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朝天闕兮定乾坤(2)
王衡親自到工部拜望工部侍郎張文瓘,將修繕?biāo)朴^的人力、物力、財力等諸方面的事宜協(xié)調(diào)辦理妥當(dāng)。紫云道人和純陽道人都在水云觀跪地謝恩,接過賞賜。道家雖然講清修,但并不排斥入世。如今得到賞賜,還頗豐厚,純陽真人等于也有了家資。這時恰巧子虛師妹的娘家來信,表示默認(rèn)她與純陽真人之間的夫妻關(guān)系,接受她選的丈夫。所以他們竟得以回門拜見子虛的父母。從此就常來常往。他們將此事告知王衡,王衡十分感慨,沒想到打仗時那么危險,數(shù)度出生入死,還真成全了若干好事。
所謂好事成雙,才讓人倍加高興。他希望他和靜楓之間也能更交心一些。修繕工程破土動工,能工巧匠們一邊干活,王衡便與紫云道人、純陽子、子虛,加上褚遂良大人和李俊德,還有靜楓一起,在觀中設(shè)筵席。王衡站起來,對在座的人說:“我感激各位對西域戰(zhàn)事的鼎力支持。如今皇恩浩蕩,下旨修葺水云觀,很快這里就會面貌一新。儒釋道三家本為一體。修繕之后,孔子、老子和釋迦牟尼佛的塑像都會有香火供奉。百姓若常來此地,香火繁盛,眾位道士也不愁生活用度。”
大家吃過酒菜,褚遂良問靜楓:“李將軍,這幾日身體可好?恢復(fù)一些了么?”
靜楓說:“謝褚大人關(guān)心,我無甚大礙,已經(jīng)沒事了。”
褚遂良說:“李將軍,你夫婿王將軍勞苦功高,有些事情你該多體諒他。我知道你們女人都愛嫉妒,可是王將軍乃輔國重臣,身邊多幾個女人,太平常不過。就算他日后還納妾,你也一樣是云昭的母親,對不對?所以你要想開一些。嫁給王將軍,就要有這個胸襟。若讓你重新選擇,你也還是不想嫁給山野村夫,你說是不是?”
靜楓說:“謝褚大人教誨,我會自己反省。”
王衡在心里噓一口氣。褚遂良這番話其實句句戳中靜楓的心思。好在靜楓從來不會在外人面前給他下不來臺。
天色漸晚,微風(fēng)輕拂著樹葉,發(fā)出細(xì)小的沙沙的響聲。工匠們都回工部交差去,明日再來繼續(xù)施工。這水云觀原也有涼亭,就是當(dāng)初子虛給王衡臉色的那個亭子。王衡命人將亭內(nèi)外都打掃干凈,置上清茶,請靜楓來一敘。他說:“靜楓,那日在家中,那個亭子里,你突然暈倒,是不是想起什么不高興的事?”
靜楓說:“我未曾想什么事,只是當(dāng)時覺得頭暈。”
其實她當(dāng)時想的就是惜蕊。
王衡說:“我真的特別擔(dān)心,怕你會出事。為讓你靜心休養(yǎng),我才答應(yīng)把你送到這里來。我看你在這邊最近恢復(fù)得還可以。不過褚大人說她見你仍是不開心。你到底有什么話,不妨和我直說。我是你丈夫,我們之間已經(jīng)十分親近,你為何還與我有所隔閡?我甚是不解。”
靜楓的顧慮無非就那么幾樣,但是可以說惜蕊的問題對她的刺激最大,已經(jīng)形成她內(nèi)心的一個恐懼來源。但她又怎么能不讓王衡去找真惜蕊?另外還有徐姐,一個好女人,但也是一個一生都不會從王衡身邊消失的女人。這兩樣,她都不能說。所以,她便告訴王衡:“我別無他想,就是覺得老太太對我不是很喜歡。我不想讓老人家看見我不開心。我不在她眼前,就少惹她生氣,將軍的日子也會好過一些。你們母子之間也能更和諧融洽。”
王衡聽完,以為靜楓真的就是為這件事而躲避他,便說:“我母親那邊,你不用顧慮,我會勸她不要再那樣對你。我也不敢保證老太太日后一定不說任何難聽的話,但是如果你肯跟我回去,我可以在府邊另置別院,不讓你們過多地接觸。如果必須接觸時,我會護(hù)著你,向著你說話。我是獨子,所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希望你能體諒。人都有父母,如今母親老了,我們將來的日子還長。若你真的就是因為這個而躲避我,那大可不必。”
靜楓說:“云昭你前日抱回府里,他還好吧?我很想云昭。”
王衡說:“你是他母親,想他是人之常情。若想他就和我回去便是。”
靜楓說:“將軍容我再考慮考慮。”
王衡嘆氣道:“好吧。那我過幾日再把云昭抱過來讓你看著。”
靜楓說:“老太太和徐姐都在府上,你也應(yīng)該有一些公務(wù)要處理,若回去,現(xiàn)在就起身,否則回家都半夜三更了,還吵她們睡不好覺。”
王衡說:“你就不想留我在此么?”
