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荊璨當(dāng)然答不出賀平意的問題。
他努力不讓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可降低了呼吸的頻率,他卻沒辦法控制因為緊張而不停加深的呼吸深度。他緊緊咬著唇,不說話,而后便是淚水大滴大滴地涌出,碎裂在冰涼的地面。
荊璨搞不清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他甚至分不清那是真實發(fā)生的,還是自己無望的幻想。
因為他一直低著頭,又一直隱忍著不發(fā)出任何聲音,所以賀平意一開始并沒有注意到他在哭。直到賀平意微微彎著腰,把荊璨抱到自己的懷里,脖頸才感受到那涼涼的液體。
“怎么了?”賀平意一下子慌了神,一只手趕緊去擦荊璨的臉。荊璨幾乎是將渾身的力氣都用在了脖子上,他拼命低著頭,不管賀平意怎么捧著他的臉想要看看他,他都不肯把臉抬起來。最后,賀平意看他似乎情緒非常激動,便也不敢用蠻力拉他了,而是把他擁在懷里,一下下拍著他的后背,安撫著他。
這次是真的擁抱,賀平意的手臂緊緊箍著他,不讓他逃。
“怎么還哭了?”賀平意問,“不能接受么?”
荊璨搖搖頭。
之后的很長時間,賀平意都沒再說話,直到荊璨都覺得自己的腳都站麻了,他才聽到賀平意在他耳邊輕輕嘆了一聲氣,說:“我明白了。對不起,下次不會再為了別人放你鴿子了?!?br/>
荊璨聽了這話,眼淚更停不下來了。有時候他覺得賀平意真的對他好得離譜,不管他有多任性、多難以相處、多奇怪,賀平意都能包容他。他對他的善意似乎總是沒由來的,不帶任何條件的。
最后他們是怎樣離開那個小胡同的,賀平意又是怎樣把他送到家的,荊璨完全沒了印象。他只記得,到了家門口,賀平意想要跟進來,他卻慌不擇路地沖進了院門,將門重重關(guān)在身后。
荊璨知道自己這樣不對,事兒是他先挑起來的,是他先親的賀平意,可現(xiàn)在落荒而逃的也是他。
但他實在慌得厲害,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賀平意,只能當(dāng)逃兵。
門外的人卻敲了敲門,不走。
“你開開門,”賀平意覺得荊璨此時的情緒并不好,便哄他說,“你開門,我等你睡了再走?!?br/>
“不用?!北M管隔著一道門,賀平意根本看不見,荊璨還是搖了搖頭。
賀平意站在門外,有些苦惱地揉了兩把后腦勺。要說他現(xiàn)在非常鎮(zhèn)定,那絕對也是放屁。這一晚上的事也有些超出他的預(yù)期,他的醒悟不過是在那個小胡同里的一剎那,所有情感的轉(zhuǎn)變都來得很突然,打得他措手不及。
此刻被荊璨關(guān)在門外,賀平意也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辦,就只能一遍遍敲門,叫著他的名字。
“賀平意,”荊璨站直了身體,做了幾個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要不,我們都冷靜冷靜,明天再說吧。”
賀平意張了張嘴,他從心里不想放荊璨一個人,他覺得有些事情好像應(yīng)該立刻確認,可又怕自己太咄咄逼人的話,會逼得荊璨往后退。于是他退了兩步,跨下臺階,對著緊閉的大門說:“也行,但你早點睡,不要亂想,有什么問題都可以直接問我?!?br/>
“嗯?!彪m然有些遲鈍,但荊璨還是應(yīng)了一聲。
路燈忽明忽暗,燈光閃得人心慌。賀平意雙手扶上車把,剛要上車,動作卻又一下停住。
他望了望大門,重新把車子停好,又走了回去。
這次他沒有敲門,但他知道,荊璨一定還在門后。
“荊璨,”賀平意說,“我是認真的?!?br/>
認真的。
荊璨邁著僵硬的腿進屋,腦袋里回響的全是這三個字。
他不想一直回憶剛才的事,可那場景偏偏像放電影一般,一直在他眼前晃啊晃的。只要一閉上眼就是剛才小胡同里昏暗的燈光,仿佛賀平意的呼吸到現(xiàn)在都還停留在他的臉上
他拿了一本書,窩到床上。原本是想轉(zhuǎn)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可看著看著便看串了行。
把書往床頭柜上一扔,荊璨對著仰躺在床上,對著空氣發(fā)出了長長的一聲嘆息。
完了,荊璨想,兜不住了啊……
煩亂中,荊璨聽到了外面有熟悉的叫聲。
是新年?
