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告退離去，皇帝的臉色慢慢沉下來，寒冽如冰：“齊魯，怎么回事？”</br>　　齊魯聽皇帝說完，不覺神色惶恐：“舒妃娘娘突然有孕，而坐胎藥也沒有按時喝下，那必定是坐胎藥上出了緣故?；噬?，因您憐惜舒妃娘娘，所以那坐胎藥并非是絕育的藥，而是每次臨幸后喝下，才可保無虞，漏個兩次三次也無妨。只是聽舒妃娘娘的口氣，大約是有一年兩年這么喝得斷斷續(xù)續(xù)了，藥力有失也是有的，才會一朝疏漏，懷上了龍?zhí)?。?lt;/br>　　皇帝微微一驚：“你的意思是，舒妃或許知道了那坐胎藥不妥當？”</br>　　齊魯想了想，搖頭道：“未必。若是真知道了，大可一口不喝，怎會斷斷續(xù)續(xù)地喝？怕是舒妃娘娘對子嗣之事不再指望，所以沒有按時喝下坐胎藥，反而意外得子?！彼牧藗€頭，誠惶誠恐道：“微臣請旨，舒妃娘娘的身孕該如何處置？”</br>　　皇帝脫口道：“你以為該如何處置？”</br>　　齊魯不想皇帝有此反問，只得冒著冷汗答道：“若皇上不想舒妃娘娘繼續(xù)有孕，那微臣有的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法子落胎。左右舒妃是初胎，保不住也是極有可能的?！彼谅暤溃骸皩m里，有的是一時不慎?！?lt;/br>　　皇帝有些遲疑，喃喃道：“一時不慎？”</br>　　齊魯頷首，伏在地上道：“是。或者皇上慈悲，憐惜舒妃和負重胎兒也罷?！?lt;/br>　　皇帝怔怔良久，搓著拇指上一顆碩大的琥珀扳指，沉吟不語。許久，皇帝才低低道：“舒妃她是皇額娘的人，她也是葉赫那拉氏的女兒她她只是個女人，一個對朕頗有情意的女人。”</br>　　齊魯見皇帝語氣松動，立刻道：“皇上說得是。舒妃娘娘腹中的孩子，也有一半的可能是公主。即便是皇子，到底年幼，也只是稚子可愛而已?！?lt;/br>　　“稚子可愛，稚子也無辜！”皇帝長嘆一聲，“罷了！她既然有福氣有孕，朕又何必親手傷了自己的骨血！留下這孩子，是朕悲憫蒼生，為免傷了陰鶩。至于這孩子以后養(yǎng)不養(yǎng)的大，會不會像朕的端慧太子和七阿哥一般天不假年，那便是他自己的福氣了。你便好好兒替舒妃保著胎吧?！?lt;/br>　　齊魯?shù)昧嘶实圻@一句吩咐，如逢大赦一般：“那么，令嬪娘娘和宮里的晉嬪娘娘也還喝著那坐胎藥呢，是否如舊還給兩位小主喝？”</br>　　皇帝的手指篤篤地敲著烏木書桌，思忖著道：“令嬪么，喝不喝原是由她自己的性子，朕可從來沒給她喝過，是她自己要心太強了，反而折了自己。至于晉嬪”皇帝一擺手，冷冷道，“她還是沒有孩子的好，免得富察氏的人又動什么不該有的心思。左右你想個法子，讓她永無后顧之憂便是?！?lt;/br>　　齊魯?shù)溃骸坝盟幨呛?，但就怕次?shù)頻繁了太過顯眼?！?lt;/br>　　皇帝猶豫再三，便道：“也是。那就朕來?！?lt;/br>　　齊魯聽皇帝一一吩咐停當，擦著滿頭冷汗唯唯諾諾退卻了。</br>　　從意歡閣中出來已經(jīng)是皓月正當空的時分了。