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心悅君兮君不知
頭疾難忍,我越發(fā)殘暴冷戾,終日無法安睡,獻上的各種名貴香料只會讓我更加煩躁,我下令撤出宮殿內(nèi)所有香薰,一日從羋子棲寢宮離開聞到奇異香煙,似能緩解頭疾,聞香而去看見穆汐雪在屋中調(diào)配香料,問為何名,穆汐雪答沉龍,我說此香能緩解頭痛,穆汐雪欣喜愿意天天為我調(diào)制,我賜許沒有絲毫感謝的轉(zhuǎn)身離去,我沒看見穆汐雪因為夜夜為我彈琴而破裂的十指上沾滿的煙灰,也沒看見那香料如血般的紅顏。
穆汐雪進殿點香薰,不小心碰掉燭臺,我喜靜受不了半點驚擾,起身把穆汐雪推倒在地,她手中每日只有半盒的香料灑落在殿前,我負手而立命她以后不用再來,只需要把香料交給李斯,但不是半盒,而是滿滿一盒,穆汐雪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唯唯諾諾退出去,我沒看見她長袖下手腕處包裹的白紗有點點血紅滲透,更沒看見她本來傾城的容貌何時變得蒼白沒有半點血色。
我寢宮后是花園,我常和羋子棲一同游園賞景,羋子棲喜歡桃花,我命人特意在園中開出一片桃林,三月桃花嬌艷,滿園花香清新宜人,我心情甚好,羋子棲告訴我這些桃花都是由穆汐雪精心打理,我一笑而過沒發(fā)現(xiàn)原來我也喜歡桃花,羋子棲惋惜說花期太短,我對跟著羋子棲身后的穆汐雪說,既然桃林打理這么好,如果能六月開桃花,我會封她為妃,我一句戲言后便游進林中,我沒看見旁邊穆汐雪的驚訝和欣喜。
宮女手拙總是梳理不好我的頭發(fā),羋子棲告訴我穆汐雪手巧,讓她服侍我起居,穆汐雪總是很輕柔的為我梳理,從她來之后我發(fā)現(xiàn)每日起居梳洗變成一起很享受的事,不過我很少和她說話,甚至都不知道她是為什么會如此高興收集我掉落的每一根頭發(fā)。
在祭宮中我最后一次看見羋子棲,不過我已經(jīng)不確定那還是不是我一生所愛的女人,她用失望和不忍的目光看著我,手中那把匕首我不怕,可我只感覺心寒,握著這把匕首的女人,我為了她傾盡一切,如今刀口卻對著我胸膛。
地上躺著的是重傷的魏雍、秦一手和徐福,他們不會是我對手,穆汐雪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看著我,那四個廢物中,她是唯一一個沒有對我動手的人,可惜我低估了羋子棲,即便我三界獨尊,但我卻并不是她的對手,我看見她手中的匕首刺過來,對著我胸口,我慘然的笑,我能讀出她眼中有對我的至死不渝的情意,可終究敵不過她的大義,匕首停在我胸口,我才看見穆汐雪用手握住刀刃擋在我面前,到那一刻我眼中都沒明白這女子,羋子棲的遲疑變成我的機會,而擋在我面前的穆汐雪變成我反擊的攻擊,我用力一推,刀刃沒入她的胸口,羋子棲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沒反應(yīng)過來,我用九天隱龍決打傷她,我再次高傲的站在祭殿的高臺上,那一刻我不再相信所謂的情愛。
我的腦海中這樣的記憶不斷閃現(xiàn),所有的片段中都有我懷中的女子,我終于記起她是誰,只不過千年前我沒想去記得,千年后我記起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
“汐雪!朕記得你”隨著那一聲喊出我淚如雨下。
穆汐雪哭了,就在我懷中,哭的那樣的徹底和無悔,千年相守的情意如同決堤般涌出,她撫摸在我臉上冰冷的手不住輕微的顫抖。
“陛下,我終于等到您了,千年汐雪都沒曾忘過您的樣子,就等著見您的這一天。”
我一直以為給我篆刻九天隱龍決的是言西月,原來是穆汐雪,那書房中滿屋的竹簡,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會那么眼熟,現(xiàn)在終于知道,那全是穆汐雪所刻。
書房中的竹簡我甚至都沒仔細看過,一直找尋的九天隱龍決就安靜的放在里面,或許她拿起刻刀的時候就會想起我,她刻下滿屋的離殤我終究是沒有看見。
她才是這里最厲害的那個人,言西月只不過是她傳授的而已,不過已經(jīng)在宮殿外讓我拼盡全力,我即便再強的魔性,我也不可能是穆汐雪的對手。
“為什么不早說,是朕負了你,如果你說出來,朕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安好。”我的淚水掉落在穆汐雪臉頰上和她的眼淚交織在一起,緩緩流淌。
“汐雪等的是陛下,不是秦雁回,我救朱云紋從他口中知道師兄修建結(jié)界,就知道陛下帝星快要入世,汐雪妄言擅斷天機,知道陛下總有一天會找到這里。”
“所以所以你從那時起就為朕打理鋪墊一切。”我緊緊抱著穆汐雪聲淚俱下。“你既然能斷天機,就應(yīng)該知道會有今天,你這又是何苦。”
“汐雪是孤兒幸得公主相救,在祭宮因為汐雪阻擋,公主只有犧牲自己封印陛下,汐雪愧對公主,而且公主早知道汐雪對陛下情意,于歸琴就是公主所賜,汐雪不要大義也不要仁德,但知道知恩圖報,公主對汐雪有救命之恩,汐雪不敢忘,在祭宮汐雪救不了陛下,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您,就帶于歸琴離開,能走多遠走多遠,可率土之濱莫非王土,汐雪走到那里都有陛下的身影,所以汐雪過國界而行。”
“朕不該來!”我緊要嘴唇心疼的難以忍受。“你這白發(fā)?”
