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起初的幾秒很難熬,客廳掛鐘的聲音仿佛穿透耳膜,‘滴答滴答’她莫名心慌。不知響到第幾聲,盧茵從案板跳下來,抓起鑰匙,跑了出去。
樓道的聲控燈一層層亮起,一路追出樓棟,沒有見到他的人。已經(jīng)過去十分鐘,這并不稀奇,腳步有些遲鈍,才發(fā)現(xiàn)還穿著不太合腳的布拖鞋。
她很清楚他在哪里,只遲疑幾秒,盧茵往崗亭方向走去。她不太確定自己想表達什么,反悔或是解釋,哪怕最終還是這結局,最起碼都應該心平氣和的收場。
七點不到,小區(qū)中最熱鬧的時段,盧茵穿過廣場,耳邊都是嘈雜的音樂聲。街燈初明,天空還掛一層暗灰,冷風颯颯,把鼻尖兒吹的通紅,她不由聳肩瑟縮,腳步時慢時快,直到這刻,才真正恨起自己游移不定的性子。
遠遠看見崗亭,橘黃暖光從窗戶傾瀉,天已黑透,小小房子隱在古樹后頭,墻壁上樹影婆娑。
窗旁房門大敞,外面并沒有那人的影子。
她腳步一頓,再次邁步時,心下便堅定的不容動搖。
還有五米不到,門口晃出個人影,曾在一刻鐘前見過,某個時刻,他們嚴絲合縫緊貼彼此,可直到此時,盧茵才更直觀更認真觀察對方,好像找到一直忽略的什么東西。
并沒給她太多時間思考,那人有所感應,驀然側頭,初見她的幾秒,面部表情略微詫異。陸強嘴角咬一根未燃的煙,手插著口袋,背脊不那么挺拔,目光落在她腳上,半刻又移回來,眸中刻意的冷淡和疏離,是盧茵不太熟悉的。
她攥緊袖口,冷風從毛衣縫隙直擊皮膚,纖長脖頸裸露著,絨發(fā)輕輕掃著耳根。剛才出了汗,被風一激,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
那人還注視著她,她往前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住。
崗亭并不是他自己,暖光里跟著晃蕩出一個人,修長身材裹在莊重的警服里,頭發(fā)一絲不茍,警帽帶的端端正正。她沒有察覺第三者的存在,目光始終落在陸強背上,兩人不知在屋里說了什么,她皺眉噘嘴,目光怨念又舍不得從他身上移開,伸手輕輕往他肩膀捶推了一下,絕對不忍用力。xしēωēй.coΜ
在旁人眼里,這動作沒什么特別,卻也狎昵有余。
陸強無知無覺,完全忽略身后的人,身體隨她動作輕晃一下,仍然盯著暗處那個單薄身影,犯賤的想:他媽的就穿這點跑出來。
盧茵嘴唇泛白,口中干澀,周遭都是自己‘咚咚’的心跳聲。她多想故作輕松打個招呼,嘴角卻始終彎不出漂亮的弧度,根本沒有想象中的灑脫。
兩人站在門口,是一張被暖光柔化的照片,她個頭到他鼻尖,目光安然凝望,同樣挺拔的身材,隔著不足半米距離,勇敢的,大膽的,站在他的身后,沒有什么比這更和諧。
心臟不可抑制的抽痛,眼前畫面刺激著眼球,盧茵想,她終究比預想的要在乎一點,只一點點…
終于邁開步,卻不是往前,她有點慌不擇路的意味。這行徑落在陸強眼里,變成另一番解讀,膽小、逃避、見不得光——因為有外人在,所以才放棄過來的念頭。
陸強長久盯著黑暗。
譚薇發(fā)現(xiàn)他狀態(tài)不對,拿手戳他:“看什么呢?”
那方向一片昏暗,除了樹影和筆直的路,什么都沒有。
她來了有半個鐘頭,老李讓在屋里等著。自受傷那次再沒見過,忙完手頭案子,她抽空先來看他,沒想到還是那副冷眉冷眼欠他錢的樣子。
譚薇聲音怏怏:“每次來看你,你臉都臭的要死,以為我稀罕呢!…再也不來了,”她往門口走了兩步,沒得到想要的回應,不甘的咬咬唇,很大聲喊:“喂!”
陸強終于回頭,左腮無意識鼓動。
譚薇說:“我要走了。”
他鼻腔里“嗯”了聲。
譚薇氣急,狠狠瞪他一眼,摘下帽子拎手里,沒走幾步,卻聽后面叫住她。
陸強問:“吃飯了嗎?”