如懿吩咐了侍女們換了柔軟的被褥，每日奉上溫和滋補的湯飲，又叮囑了不要輕易挪動，要善自保養(yǎng)。</br>　　如懿守在意歡身側，見她行動格外小心翼翼，便笑道：“你也忒糊涂了，自己有了身子竟也不知道。”</br>　　意歡且喜且嘆：“總以為臣妾身子孱弱，是不能有的。哪里想到有今日呢?！比畿惨娝诌叺碾u翅木小幾上擱著一盤脆炸辣子，掩袖更笑：“這么愛吃辣？也不覺得自己口味變了?！?lt;/br>　　嬿婉忙笑道：“酸兒辣女，說不定舒妃姐姐也會喜歡吃酸的了呢?！?lt;/br>　　意歡紅暈滿面：“男女都好。我一貫愛吃辣，總覺得痛快，所以口味也無甚變化。”</br>　　如懿伸出手去刮她的臉：“你呀！只顧著自己痛快淋漓，以后也少吃些，辛辣總是刺激腹中胎兒的。”</br>　　意歡殷殷聽著，一壁低下雪白柔婉的頸，唏噓道：“從未想過，竟也有今天?！?lt;/br>　　嬿婉賠笑道：“其實依照舒妃姐姐的盛寵，懷上龍?zhí)ヒ彩沁t早的事?！?lt;/br>　　意歡略略沉吟，重重搖頭：“不是的，不是。男歡女愛，終究只是肌膚相親。圣寵再盛，也不過是君恩流水，歸于虛空。只有孩子，是我與他的骨血融合而成。從此天地間，有了我與皇上不可分割的聯(lián)結。只有這樣，才不枉我來這一場?！?lt;/br>　　如懿聽得怔怔，心底的酸澀與歡喜，執(zhí)著與期盼，意歡果然是自己的知己。她何嘗不是只希望有一個小小的人兒，由他和她而來，在蒼茫天地間，證明他們的情分不是虛妄。這般想著，不覺握住了意歡的手，彼此無言，也皆明白到了極處。</br>　　如此，知道意歡有些倦怠，如懿才回自己宮中去。</br>　　嬿婉伴在如懿身邊，侍奉的宮人都離了一丈遠跟著。如懿看著嬿婉猶自殘留了一絲笑意的臉，婉聲道：“是不是笑得臉頰都酸了？”</br>　　嬿婉摸了摸自己的臉，低低道：“看著舒妃姐姐如愿以償，是為她高興，但心里還是忍不住發(fā)酸?！?lt;/br>　　如懿喜歡她這樣不加掩飾的口吻：“心里再酸，臉上也別露出來。再好的姐妹，你臉上酸了一酸，也難免有讓人吃心的時候。記著，待在這宮里，該笑的時候，再想哭也得笑；該哭的時候，再高興也得哭出來。如果連自己的悲喜都不能掌控，那就不是宮中的生存之道了?！?lt;/br>　　嬿婉眼波流轉，低柔若嘆息：“娘娘一晚上都很是高興，囑咐了舒妃姐姐那么多有孕的保養(yǎng)之道，其實娘娘心里也不好受吧？”</br>　　如懿伸出手，接住細細一脈枝頭垂落的清涼夜露：“誠如你所言，是為舒妃高興，也是為自己傷感。懂得那么多有孕的保養(yǎng)之道，卻都不能用在自己身上?！?lt;/br>　　嬿婉一語勾中心思，不覺淚光盈然：“皇后娘娘，不瞞您，舒妃喝什么坐胎藥，臣妾也一樣喝了。這么多年，卻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可見是無福了?！?lt;/br>　　如懿雖然明白個中原委，但如何能夠說破，只得婉轉勸慰道：“舒妃有孕，到底也是意料之外。她侍奉皇上也八九年了，誰能想到呢？你也是太想得子了，或許如舒妃一般，停一停藥，或許就能有了也未可知??！”