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赤龍與黑龍上
,有暗香盈袖 !
黑衣女子終于忍不住重新打量二人,繼而壓低聲音問,“兩位可是東商君與西參君?”
二人接連點頭:想必是那女人從其他茶客的議論中聽出些什么,所以才會毫不避諱地說出參商兩位大神的名號,所幸沙海境內(nèi)也不必隱瞞,唯一叫人始料未及的,就是東商西參同一時間出現(xiàn)。
“久仰,久仰。”女子低頭思量片刻,又問,“那,你們已經(jīng)知道我的身份了?”
殷肆瞥望一眼西參娘娘,后者則是笑著頷首,“那是自然,要不,我們怎會特意來此海尋你?”
見她扯謊面不改心不跳,東商君甚至有些懷疑那個被他輕輕一碰就面紅耳赤的女子究竟是不是身旁之人……早早便聽得玄蒼說起過,這女人對外一副德行,對內(nèi)又是另一副樣子,他先前并未有在意,此番一看,卻當(dāng)真要嘆她一句“當(dāng)世奇女子”,也很是欣慰自己索性是被劃入了標(biāo)注“內(nèi)”的這個圈子里來。
黑衣女人聽罷她所言,遲疑著湊近些許,渾身冷冽氣息更甚,一番話說得莫名,“那么,關(guān)于我與赤炎的事情,你們又知道多少?憑什么說他不會來?我……我已在此候了好些時候……他說今日定會來與我做個了斷。”
言至最末,她的聲音幾欲哽咽,好似肚中苦水無處去吐,積郁成疾。
“我們……只是知道該知道的,那些不該知道的,便是不知。”姻姒仍在極盡所能與她周旋,想了想索性坐在了她的桌邊,將那只倒扣的碗翻轉(zhuǎn)過來,自顧自倒?jié)M,微笑著就著那只瓷碗喝了口茶,“不過也請姑娘放心,你與赤炎的事情,我們亦不會多嘴。”
赤炎。等候。做個了斷。還有……孩子。
她美眸輕轉(zhuǎn)。很快將她話中的關(guān)鍵梳理出來,隱約猜到了這大概是個什么樣的故事——只是不清楚這個女人和喚作赤炎的男子究竟是何來頭,一時間也不敢說多余的話。她與東商君不過是來尋玄天黑龍的,時間有限,并不想卷入不必要的麻煩里。
而見她面對參商二神,竟沒有流露出半點該有恭敬謙卑的態(tài)度,反倒是有一種淡淡的居高臨下感。
“你們……可是因為前幾日沙海中那場沙塵暴,所以才來尋我的?”
“正是,我還差一點為此死掉吶。”
姻姒忙不迭點了下頭,桌下足尖輕輕踢了下殷肆腿肚,后者心領(lǐng)輕聲而言,“不過,我們并非是來追究什么,只是,厄蘭畢竟毗鄰海澤,作為海澤的掌權(quán)者,在下需的了解那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也希望姑娘如實相告,我們也會將自己所知道的關(guān)于赤炎的事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姻姒望望天,他們除了確定赤炎是個人名以外,別的啥也不知道。
順便,她與殷肆二人此番操蛋之舉,若能成功,實在可以收錄入《搭訕實用手冊》一書。
黑衣女子怔了一下,帶著歉意道,“實是抱歉,那日沙海之中見到他,我,我再是忍不了……就動了手,不想?yún)s引起那般沙塵,驚擾到二位……”她的手不經(jīng)意間撫上隆起的腹部,周身氣息一動,又輕嘆一聲,“若非是因為肚子里的孩子,我又何苦還回到這個傷心地來?”
“你……有了身孕還與人交戰(zhàn)……”她嗔怪,“凡人尚且知道有了身孕需的好生歇息,神魔之輩更是該如此!依姑娘肚子來看,恐怕是快要臨盆了罷?怎還如此胡鬧?”
