛聽婉姑娘說,梅家二爺把珍哥兒抱走了。”
楊母渾身一顫,手中捻著的玉佛珠便“當(dāng)”一聲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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