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周末
九三年的小學(xué)周六上午是要上課的,上完三節(jié)課,朱云軒收拾了東西回家,就看到小惠騎著自行車帶著李銳跟上來了。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銳要在自己家里住一晚上,姜月秀是萬分贊同的,其實她對李銳的父母很不理解,在她看來,才六七歲的孩子,就算不跟父母一塊兒睡了,總也要在身邊才放心,就說朱云軒,這些天天涼了,她就整天擔(dān)心他晚上睡覺著涼,而且睡覺以前,她也要問問朱云軒白天做過的事情才能安心。
李躍前一天打了電話過來告知李銳自己星期天會過來,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小惠還會過來接李銳,她交代了幾句,又拿出了幾只漂亮的上頭帶著橡皮的鉛筆送給朱云軒。
朱云軒笑瞇瞇地接了,卻怎么看李銳怎么不順眼。
“阿姨,麻煩你們了。”李銳對著姜月秀露出一個笑容。他穿著白襯衫,干干凈凈文文靜靜的,可是手上卻很沒形象地提著一只被稻草捆了腳又用個塑料袋套著的母雞。
“不麻煩不麻煩。”姜月秀連忙開口,又招呼小惠把雞帶回去,可是小惠卻一溜煙蹬上自行車走了。
“阿姨,你連只雞都不收,我可不敢住下來了。”李銳再次開口。
朱云軒繼續(xù)在一邊斜眼瞄他,其實李銳留下來搶走父母的注意力真不算啥,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上輩子那個不許父母對其他孩子好一點的朱云軒了,但是李銳竟然想留在他家過夜跟自己同床共枕……這一點就比較氣人了!
可惜他沒辦法反對,一反對就好像是在無理取鬧了,畢竟兩個六歲孩子一張床上擠一晚上再正常不過了。
如今天氣雖然涼了一點,但也是只穿一件單衣就沒問題的,姜月秀在去接朱云軒之前就做好了菜,一道醬燒豆腐干,一道炒白菜,還有蒸好的咸肉,看到李銳留下來吃飯,她又給兩個孩子一人煎了一個荷包蛋。
朱云軒一口氣吃下去滿滿的一碗飯,然后和李銳一起搬了個凳子開了大門在堂屋里寫作業(yè),姜月秀則倒了水殺雞褪毛。
褪毛是用開水褪的,但溫度也不能太高了,雞在熱水里泡過以后,拿個舊鍋鏟一鏟,就能把毛給鏟下來。
母雞肚子里還有一顆已經(jīng)長了殼的雞蛋和好些只有蛋黃的雞蛋,對于那個用母雞的價格買下的雞蛋,姜月秀見了就有些可惜,試圖教會李銳在買雞的時候摸一摸雞屁股看里面有沒有就要下的雞蛋再買……
“媽,雞是小惠阿姨買的。”看著自己的母親在那里念叨著怎么樣的雞才是放養(yǎng)的,朱云軒幫著李銳開口,就算對方硬黏上來要在他家住一晚上讓他覺得不滿,但他也不能去想象李銳摸雞屁股的畫面……
“我知道了,”姜月秀笑了笑,這會兒她也想起來了,人家估計不差錢,“對了,銳銳,你茭白要吃嗎?絲瓜要吃嗎?地里的芋頭也可以翻了……”
“阿姨,我不挑食的。”李銳馬上開口,只要姜月秀做的,就算難吃的要命他也會吃下去的!
