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璨將手中的筆筒越握越緊，直到筆筒表面的紋路在他的掌心印出了溝壑，一雙手忽然覆到他的手上，一根一根掰開了他的手指。
    賀平意把那個筆筒幫荊璨裝進(jìn)袋子里，凝著他的眼睛問：“還想去哪？
    文具店只有一個小窗戶，陽光照不進(jìn)來多少，外面卻是陽光遍撒大地，由此，文具店門口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分界嶺。賀平意就站在這么一個明暗交界的地方，連眼睛都被分成明暗的兩半。
    荊璨有那么一瞬間被賀平意這雙眼睛蠱惑，腦子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街角那個火鍋店的樣子——每次經(jīng)過都能聞到火鍋的香味，里面似乎總是熱火朝天的，進(jìn)出的人臉上也總掛著很張揚的笑容。
    想去吃火鍋。
    但或許是那半面陽光有些刺眼，賀平意控制不住地眨了眨眼。也就是那么一瞬間，就讓荊璨的理智鉆了空子。
    “你該回家了吧，都該吃飯了。”
    他說完，賀平意卻看著他，不回話。
    直到荊璨忍受不了這時的沉默和賀平意含了千言萬語的眼神，帶著點求饒的意思問他：“你看我干嘛？”
    “你說呢？”
    荊璨說不出來，賀平意忽然抬起一只手臂，拉著住他的手臂，大步帶著他走出了店里。把他拽到小電驢旁邊，賀平意才接著說：“荊璨，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都可以說出來，不要一直憋著?！?br/>     停了兩秒，他又補充：“起碼跟我，你不需要不好意思?！?br/>     賀平意說完這話便轉(zhuǎn)了身，自顧自地啟動電動車。這一瞬間，荊璨以為賀平意真的要按照他自己剛才說的，回家吃飯了。明明剛才是他要賀平意回家的，卻不知怎么的，見賀平意要走，荊璨的心頭還是一下子涌上強烈的后悔情緒。眼看著賀平意已經(jīng)坐上了小電車，荊璨當(dāng)下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阻攔，就是一把拽住電動車后面的靠背，不讓他離開。
    賀平意當(dāng)然沒有打算真的要走掉，感受到人為施加的阻力，他對著前方的街道露出一個很小的笑容，然后又迅速收斂，調(diào)整表情，回頭。
    “干嘛？”
    他故作嚴(yán)肅，荊璨卻完全不懷疑。荊璨在賀平意的注視下松開手，因為緊張，另一只手把裝滿了文具的塑料袋子捏得嘶啦作響。
    “我想吃火鍋，要不我們?nèi)コ曰疱伆??！毕袷巧滤麜芙^自己，荊璨又趕緊語速很快地補充，“我請你?！?br/>     賀平意將他的臉看了兩秒，而后捏了下閘。他抬手，懶洋洋地摸了一把荊璨的臉，笑了：“這還差不多?！?br/>     這個月假應(yīng)該是荊璨到了七中以來，過得最累卻也是最印象深刻的一個假期。他的情緒經(jīng)歷了像過山車一樣的起落，他做了很重要的決定，他發(fā)現(xiàn)和賀平意在一起的時間是最安心的，他和賀平意帶著一身的火鍋味去了學(xué)校，然后大半個晚自習(xí)，他都在對著那個插滿了筆的筆筒發(fā)呆。他想到賀平意跟他說“都買不行么”，想到在文具店偶遇的那只小橘貓，想到賀平意蹲在地上，捧著光斑的樣子。到了最后一節(jié)晚自習(xí)，荊璨再也壓不住心里的思緒。他摸出一個本子，翻到空白頁，用水筆畫了一幅畫。
    而坐在另一間教室的賀平意可就沒有這么悠閑了，他馬不停蹄地抄了一晚上作業(yè)，到了最后一節(jié)晚自習(xí)，他看著那字?jǐn)?shù)格外多的語文大題，再仔細(xì)體會了一下王小偉這前言不搭后語的答案，把筆一甩：“算了，大題不抄了?！?br/>     “別的科都抄完了？”王小偉問。
    “抄完了。”賀平意把桌上散落的卷子疊在一起，戳齊。
    “哦對，我還沒問你，荊璨沒事吧？”
    原本在動作的手頓了一下，賀平意很輕地?fù)u了下腦袋：“沒事?！?br/>     “那就好，”王小偉打量著賀平意的表情，說，“不過他昨天，可是有點嚇人。”