或許是提及到女人間的共同話題,黑衣女子的聲音終是輕柔了下來,戒備的氣息也弱了許多,她幽幽一笑,道,“無礙的,我與你們到底還是有所不同,上古神龍化作真身時,肚里的不過是一枚卵……只是那般身型太過巨大,在扶桑走動也不方便,這才幻化做了人身,沒想到,卻是如此大腹便便的樣子。”
“上古神龍……你、你是玄天……黑龍?”她連聲音都有些顫,一時脫口,險些戳破之前的謊言,“咳咳,我們只知是九龍現(xiàn)身扶桑,卻不清楚究竟是哪一位尊駕……”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哪一位?”女子搖頭,將姻姒的話否定,“你們有所不知,赤炎亦是九龍,我是玄天黑龍,掌風(fēng)雨,他為怒焰螭龍,主征戰(zhàn)……我到底是對他舊情難忘,幾番得勢卻沒有下狠手,否則,沙海一戰(zhàn)我也不會輸?shù)媚前銖氐祝€叫他……”
似乎是回憶起心傷之事,她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殷肆聽罷,不禁喟然一嘆,他與姻姒只當(dāng)是沙海中會有巨龍現(xiàn)身,難免一場惡戰(zhàn),降服之后安置在浮臺便好……不想上古神龍一支早已通曉人性,歷經(jīng)浮世變遷,亦有七情六欲,玄天黑龍更是以人形出現(xiàn),還帶著身孕。
孩子她爹是另一條龍。
眼下到是將思緒理清了許多,往后忽悠起來就更順溜了。
“既是朋友,二位喚我‘清寡’便好。”玄天黑龍開口,一身冷冽氣息著實消退許多,頓了頓又不禁自嘲一笑,“清寡,清寡,這回,當(dāng)真是要清清寡寡了。”
“怎么會……”姻姒喃喃一句,踟躕著撫上她的手,“沒事的,定是場誤會。”
不知為何,隔著黑紗雖看不見清寡的容貌表情,但只聽她的聲音,便透著一股哀怨凄婉,不必知曉她與赤炎之間究竟有何糾葛,斷然錯不在她。清寡被她拉著,也不抗拒,冥冥之中像是有只無形的手,將兩人距離拉近。
“依照清寡所言,不知你們今日約見在此,打算如何了斷?”殷肆出聲。
就像是對男子有所敵意一般,玄天黑龍的徒然抬了聲音,冷了口氣,將手從姻姒手中抽回來,“不如你們先說說,為何斷言赤炎一定不會來赴約?”
姻姒狠狠白了他一眼,責(zé)備他驚跑了上鉤的魚兒,哪知后者擺出一張無辜臉,暗示自己什么也沒做,已經(jīng)極盡所能地在保持緘默,眼巴巴等著兩個女人培養(yǎng)出感情來。
“這……”她語噎,末了才言,“我們一路探查至此,未見得有什么非同尋常之人。”
咳咳。殷肆輕咳數(shù)聲,打斷她的話,折扇在手中重重一敲,“清寡姑娘身在此地,沙海溫度便驟降許多,尋起來并非難事;再者,同為上古神龍,心意本該相通,赤炎若是想見你,想與你做個了斷,怕是早早便到了,又何必躲躲藏藏拖延時間?局外人一眼便明白的事情,姑娘是當(dāng)局者迷,自亂了陣腳,這才想不到罷?”
