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字如其人
錦豐正門安保室,值班長大腿翹二腿坐在椅子里抽煙,眼睛一拐竟然看見副總朝這邊來了,趕緊把手里的半截香煙戳進煙灰缸里,喝了一口水,副總已然過來了,他小跑著出來,“副總,您請進。”
“不用了,我想問問,平時收發(fā)錦豐往來普通信件都是你們負責?”
“郵遞員送過來,這邊負責接收,后面會有后勤部來取走,再分發(fā)到各個部門。”
任兆欣點頭,“知道了。”她這邊問完話,回過去把送她回來的陳正希打發(fā)走,朝錦豐大廈里走,一邊走一邊低頭撥電話。
作為副總秘書,劉小姐回復給她上司的是:近來,并沒有任何副總的私人信件送達到副總辦。
電梯到了頂層,她慢慢走出去,站在圍欄邊,頂著午時的陽光靜靜地站著,很久之后,她把手里握得發(fā)燙的電話再度放到耳邊,“爸,我要見您;那,您只要告訴我您幫我代收的東西放在哪里就可以了。”
很多的信,整齊地躺在抽屜里,沒拆過,一色的牛皮紙信封,信封上是她熟悉的字跡。她一手還扣著抽屜邊緣,垂著視線,默默地看著,這么多,要寫多久?
一封一封慢慢拿出來,從郵戳上看,一天一封,沒有一日落下過,前后一算,竟然有七十三封之多。
將近兩個半月!
檢出日期最遠的那一封,拿起裁紙刀,拆開,輕輕展開信紙,紙上是黑色圓珠筆字,字跡俊秀,依舊是筆勢流暢的行楷,每一筆都帶著執(zhí)筆之人下筆的力度,整體卻又比原先圓潤了些,有些地方還有點潦草,似乎書寫的時候比較急,亦或是有太多的事要記錄而不得不讓手底下的動作加快。
字如其人,一點不錯!
那么多年過來,這個人,在一些地方還是一樣,并沒有因為時間的關(guān)系就把她這個人給改變了。如果她陳正希本就是個性格圓潤的人,大概自己也不會愛上她。
任兆欣慢慢一笑,視線從第一行開始,抬頭是十分簡單的兩個字:兆欣。
就是這樣的兩個字,卻是讓任兆欣心里一跳,她從筆筒里拿了支筆,在左手邊的信封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筆跡之間,與那個“任兆欣親啟”沒什么聯(lián)系,再把信紙上的那兩個字放在一起,這一次,字跡竟然是那么相似,不那么仔細看,就像是同一個人寫下的!
陳正希,你總是喜歡在一些細微的地方去用心,難道你從沒想過,這些細小的變化才是最容易讓人忽略的,而我,也不是一個十分細心的人。
一封信從頭看到尾,再慢悠悠,逐字逐句,也就是一兩分鐘的事,而就是這點時間,一頁紙,卻讓她了解到太多信息,她很難想象,這些東西,陳正希在寫的時候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
看完之后,任兆欣就愣愣地坐著,與陳正希有關(guān)的記憶,雖然很模糊,也都慢慢地浮出來了。
最初留在心里的印象,不過是個小吃店里看似膽怯實則牙尖嘴利的毛丫頭,后面在錦豐再見,她因為自己的原因并沒有對這樣的一個安靜、內(nèi)斂,年輕輕輕從一線升上主管的女孩子有多少好奇,自己的事還鬧不過來了,哪有心情管別人怎么樣,更不可能想起多年前那短短的一個多月里發(fā)生的事。之后,就算兩個人耳鬢廝磨時天南地北的閑聊,陳正希也從沒提過,她自然是沒想起來這些,自己果然不是個細心的人。
陳正希的本質(zhì)、本身、本色、本意,在現(xiàn)在看來,就如任兆欣最初給她的評價一樣,對未知事物一直抱著一種憧憬又畏懼的心態(tài),使得這個人在與人接觸的時候給人一種隔著玻璃看世界的感覺,看似近在眼前,但她在圈子之外。
任兆欣之所以接近她,除了因為消極怠工給她添的那些麻煩事而心生愧疚之外,就是看著這樣一個除了工作,私下里悶到不行的人覺得挺難過,她閑著無聊,本著做點好事、為人開解開解的原則,希望自己能幫助她走出面前的困境,間接為在工作上給她帶來的麻煩致歉。
可是,最后竟然會有一種對她可以不用顧忌、毫無遮攔、信口開河的自在……
那個春節(jié)的午后,以及那之后的很多日子,她覺得自己都是很開心的,可以逗逗陳正希,不知為什么,看見陳正希心情很好的時候自己就不怎么痛快,就想要百般刁難,非讓她不痛快了才好;而當陳正希真的不痛快的時候,她又及時去安撫,把陳正希氣得不輕,偏偏還拿她沒辦法。
雖然陳正希的嘴巴偶爾會有點小貧,多數(shù)時候都是一副好脾氣、逆來順受的模樣,這叫任兆欣特別看不上,這簡直就是一重度精神分裂患者,簡稱神經(jīng)病。
深入了解之后才知道,她那種沉悶的性格,并不是天生如此,她也有活力四射的時候,盡管非常罕見,但那樣的陳正希更讓任兆欣多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嘆,什么樣的過去才能讓一個年華正好的人變成這樣?
