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 秦母去南方旅行了。
    秦晗又開始像之前那樣，整天往張郁青那邊跑。
    那天秦晗在班級群里, 聽說學校貼了高考考上一本的紅榜。
    她去了一趟高中, 在紅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拍下來，給爸爸媽媽分別發(fā)了過去。
    她知道家庭已經(jīng)不在了, 但她還是想要做他們的好女兒。
    明明才離開高中校園兩個月, 但秦晗再向校園里看過去，紅色跑道, 綠色草坪, 還有白色的教學樓上金色的校訓。
    好像在教學樓里上完一節(jié)又一節(jié)的課, 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又想起高中時, 班主任說的話。
    沒有比上學更無憂無慮的了。
    秦晗覺得, 她好像正在慢慢理解這句話。
    學校外面有一家烤冷面, 味道特別好，上學時候總要排隊才能買得到。
    秦晗買了四份烤冷面，坐公交車去了遙南斜街。
    “張郁青, 你看我買了......”秦晗的話沒說完, 她突然發(fā)現(xiàn)店里有其他人在。
    張郁青店里桌邊坐著一個小女孩, 看上去8、9歲的樣子。
    小圓臉, 圓圓的鼻子, 圓圓的眼睛, 嘴唇都是圓嘟嘟的，頭發(fā)梳成雙馬尾辮, 軟塌塌地趴在發(fā)圈上。
    像一塊小年糕一樣，軟乎乎, 白凈凈。
    小女孩瞪大眼睛看過來, 秦晗試探著叫她：“丹丹？”
    樓上傳來腳步聲，小女孩轉(zhuǎn)過頭：“哥哥，這個姐姐說我是丹丹?！?br/>     小女孩說話很慢很慢，還有點像是含著糖，含糊不清。
    她說完這句話的時間，張郁青已經(jīng)邁著他的長腿從樓梯上下來，走到了桌邊。
    秦晗以為自己認錯人了，小聲和張郁青說：“對不起，我以為她是丹丹?！?br/>     “她是丹丹?！?br/>     張郁青給秦晗倒了一杯水，“她的意思是，你怎么認識她?！?br/>     張郁青指了指秦晗：“丹丹，這是哥哥的朋友，叫秦晗姐姐。”
    “七晗姐姐?！?br/>     張郁青糾正丹丹：“秦晗姐姐?！?br/>     “七晗姐姐。”
    其實丹丹看起來很可愛，除了說話有些不清楚，并且語速慢。
    其他的秦晗并沒看出丹丹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
    李楠和羅什錦去居民區(qū)里賣西瓜去了，說是要下午才回來。
    張郁青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還是目光帶笑的，只不過，秦晗意識到，張郁青并沒有給她和丹丹做過多的介紹。
    秦晗問：“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嗯，要出去一趟?！?br/>     秦晗眼睛一亮，自告奮勇：“張郁青，我?guī)湍憧吹臧?！?br/>     張郁青看上去有些猶豫，最后還是點頭答應下來。
    臨出門前，張郁青把秦晗拉到一旁，秦晗的注意力還在烤冷面上，有點可惜：“張郁青，你不吃點烤冷面再走嗎？我們學校的烤冷面特別好吃的?！?br/>     “先不吃，回來再吃吧。”
    今天張郁青是有些措手不及的。
    丹丹的特殊學校其實早就放暑假了，但張郁青又找了一個機構(gòu)的訓練老師，假期一直帶著丹丹，糾正她的發(fā)音，做行為訓練。
    昨天晚上丹丹的老師家里突然出事了，開學前都帶不了丹丹了，就把丹丹送了回來。
    偏趕上今天，奶奶也不舒服，需要去一趟醫(yī)院。
    張郁青叮囑秦晗：“丹丹很多東西不明白，別帶她出去，就在店里?！?br/>     “嗯嗯?！鼻仃宵c頭。
    “如果店里來客人，說我不在，讓他電話聯(lián)系我。”
    秦晗繼續(xù)點頭。
    “中午我要是回不來，你兩個訂外賣吃，錢我轉(zhuǎn)給你?！?br/>     張郁青每說一句，秦晗就乖乖點頭。
    最后，他輕輕拍了一下秦晗的發(fā)頂：“今天就辛苦你了，小姑娘?！?br/>     張郁青也叮囑了丹丹，讓她好好聽秦晗姐姐的話。
    丹丹說：“我會聽七晗姐姐的話的?！?br/>     秦晗有那么一點小興奮。
    張郁青走了之后，她忽然覺得自己就像這家店的女主人。
    和丹丹相處的時候，秦晗發(fā)現(xiàn)丹丹確實和一般小孩子不太一樣。
    丹丹在做的是10以內(nèi)的加減法，但好像并不順利。
    第一道題1+3，她反復數(shù)著手指，十幾分鐘過去也沒算對。
    秦晗有些擔憂，坐到丹丹身旁。
    但她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幫她，或者說，她不知道怎么幫。
    半個小時后，丹丹終于算出來了。
    她鄭重地在1+3的等號后面，畫了一個像小旗子一樣的圖案。
    秦晗很茫然，她以為丹丹是因為調(diào)皮不想寫作業(yè)故意搗亂。
    但她抬頭看丹丹時，丹丹的表情很認真。
    丹丹一直張著嘴，瞪這題目，都沒意識到自己的口水滴在了紙上。
    “丹丹......”
    丹丹無辜地轉(zhuǎn)過頭，嘴角還帶著口水。
    秦晗只好抽了幾張紙給丹丹擦嘴，又擦了桌子：“你能告訴秦晗姐姐，你寫的答案是幾嗎？”
    “我能告訴七晗姐姐我寫的答案是幾嗎？”
    丹丹重復了這句話，然后眼神茫然，“答案是幾？”
    秦晗指著她的紙上的小旗子：“這個?！?br/>     這次丹丹懂了，她說：“4像小旗迎風飄?！?br/>     4是像小旗迎風飄......