    “嚇人嗎？”賀平意很快說，“不嚇人啊，他只是當(dāng)時心情不好?！?br/>     很奇怪，明明他和王小偉認(rèn)識的時間更長，在聽到王小偉并無惡意的那句話時，他還是偏心地想要維護(hù)荊璨。
    “哦，”王小偉看賀平意一直垂著眼睛，似乎不想和自己討論這件事，也就識趣地不再多問，“反正，沒事就行。不過不是我說你，你這也是有點牛，一點作業(yè)都不寫，也就趕上班主任今天沒一上晚自習(xí)就收作業(yè)，要不你還能在這活蹦亂跳？”
    “行了，”賀平意看不慣這人小人得志的樣，“你也沒少抄我的，還有，你這回寫的最好靠譜啊，別跟之前似的十道題錯四道，我都心疼我那點筆水?！?br/>     還是新買的呢。
    “放心吧你，這次絕對保證正確率?！?br/>     王小偉這個人一向愛吹牛，所以他這話賀平意就左耳進(jìn)右耳出，也沒對他抱太大希望。哪知第二天班主任就怒氣沖沖地沖進(jìn)了教室，摔劈了一個板擦。
    賀平意在心里驚呼一聲，歪著身子，嘴皮子不動地小聲問王小偉：“這是怎么了？”
    王小偉也以同樣的姿勢湊近他，嘟囔：“我哪知道。”
    “叫到名字的都給我站起來?！卑嘀魅问箘呸袅宿籼栄ǎ缓蟛耪归_了一頁紙。
    “郭書琪，李泉白……”
    看著幾個同學(xué)哆哆嗦嗦地起了立，賀平意咋舌，說著風(fēng)涼話：“死亡名單啊?！?br/>     “賀平意！”
    也不知是不是賀平意自作多情，他覺得班主任念他名字的時候，還額外附贈了一個瞪眼給他。
    “我去……”賀平意壓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拎著站起來，一邊起身心里還一邊犯嘀咕，要說最近干的唯一不守紀(jì)律的事應(yīng)該就是抄作業(yè)了?？伤鳂I(yè)還特意改了改幾道答案才抄的，不至于被發(fā)現(xiàn)啊……
    他一臉納悶地站起來，轉(zhuǎn)頭一看王小偉——這人掃了一圈已經(jīng)起立的人，臉上都白了一個度。
    瞧這做賊心虛的樣子，那作業(yè)八成有問題。
    “你們是睡得腦子不清醒了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是不是？高三了，你們給我買答案？我請問你們這是一個高三學(xué)生能干出來的事嗎？答案錯了你們還一個個都給我抄上去，是你們瘋了還是我瘋了？??？知道還有幾個月就要高考了嗎？”班主任顯然已經(jīng)被氣的頭腦發(fā)暈，一只手不住在空氣中點著一個個人頭，“你們，你們還是實驗班？丟不丟人？?。縼G不丟人？實驗班的學(xué)生買答案！說出去別人都不信！怎么，是不是我們實驗班只進(jìn)不出你們有恃無恐啊？你們要是不想待了我就去跟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建議建議，都給我走！”
    賀平意：“……”
    怪不得這人昨天說保證正確率。
    只恨他還是把王小偉看得太高了。
    雖然昨天吃火鍋已經(jīng)是要的微辣，但大概是因為好久沒吃這么辣的食物了，荊璨的肚子還從昨晚起就不舒服。他舉手跟老師請了假，出來想上個廁所。走到樓梯口，卻看到二十一班門口齊刷刷站了一排人。
    原本有些匆促的腳步一下子停住，荊璨倒退兩步，確認(rèn)自己沒有看錯。那排人從左到右，一個比一個個高，而最右邊的，可不就是賀平意嗎。
    荊璨在原地轉(zhuǎn)了個九十度，往前邁了兩步，又停住。不好就這么在上課時間走到別的班級去，也不能在安靜的教室前開口叫人，荊璨正猶豫著怎么才能讓賀平意注意到自己，賀平意卻像是心有靈犀一般，已經(jīng)注意到這邊的人影，轉(zhuǎn)頭朝他看過來。
    對視中，兩個人都朝對方走近了一些，直到彼此間的距離足以支撐悄悄話的傳遞，賀平意才開了口：“你怎么了？”