清寡思量片刻,張口卻是無奈,“他……當(dāng)真是想毀了我……”
“何出此言?”東商君蹙眉。
清寡不發(fā)一言,抬手緩緩撩開遮面黑紗……姻姒只望一眼,便覺得胃中作嘔。想她每逢征戰(zhàn),面對妖魔尸首不計其數(shù),何等凄慘場面未有見過?獨獨兩次因他人容貌而震驚:第一次是蜉蝣蟲妖小游的夫君,將死不死,形若朽木,第二次,便是面對傳言中本領(lǐng)通天的玄天黑龍,清寡。
女子面部幾乎大半被灼傷,一側(cè)的烏發(fā)被燒掉些許,肌膚紅白異色,柳眉褪盡,傷口勉強愈合,但仍有流淌出的濁液殘留其上,極為惡心,連眼睛也只剩下一只……姻姒從未料想黑紗斗笠之下是這樣一張臉,那種感覺,就像是心一下子被揪起來,使勁揉搓,松手之后,上面的褶皺卻再也消退不去。
“你……”
“這燙傷都是那日惡戰(zhàn)拜他所賜。”清寡話語間透著凄楚,又將面紗遮好,“呵,我的容貌……是因他才變得如此可怖,若是嚇著你們了,實在抱歉。”
“他、他怎會如此狠心?”
“因為這個孩子。”玄天黑龍冷冷哼笑一聲,“狠心如他,怎不會如此?一把三昧火,一道驚天雷,沙塵滾滾卻難掩火光,我沒逃,我就想看看那個男人到底是有多狠心,要將我與他的親骨肉折磨成什么模樣!他要燒死我們,他是要我們妻兒都消失在這世上才好!”
姻姒見她目含恨意,身后又寒,抬了袖口拭干凈額上沁出的細(xì)密汗珠,仍舊沒有從那張嚴(yán)重灼傷面孔帶來的郁結(jié)中走出來。
“人都言,怒焰螭龍赤炎風(fēng)流薄情,我與他分分合合糾結(jié)數(shù)萬年,一心待他真,待他好,卻仍未修得個正果……眼下孩兒即將誕生,他卻棄我而去,要與扶桑南蠻妖部的妖女日夜廝混,你叫我……你叫我如何不去怨他恨他?”銀牙輕咬,清寡握拳的手慢慢松開,擱在腹部撫了幾下,“我腹中的孩兒是那男人留下的種,可在我看來,不過是一顆毒瘤……我恨不得將肚腸破開,將它取出來碾碎……這一生一世的罪尤,都沉淀在這里,當(dāng)真……當(dāng)真是罪尤……”
罪尤。罪尤。姻姒默默念叨二字,只覺得沉重?zé)o比,卻又忍不住插話,“小孩子到底是無辜的,你有何必有此念想?”
黑紗一晃,清寡聲沉如水,“……西參君可有喜歡的男人?”
姻姒語噎,側(cè)目張望身邊男子一眼,又不愿輕易承認(rèn),只得輕聲道一句,自然是有的。
“他喜歡你嗎?”
“……或許,嗯,應(yīng)該是……是的。”
“那,你覺得他會喜歡你多久?”
“這……約莫會很久吧?”她連笑都笑不大出來,“……大概。”
聽得西參娘娘拖泥帶水的回答,殷肆在旁重重咳嗽了一聲,不滿地將扇子搖得啪嗒啪嗒。
清寡并不理會,直視著姻姒的雙眸,“神明得以永生,那般長的時間,與同一個女人朝夕相對,男人怎不會膩味?等他厭倦了你的身體,等他愛上了別的女人,等你知道他是那般無情無義的大惡之人……你卻什么都做不了,除了不停地等著他盼著他想著他,向上蒼祈禱,希望他變成你所希望的樣子,你還能做什么?女人一旦愛上了男人,就是輸?shù)膹氐住貏e,是有了他的孩子。我不希望這個孩子出生后,知道他的父親是那樣一個人,我,我甚至不知該如何向它解釋……他的父親就這樣拋棄了它……”
她靜靜聽完玄天黑龍的話,覺得似是有理。
黑紗后的那只眼睛,一定已經(jīng)干涸,漫長的歲月里流了許許多多的眼淚,直至如今,可以向兩個陌生人訴說自己的故事,而再落不下一滴淚水。
作者有話要說:且記下罪尤這個名字。
以及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