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長生藥
,有暗香盈袖 !
什么來了?姻姒幽幽問了一句,然而在尾音消散之時,她已經(jīng)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就像是一張無形的巨大古琴被輕輕撩動琴弦,無端發(fā)出沉重且急促的聲響,又像是光芒中和著腳步的節(jié)拍,恍惚間顯現(xiàn)的熟識身影令她驚愕不已——那抹慘慘淡淡的羸弱身影,正是殷肆口中所言“消失不見”的蜉蝣蟲妖小游。
只是她看上去比之前更加羸弱,面色蒼白至極,懷中抱著一具骸骨,踉蹌著走向二人。
“她……怎么會……”姻姒口中一頓,強壓下涌動的心緒,“小游懷里抱著的白骨,應(yīng)該是那個男人的罷?這才幾日不見,變化得倒是著實叫人認(rèn)不出來了,嘖嘖……”她本是想說一句玩笑話,只是說罷連自己都一點不覺得好笑。
少女本是漫無目的地前行,直到耳中響起姻姒的聲音,近乎稱得上空洞的雙眸中才稍稍亮起一絲光澤,喃喃開口喚了一聲,“爺……”
乖巧地沖著殷肆欠了欠身子,小游懷中白骨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隨時都有可能松散,而骷髏頭顱處兩枚巨大黑洞著實有些駭人。姻姒不發(fā)一言盯著她看,終于在小游扭頭望向自己時張口,“你的夫君……他,怎么了?”
小游立在原地笑了一下,一番話出乎意料地淡然,“照姐姐之前所言,我讓翟郎解脫了。”
她雙手又緊,將懷中冰冷白骨緊緊貼合在毫無血色的臉頰上,親吻著,摩挲著,疼愛有加,就好像與之并肩的分明是一位有血有肉面容俊朗的年輕男子,“姐姐勸說的不錯,翟郎他比之前更加愉快了,他每天都沖著我笑呢,還喚我和他一起留下來,留在塵世中……”
不知為何,蜉蝣妖物與骨骸這般親昵的舉動卻叫姻姒難以忍受,也罷,一個對著作嘔干尸也可以訴說情腸的女子,一具骨骸對她來說又算做什么?那種執(zhí)著的感情,同樣身為女人的姻姒,有被震驚,卻并沒有感動。
皇都南坪這些時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她無端有些擔(dān)憂,正欲詢問,不想身邊沉默了許久的男子忽然開口,“為什么不按我給你的方子喂他藥?僅僅憑借你的修為渡給他真元,根本無法維持那具肉身!”
他說的急迫,連握扇子的力道都莫名重了許多。
就好像,一件期待已久的事情落空……
妖女神色又有些恍惚起來,頓了頓才淡淡出聲,“這不是你們想要的結(jié)果嗎?是啊,這些日子,您不在南坪,我是給翟郎停了藥,我看著他一天天更加衰老,氣息越來越弱,很痛苦,很難受……我也很痛苦,很難受,恨不得將畢生的修為都渡給他……不過,身為蜉蝣,我妖力弱,修為低,也知道自己之前為了翟郎消耗太多,剩下的時日屈指可數(shù)……所以我吃了他,將翟郎的血和肉一點點吞干凈,只剩下如此美麗的骸骨,陪著我過最后的日子……”
他解脫。她亦解脫。
然而若無其事說出這等驚悚事實,到底是叫人難以接受的。妖物吞食凡人血肉和心臟,修為便得以增進(jìn),這也是她今日還有力氣站在這里與他們二人說話的原因。
“所以你帶著那男人的骸骨,是來與我道別的嗎?”殷肆冷了眼神,負(fù)手而立,風(fēng)帶起他束發(fā)上的緞帶,身影略顯寂寥,“也罷,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我無話可說。”
“爺,我還喚您一聲爺。”氣氛有些沉重,蜉蝣蟲妖眨了一下眼,似乎是考慮了很久才說出這番話,“您……您真的是想幫我留住翟郎嗎?那方子根本不是特意為小游準(zhǔn)備的罷?延續(xù)凡人的壽命……世上怎么會有這種方子呢?即使身為神明,妄圖改變凡人的壽命……也是難于登天的……您一直以來,只是在用翟郎試藥……您想知道,凡人陽壽的極限在哪里……是不是?而且,我想您手中應(yīng)該不止這么一副方子,也不止翟郎一個人不死不活地存在于世間……”
愈往后,她的聲音愈發(fā)低沉,最后,竟連眸子都垂了下去。
未等東商君開口,姻姒已搶先辯駁,“好笑,他有什么理由費盡心思去做這等無稽之事?”