“這些日子我手里也沒什么活,給你媽媽做的衣服也做好了,不如下午就去摸螺螄吧,這段時間沒少下雨,河里的水也清了,養(yǎng)到晚上去了泥沙就能炒螺螄來吃了。”姜月秀琢磨了好一會兒,又琢磨出一道菜來:“可惜了,你要是夏天過來,還能下水游泳。”
鄉(xiāng)下的孩子,一到夏天就往河里鉆,朱云軒就是重生以后也去游過兩次,跟他這么大的孩子基本上都有父母或者爺爺奶奶看著游,然后一人一個舊輪胎當(dāng)救生圈。
朱云軒就有一個黑色的舊輪胎,他爸特地從鎮(zhèn)上帶回來,然后用自己補自行車輪胎的手藝補好的,充足了氣跟那些花里花俏的救生圈一比,就像是坦克和小轎車的區(qū)別。
年紀(jì)再大點的會那個木頭門栓游或者拿幾塊泡沫去游,然后游著游著,除了膽子特別小的,基本上就全都學(xué)會游泳了。
朱云軒的家門前就有一條河,姜月秀拿了個竹籃下去摸螺螄,岸邊的水草里,還有浸在水里的石板瓦片上都有螺螄吸附著,這年頭大家都樂意下河摸一些加菜,所以螺螄并不多,到了十幾年以后,河里的水變得渾濁,附近開了好幾家廠,家家戶戶也都裝抽水馬桶了,螺螄到處都是,但是摸了也沒人敢吃了。
很多記憶,明明是上輩子的,這會兒卻無比鮮明,朱云軒脫了鞋子下河,隨手翻起河邊的石塊來,沒一會兒,竟然真的捉住了一只螃蟹!
這種螃蟹被這兒的人稱之為石蟹,個頭很小也沒什么肉,也只有小孩子會捉他們,而朱云軒就特別喜歡抓這些東西。
其實他抓螃蟹的手藝很差,釣龍蝦挖泥鰍的手藝更差,跟村里那些整天在泥地里的孩子一比,人家都挖到十幾個泥鰍了,可能他才挖到一個……不過其他孩子的父母都不樂意為了孩子弄回來的一點小東西浪費油鹽,姜月秀卻不介意,就算朱云軒只拿回來一條泥鰍,她都愿意滴上幾滴油放點醬油和一瓣大蒜在燒飯的時候蒸了給他吃。
“媽,我抓到一只石蟹,等會兒你給我蒸一下!”朱云軒小心地抓著石蟹的背,不讓對方揮舞著的兩只大鉗子夾到自己。
“好好,你先把它放家里去。”姜月秀馬上答應(yīng)下來,又讓朱云軒拿把鐮刀拿根竹竿來,她種的絲瓜沿著河岸邊種著卻沒有修剪的桑樹爬的很高很高,不把鐮刀綁到竹竿上都沒辦法把絲瓜給摘下來。
“好嘞!”朱云軒拉著一直站在河邊用石板鋪好的階梯上的李銳跑回家,沒一會兒,兩人又扛著竹竿跑回來了。
李銳跟這邊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基本上什么都做不了,連地里的韭菜都看著很稀奇,朱云軒就一邊用繩子把鐮刀綁到竹竿上一邊跟對方搭話:“你要是早兩天來,那棵桑樹上就長滿桑葚了!要知道那棵桑樹可是我爸特地留著結(jié)桑葚給我吃的,一般那些只要葉子每年都修剪的桑樹結(jié)出來的桑葚味道都不好……還有桃子,都沒了一個多月,棗子也早就沒有了,我當(dāng)初就盼著棗子長成的時候能掛臺風(fēng),學(xué)校放假不說,還能去撿棗子吃!”
