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四章 離去
接受了黃夫子一上午近乎填鴨式的打擊教學(xué)后,青梅甩了甩早已僵硬的右手。黃夫子皺著眉,痛心疾首地看著她寫的那幾個字:“七八年了,竟然還這么爛,這么爛!真真氣煞我也!”
青梅也瞟了一眼自己剛剛的大作,理直氣壯地說道:“夫子您放心,我絕對不會說這是您教的。”
黃夫子一口氣噎在喉嚨管,過了許久,無可奈何地擺擺手:“朽木不可雕也!”
青梅行了個禮,“夫子再見。”然后沒有絲毫羞恥之心,大搖大擺的離開了。臨出門時,突然想起什么事,又折了回來,“夫子,文老家今天做紅燒肉,你去不去啊?”
黃夫子一愣,連忙從鋪墊上起身穿鞋,邊打理衣服邊嚷嚷,“丫頭,等等老夫!你這個不尊師重道的,竟然這個時候才說。哎哎哎,走慢點啊!”
文大夫如今已經(jīng)古稀之齡了,但精神依舊很好,有時候甚至可以下地干活。當(dāng)然他也只是圖個樂子,別莊四周的鄉(xiāng)親們都十分尊敬這位醫(yī)術(shù)高超的老大夫。自從東橋用一碗紅燒肉征服了文大夫后,以至于文大夫每天都翹首以盼著東橋的到來。黃夫子起先還鄙夷的哼了聲:“口腹之欲,非君子之道。”眾人靜靜看著他,然后一塊又一塊的紅燒肉都消失在了他嘴里……
剛進文大夫的竹院,文大夫就屁顛屁顛地跟在東橋身后。青梅覺得納悶,她依稀記得文大夫以前不這么好吃啊,估計是年紀大了,老了老了成老頑童了。
東橋熟門熟路地去了廚房。青梅將小桌在院子里擺好,又倒了一壺文大夫自家釀的米酒。將酒壺放進木桶,丟進井水中冰鎮(zhèn)一刻后,再小心翼翼地提起來。替二位老先生倒了一杯。院中清風(fēng)小酌。黃夫子品了一口,沁涼到心間,舒服的頓時瞇起眼,暢快地長嘆一聲。
不多時,肉香四溢。東橋?qū)⒓t燒肉端出,碗下還擱著一個小炭爐。碗中紅燒肉的肉汁依舊輕輕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誘人聲音。
文大夫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快送入口中,濃稠的醬汁包裹著舌尖的每一個味蕾,香、濃、軟、糯!
“天字第一號紅燒肉,東橋丫頭,這名號非你莫屬啊!”文大夫贊不絕口。
東橋得意地仰著頭——那是,對于吃她敢認第二,這世間無人敢稱第一!想到此處,東橋不免又提到了在別莊借宿的王岑與謝云昭二人。
“我親自下廚燒得紅燒肉,那位謝公子竟然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挑挑揀揀地夾了幾塊竟然就說飽了!他竟然飽了!一個大男人的胃口居然比小姑娘還要小,真是氣煞我也!”
青梅面無表情地吃著她的飯,最后半句‘氣煞我也’是黃夫子早上說她的,被東橋這小丫頭給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了。
文大夫卻來了興趣:“謝公子?別莊里來了兩個借宿的公子?”
“是啊。”東橋?qū)@個話題很感興趣,“大家?guī)缀醵贾懒恕!?br/>
文大夫捻須一笑:“青梅啊,你知道嗎?”
青梅一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的模樣,此時她特別希望黃夫子半路吼一句“食不言,寢不語。圣人之道你們又忘了,哎!”但黃夫子現(xiàn)在正與紅燒肉糾纏的如膠似漆,圣人的話估計也忘到天邊兒了。
東橋那個大嘴巴直接嚷道:“小姐知道啊,她還囑咐我不要去惹那兩位公子。”
“這樣啊。”文大夫點個頭,突然發(fā)現(xiàn)那碗紅燒肉竟然被黃夫子一聲不吭地吃了快半碗了,連忙拿起筷子搶肉吃。剛才的問話不了了之,反正也只是一時興起問問,哪有紅燒肉來的重要!青梅微微松口氣,若是被文大夫追問下去,萬一被套出她私自上山一事就糟了。
幫文大夫收拾好了院子后,青梅便帶著東橋及一個家丁告辭了。三人走在田野的小路上,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三人連忙走到路旁,兩匹黑色駿馬呼嘯而來,又在他們身旁猛地勒馬停下。
王岑一臉欣喜,抬手指著青梅一時間不知要說什么。青梅目力極佳,之前便看到了馬背的王岑謝云昭二人,心底微微一驚——這個時候是她自己裝失憶,還是期盼這二人突然間歇性失憶忘記山上偶遇,兩種選擇哪一個概率大一點?
王岑激動了半天,青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此時王岑終于將心緒平靜下來,剛準備朝著青梅喊一聲,謝云昭一鞭子猛地抽打王岑胯/下駿馬,只聽得一聲嘶鳴,駿馬如奔雷般向前飛馳。
“告辭!”
謝云昭說完,一騎絕塵。
東橋愣了半響,呆呆道:“他們就這樣走了嗎?”