他正想需要找人說話,聽到新年來了,心里欣喜得不行。拽上羽絨服,跑到外面,果然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真的是你啊。”荊璨感動得簡直要哭出來了,他蹲下來,一下子把新年抱到懷里,“你怎么知道我想你了?”
新年也不掙扎,像是知道荊璨需要陪伴似的,靜靜在他胳膊上臥著。
“餓不餓?”抱了一會兒,荊璨把新年放回地上,問他。
新年回答不了,選擇了原地坐下,眼巴巴地看著荊璨。
“你等著,我去給你拿吃的。”
那次遇見新年之后,荊璨就專門買了點狗糧備著。他跑到屋里取了一些,看著新年大塊朵頤。
他照舊蹲在一邊,照舊拿了個石子在地上寫寫畫畫。因為腦子里在想著事,荊璨完全沒留意自己寫了點什么,被一陣冷風(fēng)吹得回了神,荊璨看向地面,才發(fā)現(xiàn)面前滿滿都是賀平意的名字。
“啊……”荊璨把額頭撞到膝蓋上,“怎么辦啊……新年……”
新年約是餓得急了,沒顧上搭理他。
“賀平意說他是認真的,”荊璨動了動眼睛,有些不確定地問,“所以他的意思是,他喜歡我?”
僅僅是這么想,荊璨就已經(jīng)心跳得厲害。
安靜了好一會兒之后,荊璨呼出一口氣,摸著新年的腦袋小聲說:“我不知道,但我是真的……喜歡他?!?br/>
賀平意回家時繞了一段路,其實他是無意識的,但開著開著,就把車子開到了音像店。音像店里還在放著那首老歌,浩哥見他進來,從電腦前抬了抬腦袋,頗為詫異:“你怎么來了?”
賀平意被這話問住,想了半天,他說:“聽歌?!?br/>
店里放的還是浩哥最愛的那首老歌,賀平意到放老磁帶的架子上找了找,果然有他要找的那盤磁帶。浩哥也跟著他過來,瞧見他手里的東西,奇怪:“怎么想起聽這個了?”