“汐雪那日見陛下魔障難平,知道是言西月誤導陛下再行霸道,陛下的魔障只有安平公主可以克制,汐雪沒這個能力,只好用千年道法幫陛下壓制。”
“你損真元救我。”我嘴角不斷抽搐痛惜的說。“從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jīng)知道現(xiàn)在這個結(jié)局了。”
“汐雪原本以為永世也見不到陛下,讓人雕刻翡翠雕像,剪下頭發(fā)和陛下的放在一起,再放入雕像中,汐雪是想塵封這段情分,沒想到冥冥之中早有注定,陛下還是找到了。”
我側(cè)頭看見琴幾上的于歸琴,遲疑了一下問。
“君悅、于歸這兩個名字是什么意思,朕從來都沒問過你。”
“山有木兮木有枝”穆汐雪的聲音越來越小。“心悅君兮君不知。”
心悅君兮君不知。
君悅!
我悲痛的慘笑,我一直以為穆汐雪取君悅是讓我心悅的意思,原來從那刻起,穆汐雪就把對我的情意表露無遺,我居然一點都沒發(fā)現(xiàn)。
“于于歸呢?”我無力的問。
“之子于歸,百兩成之。”穆汐雪在用最后的氣力堅持。
我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可現(xiàn)在明白又有什么用,難怪那日蕭連山砸碎君悅琴時穆子棲會如此傷心欲絕。
我緩緩撥開穆汐雪的衣袖,手腕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雖然已經(jīng)愈合可我相信這傷口是從此以后我心口無法愈合的傷。
我想起言西月那句話,我點燃的不是沉龍香,是穆汐雪用命默默為我的守護。
我再不知道說什么,心里的痛痛到極致時我已經(jīng)不再有什么感覺,我寧愿永世承受被魔性噬體那種生不如死的痛楚,也遠比如今這種感覺好,我只能承受心一寸一寸破碎的痛,但這種痛卻永遠無法修復。
“汐雪,你先走一步,朕答應(yīng)你,一定啟祭宮開幽冥之路迎你回來,朕欠你的一定還。”我的聲音變得堅硬和決絕。
“陛下有這心汐雪就可以安心過忘川了,汐雪能再見到陛下已經(jīng)心滿意足,不枉這千年相守,汐雪累了,陛下就讓汐雪好好睡一次吧。”穆汐雪欣慰的對我笑著搖頭說。“公主對汐雪有大恩,汐雪有負公主所托,不敢茍活,陛下就讓汐雪走,對您和公主,汐雪都問心無愧。”
我泣不成聲,緊緊抱著越發(fā)冰冷的穆汐雪,不知道該說什么。
“陛下,汐雪有一事相求。”
“你說,不管什么事,朕都答應(yīng)!”
穆汐雪艱難的回頭看看琴幾上的于歸琴,無力的對我笑著。
“可否請陛下再為汐雪操曲一首。”
君悅已逝,獨留于歸有何用!
這是我送于歸琴給穆汐雪時她說的話,當時我再一次沒聽懂話中意思,我點點頭,把穆汐雪抱到琴臺外面的露臺上,這里能看見整個弦臺宮,坐到這里我才看見,弦臺宮旁邊那一大片桃林,和我宮殿中的一樣,不過即便現(xiàn)在是六月,滿林桃花依舊姹紫嫣紅的盛開著。
“取朕于歸琴來!”
我大喊一聲,蕭連山把于歸琴送到我面前,我把穆汐雪扶在懷中。
“陛下,汐雪容顏憔悴,怕是辜負了您的琴音,等汐雪梳妝再聽您的琴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