慢慢的,她看出了陳正希看她時眼里深藏的情感,那是一種潛在心底的慎重感情,對于那時候的任兆欣來講,有些好奇,有些,欣喜。
大約,人都是這樣的,能被人喜歡是對自己不管是外在還是內(nèi)涵的一種肯定,何況喜歡她的這個人,各方面都不差,身上帶著一種安靜的氣質(zhì),這使得她在面對任何人的時候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就算是在與傾慕的人相處的時候也不會讓自己處于一個卑微的境地里,她的態(tài)度似乎在告訴任兆欣,我喜歡你,就算你不喜歡我都沒關(guān)系,我不會妨礙到你。
任兆欣在面對這樣一個人、同性別的人的時候,竟然沒有任何想要排斥、抗拒的心里,一切都是那么平靜,平靜到根本不像是任兆欣能做出的選擇,可她偏偏就被這種如水一般細膩的感情所俘獲。兩個人安安靜靜地相處,安安靜靜地相愛,非常幸福,屬于彼此的、小小的、快樂的幸福。
青澀的年紀,遇見同樣青澀的陳正希;花信正好的時候,快樂地喜歡對方,愛上對方,誰能說這不是一種緣分?
任兆欣坐在椅子里,看著陳正希寫的那四個字,因緣際會!
果然是因緣際會!
待到日頭偏西的時候,任兆欣把半抽屜的信都看完了,然后去房間拿了個盒子,按照日期排列,一一擺了進去,蓋好蓋子,抱著下樓,上車,打了火,這才把盒子放在副駕上。
沒多久,晚餐的時候,她就回來了,見到任總也什么都沒說。一直到晚上十點,她才敲開任總書房的門,“爸爸,我有事跟您說。”
任總一直對上午那通電話有疑問,現(xiàn)在任兆欣來了,答案就在眼前,合上手里的書,“說吧。”
這間書房任兆欣很少進來,以前是她爸爸不讓,后來是她不想進。
這里連多余的椅子都沒有,任兆欣退了兩步,靠在一邊的柜子上,說:“我希望您不要再干涉我的事。”
“然后呢?”
“我不知道。”
“錦豐是你的責任,這個你很早就知道,不需要我再提醒吧。”
任兆欣低下了頭,兩手插兜想了想,抬起視線,“爸爸,我們做個交易吧?”
“什么交易?”
“如果您不想有一天我把錦豐賣了,或者更嚴重點,看見它倒閉,就不要再逼我了。目前為止,我沒有想要跟陳正希怎么樣,您放心。就算有一天我又跟她在一起了,那也是我的事,希望您不要再做幫我代收信件之類的事。”
任總一下子冷了臉,“任兆欣,你是覺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跟你爸爸叫板了?”
“爸,我有很多辦法去擺脫您給我強加的責任,至今還留在錦豐,原因您應(yīng)該清楚。如果有一天我不聲不響地留下一份辭職信,那一定是我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那部分美好記憶,在一天天離她遠去,她也在一天天地失望下去,七十多封信,等于是陳正希把自己的心剖白給她看,把這些年累積的所有的感情毫無保留地講給她聽,她在猶豫,猶豫了。
“你不是想去英國么,去吧。”
任兆欣一聽就笑了,“當時您不讓去,現(xiàn)在去干什么?”
“他不是在等你么?”
“我跟他的感情早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了,就算他愛我至深,要向我求婚,我也不可能答應(yīng)了。”
“那個陳正希究竟哪里好,值得你這樣?”
哪里好?似乎,哪里都好,又好像哪里都不好!她有多愛她就有多恨她!“我哪樣?也沒為她要死要活,您這話從何而來?”
“每天半夜三更帶著煙酒味回家,還沒來由?”就算任兆欣是小輩,但她在外的身份是錦豐副總,能很好地獨當一面了,做父親的對女兒下班后的去向并不干涉,這么說也只是話趕話說到這里了。
“無聊出去玩啊,天天呆在家里有什么意思。”
“出去玩就讓人找到辦公室去了?”
——找上辦公室的,除了王小姐,就是昨天陳正希見到的那位“病西施”了,前一段時間,任兆欣去璽園,才到門口就被人一把抓住了,還被那人吐了一胳膊。當時的任兆欣火冒三丈,恨不得把這人與她才脫下的外套一起扔進垃圾桶里去,又見那喝多了的人嬌弱到似乎經(jīng)不起她的雷霆怒火,不知道哪里來的良心,一下占據(jù)了上風,把孤身一人的“病西施”安頓進錦豐客房。后面,這人就從客房服務(wù)那邊打聽到了任兆欣的身份,才有了后面找上人家辦公室,并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去,劉小姐一見這“病西施”,比見到陳正希還要頭大。
任兆欣笑說:“您別認為我是玩弄了人家感情又不想負責的那種人好不好,她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不過幫了她一次,她就把我當救命恩人了,我還頭疼著呢。”
父親與女兒說這些,似乎有點奇怪,任總頓了一下才說:“你的私事我可以不過問,你的條件我也可以答應(yīng),你也必須答應(yīng)我一件事,不管到什么時候,就算你辭職,你都必須要留在J市。”
任兆欣看著她父親,想知道他說這些話時都想了些什么,竟然會退一大步,更允許她辭職,只是眼下沒時間讓她去想更多,此時再不答應(yīng)更待何時!“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