門外有很多小餐館,點了幾個炒菜,幾瓶啤酒。陸強面前一個杯,喝自己的,沒管她。
譚薇從沒這樣和他獨處,偷偷瞟他:“少喝點兒,你還要上班呢?!?br/>
陸強頭都沒抬,把杯斟滿:“晚上沒人管?!?br/>
她沒話找話:“酒勁兒大不大?”
陸強不太想回答,基本一仰頭就是一口杯。
譚薇直接叫老板,也要了個空杯,獨自開了一瓶,試探性先倒半杯。
她看他臉色:“你今天心情不好?”
陸強手一頓,嗤笑了聲,“對,心情不好?!?br/>
“因為什么?”她撐著下巴,做出傾聽的姿態(tài):“有什么不開心的,可以跟我說說?!?br/>
陸強大口吃菜:“跟你說不著。”
“有什么說不著?”她鍥而不舍:“說說唄,因為什么?”
“為女人?!?br/>
譚薇下意識笑:“…別開玩笑了?!?br/>
陸強斜她一眼:“我像開玩笑?”
譚薇略怔,隨后嘁了聲,端起面前酒杯抿一小口,秀眉微皺,之后慢慢平緩,竟將杯中全部飲盡。
這次倒?jié)M了,她半隨意半試探地道:“我可看不出來。你這人,總是陰晴不定,高興時候露個笑臉,不高興胡編濫造,說話沒邊兒沒沿兒的,一點都不靠譜?!?br/>
陸強手腕垂著,筷尖支在桌面上,挑起眼皮看她,突地問:“你看上我了?”
譚薇一口酒嗆出來,忙用手捂住口鼻。
“我什么優(yōu)點,你告訴告訴我…別人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呢?!彼f這話時,面部難得的無奈。
譚薇臉頰緋紅,“干嘛突然說這個?!卑胩炜偹惚锍鲆痪洌骸斑@種事情,怎么能說清楚…就是感覺挺好的?!?br/>
陸強覺得好笑,往嘴里扔兩顆豆子:“感覺當不了飯吃,勸你趁早打消?!?br/>
譚薇蹙眉看他。
陸強說:“我有對象了?!?br/>
“…你騙人。”
“老子咸鹽吃多了?”他掃她一眼:“剛搞上的,看你往這兒跑的勤,怕你白浪費時間?!?br/>
譚薇捏緊杯子,終于開始相信他的話。驀地,腦海閃現(xiàn)一個女人身影——面目清美、曲線婉轉、小鳥依人。這感應十分靈敏,立即坐實他剛才那一番話。
陸強喜歡的,應該是那種廚藝精湛,溫柔持家,足夠軟,足夠暖,能給男人歸屬感和依順感的類型,而這些特質(zhì),從那女人身上不難體現(xiàn)。
反觀自己,頓感一敗涂地。
譚薇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勇氣追問下去。
后半段兒沒什么話說,她基本接受這個現(xiàn)實。陸強不喝了,她開始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他只負責傳達,知道譚薇是聰明人,不會死纏爛打,喝完這頓,清醒了,也就明白了。
陸強吃飽喝足,齒間叼一根牙簽,百無聊賴的東看西看,沒事兒人一樣。這頓飯和初衷有所偏差,本意借酒澆愁,利用美女作陪,卻發(fā)現(xiàn)興趣怏怏,六年前的陸強簡直脫胎換骨,他諷刺的笑笑,命令自己多花一倍的耐心,作為他利用她的補償。
從酒館出來,譚薇走不了直線,陸強幫她維持平衡,伸臂捏著她胳膊,避免不必要的身體接觸。她不知有幾分清醒,有意無意往他身邊靠攏,陸強無情阻止,始終和她保持一臂距離。
不知反復第幾次,他耐心耗盡,冷笑說:“那些酒后亂性的,都是為搞姑娘找的借口?!?br/>
旁邊的身體一晃。
陸強繼續(xù):“即使喝醉,腦袋也無比清醒,絕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狗屁事…我沒醉,也相信你能聽懂。今天說的不是逗你,我現(xiàn)在所有精力都放那女的身上,天天想怎么辦了她。”陸強咬牙切齒的說。
“沒有時間應付你,你那些小心思趁早收一收,趕緊找個好人該處處該嫁嫁,”頓了兩秒:“能不能走直?”
