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 93 章
翌日, 景黎身上的鱗片果真沒有褪去。
那晶瑩透明的鮮紅魚鱗散落在眼尾,頸側(cè),腰間,數(shù)量不多, 反倒像是某種流光溢彩的裝飾, 襯得膚色愈發(fā)白皙。
就連秦昭都忍不住在起床前偷偷在他眼尾的鱗片上親了好幾下。
“你就是故意的。”景黎氣惱地說。
沒辦法, 魚鱗消不下去景黎就出不得門,只能乖乖留在院子里。景黎閑著無聊, 竟然開始教小魚崽游泳。
沒錯, 教魚崽, 游泳。
“你的手要揮呀,不動不是就沉下去了嗎, 起來起來。”景黎裹著浴袍坐在湯池邊,一邊吃果盤, 一邊看著自家崽子在水里撲騰。
秦昭回到院子里時恰好看見這一幕, 頓時嚇得心臟都停了一瞬,隨后才想起自家崽也是魚, 淹不死。
他心頭無奈,又走近些,才看見景黎的浴袍底下伸出一條魚尾,不遠不近地在魚崽身下托著,以防他出什么意外。
“笨魚,哪有魚像你游得這么差的。”
景黎用魚尾托起崽子胖乎乎的身子, 嫌棄道:“都怪你爹喂你吃得太多,浮都浮不起來了。”
“分明是你怕他餓著,總偷偷給他加餐。”秦昭站在景黎身后,平靜道。
景黎渾身一抖, 魚尾瞬間變回雙腿,再用浴袍一裹,遮得嚴嚴實實。
那條可憐的魚尾巴,昨晚被玩得太過火,景黎現(xiàn)在想起來都還覺得心里發(fā)憷。
小魚崽沒了東西托浮,圓球似的在原地轉(zhuǎn)了個圈,沉進水里,一屁股坐在了湯池底部。
還困惑地仰起頭,隔水望著兩位爹爹。
像是沒明白自己為什么忽然沉下去了。
秦昭瞧著自家崽那可愛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而且魚崽是因為四肢力量不夠,所以浮不起來,和胖沒關系。”
景黎滑進水里,把崽子從水里撈出來,指著秦昭道:“聽見了?你爹說你胖,不是我。”
秦昭:“……”
幼稚。
湯池旁支了個小案,方才景黎吃的果盤就放在上面。秦昭把手里的食盒放上去,揭開蓋子。
里面是一盤月餅。
今天是中秋節(jié)。
景黎抱著崽游過來,問:“知府大人找你過去,就為了給你這個?”
“不是。”秦昭道,“他問我接下來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參加明年鄉(xiāng)試,要不要留在府城。”
景黎:“他多半想拉攏你。”
“的確如此。”秦昭從月餅盒里找了找,挑出一塊,俯身喂到景黎嘴邊。
景黎接過來,還沒來得及咬,懷里的小崽子先坐不住了:“咿、咿呀!”
“想要嗎?”景黎故意拿著月餅在小崽子面前一晃,趁他張口的時候往里看,“一顆牙都沒長出來呢,等長出牙再吃,乖啦。”
說完,還當著魚崽的面咬了一大口。
魚崽眉頭皺起,急得險些哭出來。
秦昭對自家夫郎欺負崽的日常已經(jīng)習以為常,權當做沒看見:“知府大人問我,有沒有興趣入府衙做幕僚。”
景黎眨了眨眼。
幕僚,其實就是師爺,主要工作是協(xié)作地方官員處理事務,出謀劃策。
這并非正經(jīng)官職,但地位不低,通常要考中了舉人才有可能擔當。就連縣里那位裴師爺,都是舉人出身。
還從沒聽說過哪家大人請個秀才做幕僚的。
景黎問:“你答應了?”
“沒有。”
這答案倒是不出乎意料,秦昭頓了頓,又道:“府衙每月給師爺十兩銀子月錢,太少了。”
景黎:“……”
拒絕的理由如此真實。
顧府每月給教書先生月錢二十五兩,每次上課半日,只用去半個月。因為秦昭不吃住在府中,還時不時會派人給他送些米糧臘肉。
而且顧夫人做的點心還很好吃。
這樣一想,秦昭去府衙的確吃虧。
只是……
“知府大人應該不知道你是為什么拒絕吧?”景黎小心翼翼問。
“他不知。”秦昭道,“我說我打算用這一年時間好好溫習功課,準備鄉(xiāng)試,無暇顧及府衙事務。”
這回答堪稱完美。
景黎放心下來,又咬了口月餅,后知后覺不對勁,皺眉:“這月餅什么餡的?”
秦昭回身去屋里換衣服,聞言答道:“聽說有三種餡料,蛋黃、鮮肉、五仁,只是它們外觀相似,我也分不清。你吃到什么了?”
景黎:“……”
他果然還是很倒霉啊啊啊!