</br>　　嬿婉語氣幽微如訴：“但愿吧！但愿臣妾能如舒妃姐姐一般，得上蒼垂憐照顧?！?lt;/br>　　如懿替她拂了拂鬢邊被夜風吹亂的一綹銀絲紫金流蘇，和婉道：“本宮雖然被冊封為皇后，一時得皇上寵愛，但到底也是三十三歲的人了。純貴妃與嘉貴妃的年紀猶在本宮之上，玫嬪也是三十來歲的人了。年輕的嬪妃里，你是拔尖兒的。凡事不要急，放寬了心，自然會好的?！?lt;/br>　　如在冰天雪地中忽得一碗熱湯在手，嬿婉心頭一暖，眼中噙了晶瑩的淚：“多謝皇后娘娘眷顧?！?lt;/br>　　嬿婉的殿中燭火幽微，那昏暗的光線自然比不上舒妃宮中的燈火通明、敞亮歡喜。嬿婉的面前擺了十幾碗烏沉沉的湯藥，那氣味熏得人腦中發(fā)沉。嬿婉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像發(fā)了狠一般，帶著幾欲癲狂的神情，一碗碗往喉嚨里灌著墨汁般的湯藥。</br>　　春嬋看著膽戰(zhàn)心驚，在她喝了七八碗之后不得不攔下道：“小主，別喝了！別喝了！您這樣猛喝，這到底是藥啊，就是補湯也吃不消這么喝??！”</br>　　嬿婉奪過春嬋攔下的藥盞，又喝了一碗，恨恨道：“舒妃和本宮一樣喝著坐胎藥，她都懷上了，為什么本宮還不能懷上！我偏不信！哪怕本宮的恩寵不如她，多喝幾碗藥也補得上了！”</br>　　她話未說完，喉頭忽然一涌，喝下的藥湯全吐了出來，一口一口嘔在衣衫上，滑下渾濁的水跡。</br>　　春嬋心疼道：“小主，您別這樣，太傷自己的身子了！您還年輕，來日方長啊！”</br>　　嬿婉癡癡哭道：“來日方長？本宮還有什么來日？恩寵不如舊年，連本宮的額娘都嫌棄本宮生不出孩子！一個沒有孩子的女人，算是什么！”</br>　　春嬋嚇得趕緊去捂嬿婉的嘴，壓低了聲音道：“小主小聲些，皇后娘娘聽見算什么呢！”</br>　　嬿婉嚇得愣了愣，禁不住淚水橫流，捂著唇極力壓抑著哭聲。她看著春嬋替自己擦拭著身上嘔吐下來的湯藥，忽然手忙腳亂又去抓桌上的湯碗，近乎魔怔地道：“不行，不行！吐了那么多，怎么還有用呢？本宮再喝幾碗，得補回來！一定得補回來！”</br>　　春嬋嚇得趕緊跪下勸道：“小主您別這樣！這坐胎藥也不一定管用。您看舒妃小主不就說么，她也是有一頓沒一頓地喝著，忽然就有了！”她凝神片刻，還是忍不住道，“小主，您不覺得奇怪么？當初舒妃小主每次喝每次喝也沒懷上，怎么有一頓沒一頓的時候就懷上了。難不成她是不喝了才懷上的？或者您不喝這坐胎藥了，也能懷上也說不準！”</br>　　嬿婉當即翻臉，喝道：“你胡說什么？這藥方子給宮里的太醫(yī)們都看了，都是坐胎助孕的好藥！”</br>　　春嬋遲疑著道：“奴婢也說不上來，宮里的藥宮里的藥也不好說。小主不如停一停這藥，把藥渣包起來送出去叫人瞧瞧，看是什么東西！”</br>　　嬿婉柳眉豎起，連聲音都變了：“你是疑心這藥不對？”</br>　　春嬋忙道：“對與不對，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咱們多個心眼兒吧！誰讓舒妃是斷斷續(xù)續(xù)喝著藥才有孕的呢，奴婢聽了心里直犯嘀咕?！?lt;/br>　　嬿婉被她一說，也有些狐疑起來：“那好。