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時過境遷難回頭(1)
睡到半夜,他突然被轟隆隆的雷聲驚醒,睜著警惕的眼睛看看室內(nèi),沒見發(fā)生什么變化,只是被風吹開窗戶。他起身去關窗,抬頭往穹頂一看,天空黑壓壓的烏云,似乎就要垂下來,將地面上的一切都包裹在內(nèi)。這場面著實恐怖而震撼,見識過很多怪天氣的他都覺奇異。他用雙手去關兩扇窗,卻怎么也關不上。風太大,連他的氣力也無法與這颶風抗衡,真是頗為奇怪。風從外面鼓進來,竟然頂著他的肚腹處,將他頂?shù)轿輧?nèi)的墻上,后背撞墻,又從墻面滑下來,落到地面,已經(jīng)是坐著的姿勢。室內(nèi)狂風大作,所有的簾幔都像秋日的枯葉一樣胡亂飛舞。
他覺得不對勁,連忙去叫靜楓。靜楓此時也起身,看著屋內(nèi)凌亂景象,她用手抓著被子,風實在太大,她感覺很冷。她伸手去拉王衡,他感覺整個房間在前后左右搖晃,似乎一艘船在海面上航行遭遇暴風雨的襲擊,就要傾覆一般。他被搖晃傾斜的房間搞得一會滑向墻角,一會滑向靜楓床對面的桌子,東倒西歪,很難站定,根本抓不住靜楓的手。這時,風挑起一陣螺旋,屋頂已經(jīng)見了天光,什么簾幔、被褥、桌椅,杯盞,連同他們倆一起,都被卷入颶風的漩渦之中。身體在漩渦里旋轉(zhuǎn),冷得幾乎要被凍住。靜楓的尖叫闔著各種各樣嘈雜的聲響,匯聚成一股暗流,響徹他們的耳際。
靜楓在漩渦里伸出雙手,被拽向另一個領域,是一片黑壓壓的虛空。王衡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抓住她。這時漩渦內(nèi)似乎放出一絲絲亮光,直到仿若天光大亮。他們就保持著互相抓住一只手的姿勢,被兩股向外撕扯的力拉著,很難不被拉開。可是當周圍已經(jīng)是一片耀眼的白光籠罩之時,他們慢慢落了地。
他們好像落到那座西域古堡湖邊的一塊大巖石上,然而又不是陰暗逼仄的古堡,因為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光芒閃耀之地。白光在眼前一團一團地閃,王衡抱住靜楓,眼睛很難睜開。當最后一團白光幻滅之際,綠度母浮現(xiàn)。這菩薩還是在半空中盤腿坐著,單手念佛的姿勢,宛如一尊異域神祇的雕像。綠度母將另一只手往旁邊方向一指,手心朝上,呈捻著蘭花指的姿態(tài)。在她指尖輕捻處,出現(xiàn)一片墨綠色茫然深不見底的地方。王衡和靜楓朝著那方向望去,見里面仿佛有無數(shù)纏繞邪魅的幽靈,升騰為一縷縷白色的青煙,而青煙的輪廓卻顯示出他們詭異痛苦的表情。
王衡問綠度母:“綠度母菩薩,這是何地?”
綠度母說:“王將軍,你不認得了?這就是那座古堡。現(xiàn)在古堡已經(jīng)無法浮現(xiàn)江南水鄉(xiāng)的樣子,因為這里邪魅妖孽太多,聚集了無數(shù)的血腥和怨毒。現(xiàn)在只有讓它自己沉落到地下,不復存在,才能把邪氣壓制下去。”
王衡說:“一切聽從菩薩的安排。”
綠度母說:“你們需先出去。“
王衡拉起靜楓,仿佛長了翅膀,從古堡上方已經(jīng)敞開的空間飛出堡外。不一會便降落在離古堡足有一千多尺的距離,站定,看看腳下,是在一處高臺之上。只聽響徹天際的隆隆巨聲之中,古堡轟然坍塌,煙塵遮蓋天幕,遮蓋住附近所有的戈壁險灘。這時,一塊塊巨石似乎是由于被古堡塌陷之后的力道所驅(qū)使,直直地朝他們飛來。其中一塊就要將他們砸成肉醬。王衡飛起一腳,將巨石踢得七零八落。
靜楓正在夢中驚恐萬狀,卻發(fā)現(xiàn)王衡在踢她。她爬起來,搖晃著王衡,問:“你干嘛踢我?疼死了。”
王衡也醒過來,發(fā)現(xiàn)原是一場夢。他問靜楓:“你有沒有夢見古堡和綠度母?”
靜楓回憶一下,說:“我......我好想是夢見古堡塌陷了。”
真是詭譎難測。難道這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他們一大早上都恍恍惚惚,因為昨夜的夢實在是太可怕。吃飯的時候,靜楓突然問王衡:“將軍,如果有一天你再見到惜蕊,她若是想跟你走,你會接受她嗎?”
王衡說:“不是我會不會接受她,而是她根本不能離開賀魯。如果像她說的,賀魯是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情人,她心里騰不出更多的地方容納別人。”
靜楓問:“我不是說她。我是說你。你會接受她嗎?”