青梅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朝著二人離去的方向靜靜看了會兒。剛才謝云昭的舉動……他應(yīng)該也不想多生是非吧,青梅如是想著。
“回去了。”
“哦。”東橋點頭應(yīng)是。
謝云昭與王岑來到別莊,就像是一滴水滴入了本就平靜的油鍋,炸的正熱烈時,油鍋熄火了……
別莊的丫鬟們又恢復(fù)到了平常的生活中,只是一個個顯得悶悶不樂,臉上的笑容也不燦爛了,整個別莊仿佛被烏云籠罩了一般,陰沉沉的。青梅倒是靠在搖椅里,左手邊放著烏梅汁,心里輕輕感嘆寧靜的日子真好啊!
——千萬別又來幾個年輕公子借宿,否則別莊就真的永無寧日了。
結(jié)果悠閑的日子沒過幾天,錢嬌又來了。
“青梅,我馬上要去京城里的姑媽家。我會想你的,時常給你寫信的。”錢嬌握著青梅的手,紅著眼眶含淚說道。
“嗯,路上小心。”
錢嬌點點頭,又與青梅說了會兒話,但總是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青梅四下看了一下,問:“你找誰?”
錢嬌連忙收回了目光,掩面笑道:“沒什么,我就是看你這里新搭的牽牛花架子,挺漂亮的。”
“哦。”
青梅端起茶,細細品起來。
錢嬌又坐了一會兒,把能說的都扯了一遍,最后實在沒話說了。終于硬著頭皮試探問,“崔靖呢,我想走之前跟也跟他告?zhèn)€別。”
青梅放下茶杯,“我不太清楚。”
“你不清楚?”錢嬌聲音尖銳了一下,似乎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失禮,又連忙笑了兩聲掩飾過去了。
“我最近不常見到他。”青梅說的是實話,自從上次二人一起貓在廚房炒了兩碗雞蛋飯后,崔靖又開始神出鬼沒起來。
但錢嬌顯然不信,她勉強笑了笑,“青梅,我知道你可能怪崔靖之前去打虎皮,但是……我馬上就要走了,大家都是好朋友,我走之前與他告別不過分吧。”
青梅點頭——這很正常。
“但我真的不知道他最近在哪里,也許……你可以去問問崔管家。”
錢嬌臉色微微泛白,輕咬著下唇,勉強維持著優(yōu)雅的舉止。
——她竟然要她去問崔管家。雖然崔靖毫發(fā)無傷的從山上回來,但崔管家因為這件事早就太待見她了!青梅竟然還要讓她去問崔管家,這不是找不自在么?!林青梅,你至于將崔靖這么藏著掖著?!
“算了!”錢嬌嫣然一笑,“反正以后大家還會見面的。”此時她似乎想起什么,突然又換了一副憂傷的面容,“青梅,你與我說實話,我去京城你真的不會怪我嗎?”
青梅腦中一白——她為什么要怪她?這個問題好奇怪……
錢嬌見她不說話,以為青梅正在傷心,心中不免有些得意,但面上依舊難過地說道:“青梅,你別傷心。別莊雖然在鄉(xiāng)下,但這里景色不錯。你一個人自由自在,崔管家又疼你。不過你放心,你肯定也會回去的,畢竟你是你娘的女兒,林府的嫡女啊。”
天吶,這簡直就是一個噩耗,晴天霹靂!!!
在這田園別莊七年悠閑又自由自在的生活,讓青梅差點忘了這具身體主人的身份是個官宦人家的嫡女!她不要回到大宅子里去!那種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哦不!她將會成為一只暴露在陽光下的吸血鬼,被刺眼灼熱的陽光給活活燒死!
錢嬌見青梅臉色突然變得慘白,心中生出了一絲報復(fù)的快感。青梅被林府拋棄,這些年一直郁郁寡歡。娘親說得對,男人都喜歡柔弱些的女人,想必崔靖也是因為這一點所以才會對青梅好些吧。也罷,她將來是要嫁入高門的,這也是母親將她送到京中姑媽家暫住的原因。崔靖雖然很好,但終究不過是個管家的孫子……
錢嬌如是想著,心里不免又彌漫了一些內(nèi)疚。青梅也挺可憐的,她能夠理解她為什么不告訴她崔靖在哪兒。
“青梅……”錢嬌想要說些什么話補救一下。但此刻青梅滿腦子都是黑夜生物被暴曬在陽光下的恐怖場景,沒有一點心思去在乎錢嬌要說什么。
錢嬌自討沒趣。
——算了,她說的也是事實,等時間久了,青梅漸漸會釋懷的。
錢嬌離開后的當(dāng)天夜晚,青梅前所未有的失眠了。她整夜整夜的夢見自己被眾人綁在十字架上,在陽光下暴曬,皮膚里不斷發(fā)出噼啪的爆破聲。無論她怎么掙脫都掙脫不了十字架的束縛,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膚都在干枯,甚至炸裂,最后“轟——”的一聲,灰飛煙滅……
“啊!!!”青梅猛地坐起,驚出一身虛汗。守夜的丫鬟涼風(fēng)急匆匆地跑進來,“小姐,您怎么了?”
青梅回過神,低聲道:“惡夢罷了,你去睡吧。”
涼風(fēng)面露擔(dān)憂:“奴婢去煮一碗安神湯。”
“不必了,下去吧。”青梅擺擺手,涼風(fēng)見此狀便也不再說什么,弓身退出。
青梅擔(dān)驚受怕了好幾天,但日子還是和以前一樣,林府的老爺夫人小姐們早就遺忘了林青梅這位嫡女,她的心這才漸漸又放回肚子。唯一沒有想到的是,一個月后,錢嬌真的寄了一封信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