這件事本宮便交給你辦，辦好了本宮重重有賞?！?lt;/br>　　春嬋磕了個頭道：“奴婢不敢求小主的賞，只是替小主安安心罷了。奴婢的姑母就在京中，等回去奴婢就托她去給外頭的大夫瞧瞧。這些日子小主先別喝這坐胎藥就是了?！?lt;/br>　　嬿婉沉靜片刻：“好！本宮就先不喝了?！?lt;/br>　　春嬋忙道：“是啊。小主總急著想有了身孕可以固寵，其實換過來想想，咱們先爭了恩寵再有孩子也不遲??！左右宮里頭的嬪妃一直是舒妃最得寵，如今她有了身孕也好，正好騰出空兒來給小主機會??！”</br>　　嬿婉的神色稍稍恢復過來，她掰著指頭，素白手指上的鎏金瑪瑙雙喜護甲在燈光下劃出一道道流麗的光彩：“宮里的女人里頭，皇后、純貴妃、嘉貴妃、愉妃和婉嬪都已經(jīng)年過三十，再得寵也不過如此了。年輕的里頭也就是舒妃和晉嬪得臉些罷了。舒妃這個時候有孕，倒實在是個好機會?！?lt;/br>　　春嬋笑道：“如此，小主可以寬心了。那么奴婢去端碗黑米牛乳羹來，小主喝了安神睡下吧?！?lt;/br>　　御駕是在九日后回到宮中的。意歡直如眾星捧月一般被送回了儲秀宮，而晉嬪亦在來看望意歡時被如懿發(fā)覺了她手上那串翡翠珠纏絲赤金蓮花鐲。嬿婉一時瞧見，便道“眼熟”，晉嬪半是含笑半是得意道：“是皇上賞賜給臣妾的晉封之禮，說是從前慧賢皇貴妃的愛物?！?lt;/br>　　嬿婉聞言不免有些嫉妒：“慧賢皇貴妃當年多得寵，咱們也是知道些的。瞧皇上多心疼你?！?lt;/br>　　那東西實在是太眼熟了，如懿看著眼皮微微發(fā)跳，一顆心又恨又亂，面上卻笑得波瀾不驚：“這鐲子還是當年在潛邸的時候孝賢皇后賞下的，本宮和慧賢皇貴妃各有一串，如今千回百轉，孝賢皇后賞的東西，最后還是回到了自家人的手里?！?lt;/br>　　眾人笑了一會兒，便也只是羨慕，圍著晉嬪夸贊了幾句，便也散了。</br>　　這一日陪在如懿身邊的恰是進宮當值的惢心，背著人便有些不忍，垂著臉容道：“晉嬪小主年輕輕的，竟這樣被蒙在鼓里，若斷了一輩子的生育，不也可憐?！?lt;/br>　　有隱約的怒意浮上眉間，如懿冷下臉道：“你沒聽見是皇上賞的？慧賢皇貴妃死前是什么都和皇上說了的，皇上既還賞這個，是鐵了心不許晉嬪有孕。左右是富察氏作的孽落在了富察氏自己身上，有什么可說的！”</br>　　惢心默然點頭：“也是！當年孝賢皇后一時錯了念頭，如今流毒自家，可見做人，真當是要顧著后頭的?！?lt;/br>　　檐下秋風幽幽拂面，寂寞而無聲。半晌，如懿緩了心境，徐徐道：“若告訴了晉嬪，反而惹她一輩子傷心，還是不知道的好，只當是自己沒福罷了?！?lt;/br>　　太后得到意歡有孕的消息時正站在廊下逗著一雙紅嘴綠鸚哥兒，她拈了一支赤金長簪在手，調(diào)弄那鳥兒唱出一串嘀嚦啼囀，在那明快的清脆聲聲里且喜且疑：“過了這么些年了，哀家都以為舒妃能恩寵不衰便不錯了?；实鄄辉S她生育，連自作聰明的令嬪都吃了暗虧，怎么如今卻突然有了？”</br>　　福珈含笑道：“或許皇上寵愛了舒妃這么多年，也放下了心，不忌諱她葉赫那拉氏的出身了。”