    荊璨想了想，嚴(yán)謹(jǐn)?shù)卣f：“這話應(yīng)該我問你吧?！?br/>     話說完，荊璨忽然想起來他們數(shù)學(xué)老師今天在班上很生氣地說別的班有幾個學(xué)生集體買答案，還按照錯的答案原原本本抄完了的事，警告他們千萬不要干這種蠢事。
    荊璨是不太相信賀平意會干這種……不聰明的事的，所以開口時，也有些猶豫：“你不會……買答案了吧？”
    聲音越放越低，到最后那個語氣助詞，音量已經(jīng)像是被風(fēng)吹散了一般。
    “我可沒有?！辟R平意一口否定，“有那錢我還不如給你把你的小番茄也買了?！?br/>     ……
    “王小偉買的，這個坑貨，我昨天抄他的作業(yè)，誰想到這家伙去買答案，還買了份錯的。我都懷疑是我們班主任在釣魚執(zhí)法。真是白瞎我抄了一個晚上?！?br/>     雖然被罰站是件挺慘的事，但是荊璨聽了賀平意的話，還是沒忍住，笑了一聲。
    “笑？還笑？我是因為誰才會抄王小偉的作業(yè)？”
    被敲了一下腦袋，荊璨一下子還是沒反應(yīng)過來，抬頭問：“因為誰？”
    賀平意頓時語塞，一只手都叉到了腰上，腦袋左右擺動兩下，發(fā)出一連串的質(zhì)問：“我?guī)дl去開卡丁車了？陪誰剪頭發(fā)了？陪誰去買筆吃火鍋了？”
    荊璨愣了愣，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賀平意是因為那兩天一直跟自己在一起，所以沒時間寫作業(yè)。
    賀平意本來是在跟荊璨開玩笑，卡丁車是他主動說要帶荊璨去的，昨天也是他主動去找的荊璨，他怎么可能真的嫌荊璨占用了他的時間。卻沒想到，荊璨對著他眨了眨眼，竟然說：“哦……對不起。”
    “對什么不起，”賀平意哭笑不得地擼了一把荊璨不開竅的腦袋，“逗你呢，這種假期作業(yè)，我本來就不怎么寫，跟你沒關(guān)系?！?br/>     饒是賀平意這么說，荊璨還是將賀平意被罰站的一大半責(zé)任歸結(jié)到了自己身上?；亓私淌抑?，他一想到賀平意大冷天的還在外面罰站，心里便覺得很愧疚。他頻頻望向窗外，企圖能看到賀平意，但再怎么伸長脖子都是徒勞。好不容易熬到打了下課鈴，荊璨從書桌里摸出一本最厚的本子，跑到了賀平意的教室門口。
    王小偉先看見了他，熱情地和他打招呼。荊璨應(yīng)了一句，便把視線投向站在他身邊的賀平意。
    “給你。”荊璨把本子遞給賀平意。
    賀平意不明所以，但還是先接了過來：“給我這個干嘛？”
    “你要是站累了，等會兒就偷偷坐一會兒吧?！?br/>     賀平意：“……”
    一旁看熱鬧的王小偉摟著賀平意哈哈大笑，賀平意一把把他甩開，感覺剛提起的一口氣噎在了喉嚨。
    “我給你拿的最厚的本子，不會著涼的。”看他面色不快，荊璨趕緊說，“站一上午挺累的，你不用不好意思。我……”
    荊璨指指自己班：“我先走了。”
    賀平意目送著荊璨跑走，硬是被氣笑了，他拿著那個本子在自己手掌上打了兩下，對著那個背影輕點了兩下頭。
    一會兒塞飛機，一會兒塞本子，在害他丟人這種事上，荊璨一直有一套。筆趣閣
    王小偉手欠得不行，伸手過來搶他的本，賀平意反應(yīng)很快地一個閃身，順手把他扒拉開：“一邊去，等會兒我還要用呢?！?br/>     “切，那我也去拿個本墊屁股?？刹荒茏屇阕约鹤??！?br/>     耳邊清靜了，賀平意把胳膊搭在走廊的欄桿上，無意地翻著荊璨給的本子。快速劃過的空白紙張中，有一張被畫了畫的格外扎眼。賀平意沒看清，便把本子拿近了一些，又翻了一遍，去尋找那幅畫。
    畫上是一個蹲在地上的背影，身旁有只小橘貓，在盯著畫中人手上的小太陽。
    賀平意勾了勾唇角，心道畫得這么好看，怎么連個正臉也不給。
    本子的右下角簽著署名，“荊璨”兩個字的旁邊，還跟了一個看上去有些呆楞的Q版頭像。和當(dāng)初賀平意在冰箱門的便利貼上看到的是一個系列。
    賀平意將拇指覆在那個小頭像上，來回摩挲。很神奇的，冷風(fēng)中，賀平意恍惚地感覺到，似乎這樣就已經(jīng)可以觸碰到那顆柔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