賀平意吸了吸因為吹了太久冷風(fēng)而凍得有些不通氣的鼻子,道:“我們學(xué)校放過這里的一首歌。浩哥,我的磁帶機給我一下?!?br/>
因為賀平意以前經(jīng)常來這里聽歌,便索性放了一臺磁帶機在這。付完錢,浩哥見賀平意拿著磁帶機就要往外走,立馬叫住了他。
浩哥敲了敲桌子,警告他:“聽著歌騎車可是非常危險的?!?br/>
浩哥看上去五大三粗的,但一直對交通安全這塊非常在意。當(dāng)初賀平意買電動車,連他爸媽都沒覺得不放心,反倒是浩哥,一直在他耳邊嘮叨說電動車太危險,還是自行車好一點,搞得賀平意買了電動車之后足足有兩周沒敢到店里來。
“放心,”賀平意把耳機掛在耳朵上,“我溜邊走,會看車的,而且這大晚上的也沒什么車?!?br/>
賀平意跨下音像店的臺階,同一時刻,摁下了磁帶機的播放鍵。
不知和新年說了多久的話,荊璨摸了摸已經(jīng)快要被凍得失去知覺的腳踝,起身活動了一下。他看這雪沒有要停的趨勢,便跑回家找了一個閑置的紙箱,里面鋪上一塊毯子,又在在上面又罩上了一大塊塑料布,做成了一個簡單的狗屋。
他選了半天位置才把狗屋藏好,把新年抱進去認了家。新年在紙箱里原地轉(zhuǎn)了兩圈,似乎在確認氣味。
“晚上要下很大的雪呢,你待在這里,就不會冷了。我……現(xiàn)在還不敢?guī)慊丶?,等我再好好準備準備,以后爭取能把你帶回家好不好?”說完,他摸了摸新年的頭,跟它說,“晚安,我的新年?!?br/>
而賀平意在城里兜了不知道有多少圈,耳機里的音樂不知循環(huán)播放了多少遍。等到電動車終于挨不住,提示電量低,賀平意心中一動,把車子開到了荊璨家門口。
他把車靠著路邊停了,站在門口徘徊了半天,都還是沒敲門,也沒聯(lián)系荊璨。
這場雪來得很突然,這個晚上,電視臺都在播放暴雪預(yù)警,提醒市民減少不必要的出行。
賀平意跺了跺腳,已經(jīng)很厚的積雪被踏出幾個腳印。大雪飄在昏黃的燈光下,像極了電影里引人遐想的片段??梢允窃陔x別前夜,可以是在重聚之夜,也可以是在……告白之夜。
賀平意伸手,在空中截了幾片飄落的雪花。雪花落到掌心便很快化了,只余下零星幾點水漬,映著不知所措的一張臉。
“哎?!辟R平意望著緊閉的大門嘆了口氣,然后朝前走了兩步,蹲到地上,伸手劃了一捧雪。
這雪下得這么大,都可以堆雪人了。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鵝毛大雪還在飄著,賀平意被凍得像個蘿卜丁,卻忽然想給荊璨堆個雪人。不為別的,他就是感覺按照荊璨那一點小事就能高興半天的性子,說不定明天早上起來看見雪人,就會突然發(fā)現(xiàn),好像和他在一起也不錯。
把耳機收到兜里,賀平意說干就干。手頭沒有工具,他只能純靠手,好在因為平時騎電動車比較冷,賀平意戴的手套很厚。不過饒是這樣,雪人有了基本的樣子以后,手套也已經(jīng)全都濕透了。賀平意捏著手指的位置將手套扯下,扔到車筐里,然后將已經(jīng)凍得通紅的手插在兜里,圍著雪人轉(zhuǎn)了兩圈。
眼睛和嘴巴都是用石子做的,鼻子找了一截小樹枝充當(dāng),手、衣服扣子也都有了,可賀平意怎么看,都覺得這個雪人還是差點意思。思量半晌,插在兜里的手摸了兩下,從兜里掏出了磁帶機和耳機。
在和新年說了晚安之后,荊璨在床上直挺挺地躺了一個小時,都還是睡不著。不知過了多久,他伸手摸過了手機,沒什么意識地翻看,消磨精力。
屏幕上方忽然彈出一條短信,嚇得荊璨一下子翻了個身,趴在了床上。
“睡了嗎?”
睡是不可能睡的,但要不要回消息,是個問題。荊璨手指在屏幕敲擊了幾下,敲擊的速度越來越慢,直到最后完全停下,又在片刻之后摁下了刪除鍵。
看著輸入框重新歸零,荊璨重重呼了一口氣,把臉壓進了綿軟的枕頭里。
正準備把手機放到一邊裝作沒看見,賀平意卻又發(fā)了一句話過來。
“對方正在輸入中,荊璨,裝沒看見是會被識破的?!?br/>
讀完這話,荊璨耳后根一下子就熱了起來。
“沒睡?!鼻G璨老老實實地回了一句。
“那……出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