她到底是袒護(hù)他的,像是一件不容玷污的珍寶,除了她自己,再不能有別人說不好。
“他們都說……東商君是先任勾陳帝君與塵世女子結(jié)合所誕,對凡人之事極為在意,也沒什么好奇怪……”
殷肆瞇起眼睛,口氣愈冷,“他們?”
“想必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有位大人,眼下正在南坪落腳歇息,這些時日匯聚了不少我族前來參拜,惹得城中妖氣濃重……我,正是聽那些族人所言。”小游提起那個名字時,眼中流露出畏懼,“冥山妖王在碧璽水簾窟,爺和西參娘娘此番下凡,恐怕就是為了尋他吧?”
“你怎知我是……”她驚。
“前來參拜冥山妖王的族人中,有自浮臺而出的妖物,他們說起過西參娘娘的樣貌。我知道姐姐并非尋常之輩,而能與東商君大人比肩的女子,扶桑神魔中,只怕唯有西參娘娘一人了,我說得沒錯罷?”
姻姒眨了下眼,無聲地笑了起來——這句話,她想她真是等太久了。
冥山妖王。繼而心中開始掂量著這個算不得熟悉的名字:出生于冥山的妖物,修為不俗惹得眾妖頗為忌憚,久而久之便自封為王,不過這些年游蕩在塵世倒也沒惹出什么大事,很快就被扶桑神魔所遺忘,亦從未入得她法眼,乍一聽,甚至覺得陌生。
勾陳帝君所要她來探查的,定然就是這家伙無疑。
殷肆卻似乎對此并不在意,他鼻中哼了一聲,“那么,小游是來與我討個說法的嗎?”
衣著素凈的少女搖搖頭,“無論如何,若沒有爺?shù)哪莿┓阶樱岳墒墙^不會活到現(xiàn)在的……我很感激,不管爺是不是利用了我,利用了翟郎……您做的事,總會有自己的理由……”她笑了一下,幾乎沒有血色的臉扯出這種表情,讓人看著揪心,“小游甚至在想,爺是不是擔(dān)心自己有朝一日會愛上凡人女子,希望得以和她相守一生,才四下搜尋著天下奇方,不違背道義地讓凡人來試藥,我的翟郎,只是您的眾多試藥人選之一……”
男子沒有說話,似乎是默認(rèn)了蜉蝣蟲妖所說的一切。
街上依然空曠,落葉打著旋兒從三人腳邊飛過,檐角有水滴落,啪嗒一聲在青石板上綻開花,印出一圈小小的水漬。姻姒看著他,忽然覺得那張臉還真是陌生。
“啊,要走了呢……我還想回到當(dāng)初遇見翟郎的地方看一看,在那里消失,應(yīng)該也不會有什么遺憾了罷。”小游將白骨收進(jìn)懷中,慢慢轉(zhuǎn)過身子,沿著來時的方向折返,宛若自語般呢喃著,“真想留下來呢,和我的翟郎一起……不過,好像做不到了……我已經(jīng)在這世上多活了許多年,牽扯著另一個人的心魄和血肉……”
翟姓男子的骨骸鍍著層淡淡金色,一截截吱嘎作響,真元散盡的蜉蝣蟲妖合著那聲音邁開步子,消失在街的盡頭,就好像從未來過。
她的時間不多了,她不想在熟悉的人面前消失。
殷肆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回神,扭頭與姻姒道,我們也走吧。
一身華裳的女子卻沒有應(yīng)聲,只是仰起臉來一句話脫口,“香盈袖是不是也是東商君眾多試藥人選之一?”
突如其來的質(zhì)問令他難以招架,殷肆怔住,半晌扯著嘴角佯裝微笑,“……西參娘娘可真會說笑話,你莫將小游的話當(dāng)真了。”
他沒有解釋,只是甩袖欲往前走,哪知剛邁出一步,便被姻姒拽住了衣角。他回望,女子琥珀色的雙瞳此刻冷得有些駭人,她逼近,“你告訴我,你想我和小游的夫君一樣心甘情愿為你試‘長生藥’,所以才不希望我離開南坪的,對不對?”