譚薇毫無反應,仍然走不直,卻也不刻意往他身上靠了。
在路邊攔了輛的士,陸強把她塞到后座,從警服外套摸出身份證,沖著司機:“麻煩把這位女警送回家,地址是,”他看一眼手中證件:“譚林路32號。”
司機是個大叔,在內(nèi)室鏡里看他一眼,含笑點頭。
陸強借著燈光,瞇眼往擋風鏡上瞅了眼,記住編號,隨手關緊車門,目送車子緩慢駛入黑夜。
那晚之后,盧茵毫無懸念的感冒了,起初還輕,她沒太在意,就熱水吞了幾片感冒藥。
在廠子里,陳瑞又發(fā)現(xiàn)她和前幾日不同,不知是病的原因,還是其他,臉上那絲神采淡去,悶悶不樂,總是提不起精神。
老杜交給兩人一筆訂單,為城中某休閑場所做一批員工服裝,陳瑞是產(chǎn)品開發(fā)部主管,業(yè)務由他負責。
廠里原先有兩名正牌設計師,其中一名待休產(chǎn)假,且此人為人處世刁鉆另類,目中無人,老杜早想換人,所以借機提拔盧茵,之后給那人換個無關緊要的差事,或繼續(xù)或離開,都對他造成不了任何損失。
從老杜辦公室出來,兩人并肩穿過走廊,盧茵略微落后半步,陳瑞側頭:“感冒還沒好?”
“快了?!北R茵說。
“記得注意休息。”
自上個雨天,陳瑞知道她的心意,雖放不下,也只敢在背后默默關注。他來廠里三年,第一眼見到,便對她頗有好感,只可惜當時盧茵心有所屬,完全沒把他看進眼里。當?shù)弥獌扇朔质值南?,他心情十分矛盾,終于鼓足勇氣追求她,還是遭到了拒絕。
面對盧茵,他似乎只有苦笑。
“謝謝?!北R茵側了下頭,淡淡問:“…笑什么呢?”
“沒有,”他尷尬的咳嗽一聲:“那就按計劃,下周四去一趟那邊兒,記得多帶些樣板照片,他們要的種類太雜,這次可能會麻煩一些?!?br/>
盧茵說:“沒問題,我來辦吧。”
又聊幾句工作上的事,兩人在他辦公室門口分開。
事情提前做完,她回來的早,晃蕩到小區(qū)門口,老李還沒走。
崗亭門口支了個長桌,老李上來熱情招呼,盧茵止步,默默往長桌后面看了眼,前面站幾家住戶,那人坐桌后,低頭寫字,握筆姿勢別扭,像碰到什么難處,手一頓,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老李問:“今天這么早?”
她笑笑:“工作忙完了,就提前回來?!北R茵站住腳跟:“那是做什么的?”
“咱小區(qū)新?lián)Q煤氣管道,這回變成天然氣了,用起來更方便些?!崩侠钪钢改沁叄骸斑@不都登記嗎,小區(qū)住戶少,就不挨家挨戶通知了你也過去,讓小陸記錄一下,換煤氣家里要有人的?!?br/>
盧茵咬了咬唇,停頓片刻才往那方向挪去。
之前的人已經(jīng)離開,他面前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陸強瞭起眼皮,對上一雙清澈水亮的眼,仰視緣故,能看見她下巴上多出的肉感,皮膚被光照的透亮,耳廓接近淡粉色。
她張了張嘴,剛想說點什么,陸強卻面無表情收回視線。
她口干舌燥,聽他問出三個字:“叫什么?”
盧茵呼吸微滯,只能看見他的頭頂,手不由攥緊,頓了幾秒:“…盧茵。”
“電話號碼?”
她輕輕呼氣,報出一串數(shù)字。
“住哪兒?”
“什么?”
他抬頭,像看陌生人:“幾門幾號?”
盧茵下唇咬的沒有血色,短暫時間里,緊盯他的眼睛。她不回答,他勾了下唇角,低下頭,直接在后面一欄里寫下:11門302。
“什么時間家里有人?”隨后抬頭,心便被揪了一下。原本透亮的眸子里,水汽瑩瑩,卻要努力睜大眼睛,克制的叫著勁。
跟水做的似的,說哭就有眼淚。陸強咬住后槽牙,不敢問了,往本子上直接寫了兩個字。
再次抬頭,整個人重新攏在陽光里,也許再多一秒,他會做出什么沖動的事,這女的眼淚太神奇,擁有摧毀一切剛強的魔力。
她一哭,全世界都變成了他的錯。
陸強瞇眼,她離開很遠,他盯著那個背影,肆無忌憚的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