靜楓說:“我是想留你,可是你是一家之主,總往這道觀跑,怕旁人看著不像。”
王衡言道:你在這里,所以我才常來。我既想來,又豈會在乎別人怎么說。”
靜楓轉(zhuǎn)移話題,問:“程老將軍的案子我聽說定案了,是準(zhǔn)他告老還鄉(xiāng)是嗎?”
王衡說:“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因為他對社爾人的斬殺,很有一番爭議。說實話,我都覺得我與李績大人替他辯駁的時候也是在強(qiáng)詞奪理。程老將軍已經(jīng)一把年紀(jì),皇上處置他也是殺人不過頭點地。索性逃過這一劫。”
靜楓問:“那吳王恪如何呢?”
王衡說:“吳王恪和其他藩王并不受皇上待見。皇上這次處置他,屬于殺雞儆猴。不過,日后這個人我還是要小心防范為妙。”
靜楓說:“將軍說得是。既然你不想走,那今夜就留在我這里吧。只要你不嫌屋內(nèi)簡陋。”
王衡說:“靜楓,你為何要在這里每日這么清苦,無人伺候,需要自己打柴燒火,挑水做飯,你何苦要這樣。”
靜楓說:“不妨事,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我隨你出征也不比這里條件好。”
魚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
王衡想對靜楓說,楚懷王與巫山神女在陽臺之下相遇,你就是我的巫山神女。
可是他未曾說出口,因為他不擅長這樣直白地表達(dá)情感。另外,他覺得這個比喻也未必恰當(dāng)。
他抬起她的面頰,看見她淚水漣漣,與在西域時完全是兩個樣子。她現(xiàn)在是多么溫柔嬌弱的一個女子,那柔情真的像水一般讓人無比愛憐。
他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心想,她愛我嗎?應(yīng)該是愛的。若不愛,她為何要在我面前哭泣?可是愛也不代表就會想哭泣。哭的原因,一定還是我有什么地方令她傷心難過,她才會如此痛苦。
他如今說什么話也似乎無用,只能溫柔撫摸她,安慰她。
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眉黛羞頻聚,唇朱暖更融。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無力慵移腕,多嬌愛斂躬。
她在他的懷中,半塌清風(fēng),一庭明月,本來是十分美好的一番圖景。可是她卻不由得想起徐氏。如今云逸和云昭都由徐氏照看,徐氏每日辛勞,王衡的心卻總是顧著自己這邊。如過她自己是徐氏,她不能保證與徐氏一樣坦然。她感念徐氏的好,卻又忍不住羨慕她是王衡的結(jié)發(fā)妻子。靜楓此刻真的很希望她自己才是王衡的糟糠之妻。
她問王衡:“將軍,你愛徐姐嗎?”
王衡反問:“你想說什么?”
她回答:“沒什么。”
王衡說:“靜楓,我與徐姐,有我母親在中間撮合干預(yù)。而且她的為人你也清楚,與世無爭,與人為善,是最淳樸厚道之人。若我與她現(xiàn)在就毫無瓜葛,沒有任何男女之事,那也不現(xiàn)實。可是對我而言只是一種應(yīng)付而已。況且她身體也不是很好,不適合時常與我同床。所以一般來講,若我在她房中,她都推說要陪云昭和云逸,哄他們睡覺。我們通常是分床的。我與她之間沒有太多身體上的接觸。她也似乎不太在意這個。我明白你心里可能忌諱,但若我的正室不是徐姐,換了另一個不賢德不寬厚的女人,你會更受氣。你是想讓我與徐姐這樣的女人相處,還是想讓我出入煙花柳巷,每日拼卻醉顏紅呢?”
王衡這番話一出口,靜楓又說不過他了。他講得似乎是這么個道理。可是靜楓心中就是感覺別扭。她想象如果男女調(diào)換一下位置,讓她高坐在桌案前,手里捧著公文書籍,一副被開智了的睿智樣子,然后透過凝固的空氣,見王衡一手抱著云逸,一手抱著云昭,被孩子牽扯,他也一樣會看上去很懵很弱。一個又懵懂又弱的人,當(dāng)然容易被欺負(fù)。
這副圖景著實滑稽。
她不想跟王衡回去,不是因為不能面對老太太的管束和訓(xùn)誡。而是更不能面對徐氏與王衡之間那種彼此真誠相依的關(guān)系。
但王衡和徐氏又有什么錯?
那錯就只能在她自己。她若知道有朝一日她會容不得王衡與其他女人之間的關(guān)系,當(dāng)初就不應(yīng)該嫁給這樣一個人。
那么如果有什么懲罰,她也只能自己承受。
在這水云觀吃苦清修,就算是一種懲罰的形式吧。
他們相擁而眠,只睡了一會就醒來,說起惜蕊回到賀魯身邊會怎么樣。這樣度過一個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夜晚。
直至天明,二人仍然睜眼難以入睡。
這一夜,幾乎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