她想起那夜他猝不及防的親吻,以及惺惺相惜的神情……令人作嘔。
“你不要胡思亂想。”殷肆斂起笑容,眉頭緊擰,將衣角從她手中扯出來,“神明本就是永恒的存在,即便我身上流著一半凡人的血,可我的神息與修為皆位于諸神之上得以永生,幾時需要你口中所謂的‘長生藥’?”
她笑了一下,握緊的拳頭松開,“東商君的確是不需要,可你怕這輩子犯下和先任勾陳帝君同樣的錯誤——愛上凡人女子——你不想看見你喜歡的女人衰老后丑陋的樣子,也深深恐懼著只有短短百年的姻緣,必然要尋一味靈藥,得以延長她的陽壽。”
狹長的眸子瞥向一邊,殷肆心不在焉理了理領(lǐng)口,覺得街巷里穿過的風(fēng)有點冷。
“虧我之前還質(zhì)問你,為什么知曉了我的真實身份后就遠(yuǎn)遠(yuǎn)躲開……你是覺得我不是凡人,不能以身試藥,所以沒有利用價值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姻姒的眼神黯淡下去,語氣間暗暗藏著不可言明的苦楚,“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他不可遏制地責(zé)罵出聲,一把按住她的雙肩,死死盯住她的眼睛,“對,這些年我是在尋一種能令凡人長生不老的靈藥,我怎么會知道自己喜歡上的人,是神還是妖,是魔還是人……我害怕自己犯下和父親當(dāng)年一樣的過錯,但我不是混蛋,我知道底線在哪里,我不會為了找一個甘愿試藥的人而出賣自己的感情!”
從未見過這男人惱怒模樣,雙肩被扼得生疼,她只得木訥地重復(fù)著他的話,“你的……感情?你是說……你那樣對我,并非是為了……”
“我對你是認(rèn)真的,要怎么樣你才會明白?扶桑神明都說西參娘娘冰雪聰明,可是我怎么一點都覺察不到呢?”殷肆長長嘆了口氣,終于平復(fù)了心情,“如果那天你我將那條路走完,我一定會告訴香盈袖我是誰,而那些苦心去尋的長生藥方,統(tǒng)統(tǒng)都是為她的出現(xiàn)而準(zhǔn)備的,我會拼勁全力找到延長她陽壽的方法……我甚至考慮了很久,設(shè)下劫難渡她今生成仙……”
姻姒怔怔望著他,驚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松開手,苦笑一聲,又繼續(xù)道,“可是我忽然發(fā)現(xiàn),她和我一般,是這世上永生的神明;啊,我是應(yīng)該高興的,從今往后,不需要再找什么藥方,也不需要找凡人來試藥……可是我很苦惱,那苦惱遠(yuǎn)遠(yuǎn)勝過心中的竊喜——西參娘娘原來那么討厭東商君,她若知道周自橫的真正身份,一定會狠狠拒絕我,我此生最重要的一段感情,怎么能開口就被拒絕呢?我不甘心的。”
紅唇一顫,她出聲,“所以……你就走掉了……”
“東商君從不做沒有十成把握的事情。”似乎是對她的安靜很滿意,他彎著嘴角,揚手用扇柄挑起她的下巴,這般輕佻的動作卻著實叫人欲罷不能,“反正我們的時間很多,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西參娘娘不那么討厭我,然后,接受我。”
姻姒眼圈有點紅,心頭縈繞的雜亂絲線今日一根根被他的理得服帖:他說得真切,她甚至開始后悔為什么不早點給他解釋的機會,這樣始料未及的告白讓自己恍惚如同置身在云霧中,酥軟得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
“你把詔德泉讓給我,我就原諒你,這樣……可以么?”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一點點求和的妥協(xié)。
殷肆的笑容凝固住,伸出的手慢慢收了回去,從牙間擠出三個字:不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 窩很良心啊,七夕雙更啊,老血都吐沒了_(:3」∠)_
最近工作有點忙,下次更新可能會時間間隔久一點,是個番外說小游和翟郎的故事,當(dāng)苦兮兮的小短篇調(diào)劑一下口味吧,然后開啟東商君的人渣之旅……………………………………
等大家恨透了煩透了不砍死他覺得不爽了就開虐了╮(╯▽╰)╭
當(dāng)年的云欺風(fēng)也沒拉過這么多仇恨,4兒你妥妥的更渣括弧笑
殷4:我真沒做什么損人的事,怎么就各門派聲望仇恨達(dá)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