</br>　　太后松了一口氣，微微頷首：“這也可能。到底舒妃得寵多年，終究人非草木，皇帝感念她癡心也是有的?！?lt;/br>　　福珈亦是憐惜：“太后說得是。也難為了舒妃小主一片情深，這些年縱然暗中為太后探知皇上心意，為長公主之事進言，可對皇上也是情真意切。如今求子得子，也真是福報！”</br>　　太后停下手中長簪，瞟一眼福珈，淡淡道：“所謂一賞一罰，皆是帝王雨露恩澤。所以生與不生，都是皇帝許給宮中女子的恩典，只能受著罷了。不告訴她明白，有時也比告訴更留了情面。糊涂啊，未必不是福氣。何況對咱們來說，舒妃有孕自然多一重安穩(wěn)，可若一直未孕，也不算壞事。”</br>　　福珈幽幽道：“奴婢明白。舒妃對皇上情深，有孕自然是地位更穩(wěn)，無孕也少了她與皇上之間的羈絆，所以太后一直恍若不知，袖手未理?！?lt;/br>　　太后不置可否，只道：“對了，舒妃有孕，皇帝是何態(tài)度？”</br>　　福珈笑道：“皇上說舒妃小主是頭胎，叫好生保養(yǎng)著，很是上心呢?！?lt;/br>　　太后一臉慈祥和悅：“皇帝是這個意思就好。那你也仔細著些，好生照顧舒妃的身子。記著，別太落了痕跡，反而惹皇帝疑心?！?lt;/br>　　福珈笑容滿面答應著：“以后是不能落了痕跡，可眼下有孕，也是該好好兒賞賜的?！?lt;/br>　　太后笑道：“可不是，人老了多慮便是哀家這樣的。那你即刻去小庫房尋兩株上好的玉珊瑚送去給舒妃安枕。還有，哀家記得上回李朝遣使者來朝時有幾株上好的雪參是給哀家的，也挑最好的送去。告訴舒妃好好兒安胎，一切有哀家?！?lt;/br>　　福珈應道：“是。可是太醫(yī)院剛來回話，說晉嬪小主身子不大好，太后要不要賞些什么安慰她，到底也是富察氏出來的人。”</br>　　太后漫不經(jīng)心地給手邊的鳥兒添了點兒水，，聽著它們叫得嘀嚦婉轉，驚破了晨夢依?。骸皶x嬪的病來得蹊蹺，這里怕是有咱們不知道的緣故1，還是別多理會，你就去看一眼，送點哀家上回吃絮了的阿膠核桃膏去就是了?！彼肓讼?，“舒妃有孕，，玫嬪的寵遇一般，身子也不大好了，哀家手頭也沒什么新人備著?！?lt;/br>　　福珈想了半日，為難地道：“慶貴人年輕，容顏也好，可以稍稍調(diào)教?！?lt;/br>　　太后點頭道：“也罷。總不能皇帝身邊沒一個得寵的是咱們的人，你便去安排吧?！?lt;/br>　　這邊廂意歡初初有孕，宮中往來探視不斷，極是熱鬧，連玉妍也生了妒意，不免嘀咕道：“不就是懷個孩子么，好像誰沒懷過似的，眼皮子這樣淺！”然而，她這樣的話只敢在背后說說，自上次被當眾穿耳之后，她也安分了些許，又見皇帝不偏幫著自己，只好愈加收斂。</br>　　而嬿婉這邊廂，春嬋的手腳很快，將藥托相熟的采辦小太監(jiān)送出去給了姑母，只說按藥擬個方子，讓瞧瞧是怎么用的。她姑母受了重托，倒也很快帶回了消息。</br>　　嬿婉望著方子上的白紙黑字，眼睛里幾乎要滴出血來。她震驚不已，緊緊攥著手道：“不會的！怎么會？怎么會！”</br>　　春嬋嚇了一跳，忙湊到嬿婉跟前拿起那張方子看，上面卻是落筆鄭重的幾行字：“避孕去胎，此方極佳，事后服用，可保一時之效?！?lt;/br>　　陽光從明紙長窗照進，映得嬿婉的面孔如昨夜初下的雪珠一般蒼白寒冷。