“我記得魯迅寫過他的奶娘用桑葚泡酒。”李銳開口,鄉(xiāng)下其實挺漂亮的,這會兒更是沒什么污染。
“這個沒試過,我只知道我每次吃桑葚都會把嘴巴吃成紫色,然后我媽就會特地給我換上黑色的衣服就怕衣服被桑葚染上了顏色。”
摸了半個多小時,姜月秀就摸夠了要吃的螺螄,然后用鐮刀勾下來兩個嫩絲瓜,往家里走去,絲瓜是好東西,種上兩顆,一家人就能吃上兩三個月了,這也就罷了,老絲瓜在樹上掛到最后,往往只剩下粗粗纖維和種子,把種子弄出來,就能拿那些纖維洗碗了,又環(huán)保又好用,比后世的一團(tuán)團(tuán)金屬絲好用多了。
螺螄養(yǎng)到水里,滴上兩滴菜油能它們更快地吐出肚子里的泥沙來,姜月秀就又出門去弄茭白了。
“你家種的東西還真多。”李銳看姜月秀的樣子,茭白還是自家種的?說實話,很多東西,他今天還是第一次看到它們長地里的模樣,還有旁邊臉盆里的石蟹和螺螄,一開始的時候,他還以為石蟹是小螃蟹,螺螄是小田螺來著……
“現(xiàn)在很多人不上街買菜,地里種的東西就多了,茭白可以在水稻田的田頭挖個坑種一些,就是自己家里種的茭白品種不好,里面很多都有黑點,你放心吃好了,不用擔(dān)心有毒。”朱云軒拿了奧數(shù)教材做題,試圖把每一道題目都解出來,李銳就在旁邊拿了他的筆記本寫小說。
兩人都有成年人的靈魂,自制力很不錯,一點都不開小差。
“其實鄉(xiāng)下挺好的,東西全都純天然無污染。”李銳笑了笑,看到不少螺螄已經(jīng)吸附著臉盆爬到上面了。
“可是干活就很辛苦了……對了,我家田頭還種了荸薺,可惜現(xiàn)在還不能吃。”朱云軒家里能種這么多東西,其實跟他大伯朱成功不無關(guān)系,朱成功以前專門種地和給人干小工,時不時還拿了蔬菜去鎮(zhèn)上賣,家里種的蔬菜品種就多了,相應(yīng)的,朱成才家里也種了一些。
“等成熟的時候,你媽肯定會讓你帶一些給我吃的吧?”李銳寫下一段字,又道:“星期一自修課的時候我會去閱覽室寫小說,也看看有沒有可以投稿的雜志或者出版社。”
醉翁之意不在酒?朱云軒沒有接話,只是努力算著手里的題目,不時在草稿紙上涂涂畫畫的留下一些算是和圖形。
那疊厚厚的草稿紙是馮仙從紡織廠里帶回來給他的,而朱秋月,這會兒正在曬場上和隔壁的女孩子一起用紅磚畫畫,他們畫了臥室、客廳什么的,重點畫了吃飯的桌子,在上面畫了幾個圓圈當(dāng)碗,然后搬了個小凳子坐在邊上把小草小花堆在幾個圓圈里假裝吃飯。
晚上的菜很豐盛,那只雞做了白斬雞,然后除了一些蔬菜以外,還有一大碗放了蔥姜燒的入味的螺螄,這些螺螄的屁股都被姜月秀用家里專門剪桑條的剪子剪掉了,用力一吸,就能把里面的螺絲肉吸出來,朱云軒和李銳年紀(jì)都小,常常吸不出來,姜月秀就給他們準(zhǔn)備了兩根縫被子的又長又粗的針讓他們把螺絲肉挑出來吃。
兩個孩子吃的最后,連飯都沒吃幾口。
朱云軒家里只有一個朱成才結(jié)婚的時候買的黑白電視機(jī),他和姜月秀讓李銳和朱云軒去他們房里看電視,可是李銳和朱云軒早就對電視沒什么興趣了,更愿意去自己的臥室做題,這讓姜月秀和朱成才又狠狠地夸獎了他們,看著自己兒子的時候,他們得意地嘴都要裂到耳后去了。
父母一走,朱云軒就瞪大了眼睛。
“晚上你睡里面,我睡外面。”他看了看自己的床,覺得有些小了。
“好。”李銳把手里的筆記本和圓珠筆放到床里頭的抽屜里,這床有些年頭了吧?他多看了兩眼,又去看朱云軒:“你放心好了,現(xiàn)在我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會對你怎么樣的。”
說完這話,他的臉忍不住就有些紅了,這樣□□裸地調(diào)戲朱云軒的事情……
“小心我‘做’了你!”朱云軒一把撲倒了李銳,他對李銳一些軟綿綿的試探話都是當(dāng)做沒聽懂的,可是這會兒對方出言調(diào)戲,他卻馬上反擊了回去。
李銳的臉更紅了,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朱云軒咳了兩聲,馬上放開了對方,用一條毛巾毯蓋住自己全身:“睡覺了!”
“哦。”李銳笑了起來,突然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多跟姜月秀訴訴苦,要是平常也能睡到朱家來就好了。
不過,自己還是要在面對朱云軒的時候盡量冷靜一點,再這么下去就太丟臉了!
上輩子連戀愛都沒談過的人悲催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