    可問題是，小旗子飄的方向，不應該是右邊?。?br/>     秦晗用了1個小時的時間，才把丹丹4的寫法糾正好。
    然后丹丹去算1+3時，依舊畫了向右飄的小旗子。
    秦晗：“......”
    秦晗的手機震動了一瞬，是張郁青發(fā)來的微信。：
    【店里沒什么事吧？】
    秦晗躲到一旁，把電話撥過去，壓低聲音：“店里沒事，不過丹丹的功課......”
    能聽見張郁青那邊人很多，他在嘈雜的環(huán)境里輕輕笑了一聲：“忘告訴你了，不用教她功課，你會放風箏嗎？”
    “會的！”秦晗信心十足。
    “我臥室里有風箏，無聊可以帶丹丹在店門口放風箏，她喜歡風箏。”
    電話那邊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和張郁青說話，過了一會兒，張郁青說：“我先掛了，盡量早回去?！?br/>     秦晗在張郁青臥室里找到了風箏。
    丹丹看見風箏很興奮，歡呼著丟下了筆：“七晗姐姐，風箏！”
    “對，風箏?！?br/>     秦晗也笑了，“你哥哥說，我們可以去放風箏。”
    “丹丹喜歡風箏！”丹丹興奮地說。
    掛斷電話之前，秦晗還告訴張郁青：
    盡管忙他的，店里一切有她在，不用擔心。
    但拎著風箏出門不到10分鐘，秦晗就搞砸了。
    以前放風箏，都是爸爸媽媽把風箏放起來，才把風箏線交給她。
    其實會放風箏的不是秦晗，是她爸爸媽媽。
    秦晗和丹丹一起站在張郁青的店門前，看著掛在樹梢上的風箏。
    花蝴蝶圖案的風箏卡在樹枝里，飄帶隨風晃動。
    她到底哪來的信心，居然告訴張郁青自己會放風箏！
    丹丹看上去很焦躁，不停在說：“風箏掛在樹上了，風箏掛在樹上了，丹丹的風箏，是丹丹的風箏......”
    秦晗想起張郁青說過，丹丹以前去廣場聽吉他，如果聽不到就會哭會鬧。
    她很怕丹丹覺得風箏再也拿不回了，蹲在安慰丹丹：“丹丹，風箏還在，秦晗姐姐去把風箏給你拿下來，好不好？”
    “丹丹的風箏，是丹丹的風箏?！?br/>     “對，是丹丹的風箏，秦晗姐姐去拿下來?！?br/>     丹丹像是才聽懂秦晗的話，愣了一會兒，忽然又笑了：“七晗姐姐把風箏拿下來。”
    “對，秦晗姐姐現(xiàn)在就......”
    秦晗看了眼身后非常高的大樹，咽了咽口水，逞強道，“給丹丹把風箏拿下來！”
    那棵樹至少有十米高，秦晗準備先爬上旁邊的磚墻，再上到樹上去。
    她從張郁青店里搬來了椅子，又墊了幾本書，好不容易才有爬上墻的希望。
    這段墻很老了，秦晗上去時還碰掉了一小塊磚，腳底下摞在椅子上的書一滑，她差點摔下去，腿在墻面上蹭岀一條細細的血痕。
    丹丹蹲在墻下面：“七晗姐姐加油?！?br/>     秦晗收了小朋友一句加油，覺得自己一定不能讓她失望。
    奶奶的檢查結(jié)果出來得很快，張郁青匆匆從醫(yī)院趕回來。
    沒等走到店門口，他就看見了秦晗。
    這個在電話里信誓旦旦說“交給她沒問題”的小姑娘，此時正顫顫巍巍站在店旁邊那段老舊的磚墻上，并嘗試著用各種不同的姿勢，企圖爬到旁邊的樹上去。
    可能是被樹上的什么東西扎到了手，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縮回手，轉(zhuǎn)眼，又一臉堅毅地把腳踩到了樹枝上。
    張郁青：“......”
    那段墻真的很老了，張郁青出生時它就在，他都怕墻會突然坍塌。
    “秦晗?！睆堄羟喟欀冀腥恕?br/>     正試圖上樹的秦晗，聽見張郁青回來，第一反應就是解釋：“我不是故意的，我馬上就能把風箏拿下來......”
    她轉(zhuǎn)過身，張郁青才看她腿上被磚墻刮破的傷口。
    張郁青無奈地說：“沒人怪你，先下來，上面危險?！?br/>     秦晗只是短暫地看了一眼下面的張郁青，又馬上看向樹梢。
    她抿了抿唇，才盯著樹梢小聲開口：“張郁青，我下不去，我往下看時，會腿軟。”
    張郁青把椅子搬到一旁，站到墻邊，張開雙臂：“下來吧。”
    “我不敢......”
    “我會接住你?！?br/>     秦晗額頭上已經(jīng)滲出細密的汗珠，她不是不害怕，只是不敢辜負小朋友的期待，一直在硬撐。
    這段墻在兩間房子中間的空地上，是風口。
    每每有風吹過，秦晗都滿身冷汗，覺得自己會掉下去。
    現(xiàn)在張郁青來了，他站在墻下面，張開著雙臂。
    清風入懷，把他的衣服吹得有些鼓。
    秦晗忽然鼓起勇氣跳了下去，和清風一起，被張郁青擁入懷里。
    秦晗跳下來時，是閉著眼的。
    抱住張郁青時，也是閉著眼的。
    耳邊傳來張郁青的調(diào)侃：“小姑娘，你還準備抱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