王衡說:“我再說一次,不可能。西突厥籍底層士官的謀反,她是始作俑者。那條九頭蛇雖然不一定是她直接策劃,但是足以威脅到在場所有將領的生命,包括我自己。”
接著她又問:“如果找到了真惜蕊,咱們?nèi)绾伟才潘俊?/p>
王衡說:“我希望她還活著,但是說實話,我沒太多把握。”
靜楓說:“她從小應該也沒吃過什么苦,李彥道大人肯定是會寵著她,沒想到命會這么苦。”
王衡說:“都怪我,沒見過面就直接娶親。”
靜楓說:“你也想不到會出這種事情。不必再責備自己。我只是希望我們有朝一日能找到她。你說要為她尋一個終身依靠,那誰合適呢?”
王衡說:“我現(xiàn)在也沒有人選。假惜蕊說她已經(jīng)嫁過人。哎,你說李淳風可以嗎?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我覺得李淳風很合適。只是李淳風應該改掉他那個死解道家經(jīng)典的毛病。”
這日王衡才回府拜見母親。老太太對他說起要舉行家族祭祀的事情。他說:“母親,我們的家族并不在長安,只有咱們這一家人,沒必要興師動眾吧。”老太太說:“不管人口多還是少,祖宗總是要敬奉的。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兩個兒子,應該祭拜一下祖先。靜楓你也讓她過來。不能總這么躲著家中的大事,太沒規(guī)矩了。”
王衡說:“母親,靜楓她小產(chǎn)了,身體還沒恢復過來,是我不讓她回府折騰,不是她自己不回。”
他越是這樣辯解,老太太越不高興。真是讓人愁眉不展。
他把靜楓領回來,老太太說:“靜楓,你是妾,要在后面祭拜。讓你姐姐跟衡兒在前面以夫妻的身份供奉祖先的靈位。”
王衡說:“母親,《禮記》上說,聘則為妻奔為妾。靜楓是我下了聘禮娶過來的,不是跟我私奔來的。按照禮法也應該是側(cè)妻。我看就不要分什么前后了。”
老太太仍然堅持說:“靜楓,你就在后面。這是祖宗的規(guī)矩,你丈夫總是護著你,可是你自己要知好歹。”
靜楓跪拜道:“是。”
一叩首,二叩首。王衡拜祭的是祖先的牌位,滿眼皆是祖先靈魂的象征,可是他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他一邊拜祭一邊在心里默默地說:“祖宗原諒不肖兒孫的不敬,在這個時候還心神不寧。母親她老人家不知道我和靜楓之間所發(fā)生的一切,她沒有親見,所以對靜楓不滿意。她不知道這幾年靜楓究竟過的是什么日子,究竟經(jīng)歷過什么樣的人和事。別說一個女人,就是男人,能不能承受這些,我到現(xiàn)在都不確定。她在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對她來說都是小事,可是她委曲求全,負詬忍尤的背后,她承受了多少,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能明白。我第一次受傷是箭傷,名義上還是為了惜蕊受的傷。為收買惜蕊的人心,也為讓賀魯輕敵,又不能讓部隊里的其他人知道,免得動搖軍心,就只能把箭柄砍掉。李淳風是幫忙砍掉了劍柄,可是是靜楓幫我把箭頭從胳膊里拽出來。也是她一直在照顧我。如果沒有她,休說什么建功立業(yè),馳志伊吾,我就是死在營帳里都沒人管。我能看見她當時那雙破碎的眼睛,可是我還是要當著惜蕊的面對她冷言冷語。她從來不會因為這個在我面前哭,可是因為我受傷,她一個人偷偷地躲在廚房里面嗚咽。她以為我從來不曉得,以為我會讓她永遠隱瞞下去。我被西突厥籍底層士官的九頭蛇所傷,為引阿史那思摩上鉤,我只能將計就計裝死,當時也只有靜楓一直守在在我身邊。我知道徐姐是個好女人。如果我死了,徐姐會幫我把云逸和云昭撫養(yǎng)成人。我不是要去比較,因為人世間的一切如果去這樣比,對很多人并不公平。可是我心里清楚得很,如果我有一天不在了,靜楓一刻都活不下去。她對我涼薄和倔強的敬而遠之,對我毫不留情的鞭撻,只有我清楚這里面飽含多少深情。”
掌燈時分,燭火通明。燭影搖紅之中,所有的人影都變得更加裊娜或模糊,仿佛被抹上一層柔和的熒光。府里的氛圍有些微妙,因為如果王衡不去徐氏房內(nèi),怕老太太又不高興。他確實該去看看徐姐。他來到徐姐的房間,感覺自己變得像個婦人一樣心中絮叨。徐氏與他在桌子前坐下,交談一會。她問:“將軍,你是不是該去靜楓的房中去看看她?”
王衡頓一頓,說:“還是不去了。”
徐氏笑笑,說:“將軍不去,我可把人給你請來了。”
原來徐氏派婢女去靜楓房內(nèi),和她說王衡不舒服,想讓她去徐氏房間看一看。靜楓聽罷很擔心,因為王衡的確受過很重的傷,最近又在大牢的庭院里被拴了一個月。她連忙抱著云昭來到徐氏的房中,一進來,卻見王衡與徐氏正在桌前安然地坐著,并未見什么異樣。而且王衡突然看見靜楓來了,也很驚訝,問徐氏:“徐姐,這是怎么回事?”
徐氏笑著說:“我把靜楓妹妹找來,想讓你們聊一聊天,敘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