嬿婉的手在劇烈地發(fā)抖，連著滿頭銀翠珠花亦瀝瀝作響。春嬋知道她是驚怒到了極點，忙遞了盞熱茶捧到她手里頭道：“不管看到什么聽到什么，小主千萬別這個樣子?！?lt;/br>　　嬿婉的手哪里捧得住那白粉地油紅開光菊石茶盞，眼看著茶水險些潑出來，她放下了茶盞顫聲道：“你姑母都找了些什么大夫瞧的？別是什么大夫隨便看了看就拿到本宮面前來應付。”</br>　　春嬋滿臉謹慎道：“小主千叮嚀萬囑咐的事，奴婢和姑母怎敢隨意，都是找京城里的名醫(yī)看的。姑母不放心，還看了三四家呢。您瞧，看過的大夫都在上頭寫了名字，是有據(jù)可查的。小主，咱們是真的吃了虧了！”</br>　　嬿婉攤開掌心，只見如玉潔白的手心上已被養(yǎng)得寸把長的指甲掐出了三四個血印子，嬿婉渾然不覺得疼，沉痛道：“是吃了大虧了！偏偏這虧還是自己找來的！”她沉沉落下淚來，又狠狠抹去，“把避孕藥當坐胎藥吃了這些年，難怪沒有孩子！”</br>　　春嬋見她氣痛得有些癡了，忙勸解道：“小主，咱們立刻停了這藥就沒事了。方子上說得明明白白，這藥是每次侍寢后吃才見效的，舒妃小主停了幾次就懷上了，咱們也可以的，小主還年輕，一切都來得及?！?lt;/br>　　嬿婉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厲：“可是這藥是皇上賞給舒妃，后來又一模一樣賞給晉嬪的。咱們還問過了那么多太醫(yī)，他們都說是坐胎的好藥，他們”</br>　　春嬋忙看了看四周，見并無人在，只得低聲道：“說明皇上有心不想讓舒妃和晉嬪有孕，而小主只是誤打誤撞，皇上并非不想讓小主有孕的！”</br>　　嬿婉驚怕不已：“那皇上為什么不許她們有孕，皇上明明是很寵愛舒妃和晉嬪的”</br>　　春嬋也有些惶惑，只得道：“皇上不許，總有皇上的道理。譬如舒妃是葉赫那拉氏的出身，皇上總有些忌諱”</br>　　嬿婉臉上的驚慌漸漸淡去，抓住春嬋的手道：“會不會是舒妃已經(jīng)察覺了不妥，所以才停了那藥，這才有了身孕？”她秀麗的臉龐上有狠辣的厲色刻入，“她知道了，卻不告訴我？”</br>　　春嬋忙道：“小主，小主，咱們喝那藥是悄悄兒的，舒妃不知道，倒是皇后跟前您提過兩句的?！?lt;/br>　　嬿婉雪白的牙森森咬在沒有血色的唇上：“是了。皇后屢次在本宮和舒妃面前提起要少喝些坐胎藥，要聽天由命，要隨緣。這件事，怕不只是皇上的主意，皇后也是知道的?！?lt;/br>　　春嬋驚道：“小主一向與皇后娘娘交好，皇后娘娘知道，竟然都不告訴您？或者舒妃小主也是聽了她的勸才停了藥的，她只告訴舒妃，卻不告訴您？您可是為了皇后娘娘下了好大的力氣整治嘉貴妃的呀?；屎竽锬锏男囊蔡萘耍　?lt;/br>　　嬿婉死死地咬著嘴唇，卻不肯作聲，任由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下來，湮沒了她痛惜而沉郁的臉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