景黎身上的鱗片在午后就褪了個干凈。
臨近黃昏時,知府大人又派人來傳了一次話,說想召集眾人對詩賞月,欣賞歌舞。景黎對這種文人活動欣賞不來,秦昭便用身體不適回絕了。
二人窩在小院里,泡泡溫泉逗逗崽,過了個安靜的中秋夜。
中秋過后,日子又恢復成往日的波瀾不驚。
小魚崽變成人形后,生長速度變得與尋常孩子一樣。鑒于景黎的情況,他們猜測用魚形養(yǎng)應當會長得快些,不過小崽子喜歡做人,二人便沒有插手,隨他去了。
當然,景黎總覺得魚崽喜歡維持人形的原因是,人形可以吃到更多好吃的。
秦昭繼續(xù)回顧府教導顧衡,顧家小少爺在他的管束下逐漸收斂了張揚跋扈的脾氣,回歸正途。
改變雖大,卻也不是就此改頭換面。
除了最開始那半個月,秦昭沒有再限制顧衡的閑暇時間,他每日該玩就玩,想浪就浪,但是無論待人接物,還是行為舉止,都明顯與過去渾然不同。
懂禮數(shù),卻并未磨滅銳氣,毫不迂腐古板。
堪稱養(yǎng)崽典范。
一時間,城里不少人開始好奇秦昭的育兒之道。景黎也知道了這事,晚上趁著秦昭給魚崽喂飯時,還興沖沖說起:“我聽說,還有人去求書肆老板,讓他來找你邀稿,請你寫本育兒經(jīng)呢。”
“我不會寫那種東西。”秦昭喂了崽子一口粥,擦了擦他胸前滴落的湯汁,平靜道。
景黎支著下巴,頗為遺憾道:“聽說給書肆寫稿能拿很多稿費的。”
秦昭:“……”
景黎話題變得很快,一會兒就歪到最近書肆新出的話本子,寫的竟然是病弱書生和雙兒夫郎的故事,可惜只出了一小冊。
整個晚飯期間景黎都在給秦昭講那個故事。
秦昭聽得眉頭微微皺起。
怎么……好像有點熟悉?
不過景黎好像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問題,秦昭便沒有多言。
聽完故事,秦昭放下湯匙,評價道:“尚可。”
景黎小聲嘟囔:“我覺得蠻好的。”
秦昭低頭看向咿咿呀呀抓著他衣袖的崽子,皺眉:“我們說好了的,剛才那是最后一口。”
小魚崽:“嗚嗚……”
秦昭:“不行。”
小魚崽:“嚶。”
秦昭:“……那就再吃最后一口罷。”
景黎:“……”
外面的人永遠也不會知道,聲名遠播的秦先生,在養(yǎng)自己家崽的時候立場有多么不堅定。
這人要真寫育兒經(jīng),滿篇恐怕只剩一個字。
寵。
景黎心里腹誹著,秦昭終于把最后那口粥喂完了。小魚崽心滿意足地在秦昭臉上吧嗒親了一口,被景黎抱了過去。
秦昭則將碗碟收去后廚清洗。
景黎抱著崽靠在后廚門邊,看秦昭忙碌了一會兒,忽然道:“我們不然還是去雇個人吧?”
秦昭偏頭看他:“你不是不喜歡這樣么?”
“就當請個幫手回來嘛。”景黎道,“我不想你太累了。”
家務這事,二人一直就沒達成共識。
秦昭覺得景黎在家照顧孩子辛苦,不讓他做任何家務,甚至連忙都不愿意讓他幫。
景黎則覺得這對他保護過頭了。
秦昭白天要去外頭賺錢,回來還要買菜做飯,閑暇時要清掃家里,哪能有這么多精力。
早先趁秦昭外出時,景黎還時常偷偷幫著掃掃地,整理一下書房什么的。可每每秦昭回來發(fā)現(xiàn)景黎又干了活,雖然不會說什么,但在他下次外出之前,必然會提前將這些先做完。
先把活干完,讓景黎無活可干。
就離譜。
這樣拉鋸了小半個月,徹底沖淡了景黎對人口買賣的抗拒。
仔細想想,那些孩子本來就是要被買賣的,就算他們不買,也總有別人會買。如果能買個窮苦孩子回來,待對方好一些,也不失為是件好事。
景黎將自己的想法對秦昭說了,后者點點頭:“改明兒我去外城看看。”
景黎:“嗯!”
話是這么說,但秦昭其實沒有去外城買個人回來的打算。那地方魚龍混雜,加之自家夫郎和孩子的秘密,秦昭并不打算在家里留太多外人。
因此,他才會向顧長洲提出幫他找個隨從。
他們需要人幫著料理家務、照顧孩子,也需要個在必要時刻能夠保護他們安全的護衛(wèi)。
只是,如今距離中秋已經(jīng)快一個月了,顧長洲怎么還沒給他答復?
會照顧孩子的護衛(wèi)有這么難找嗎?
事實證明,小夫郎說什么來什么的體質(zhì)依舊沒變,翌日秦昭教完課從顧府離開時,便迎面遇上了個人。
來人一身粗布衣打扮,約莫三十多歲,皮膚曬得蠟黃。
見了秦昭,他樂呵呵道:“您就是秦先生吧?”
“是我。”秦昭道,“你是……”
“小的是人市的管事,先前秦先生托人來說想尋個家仆。合適的人已經(jīng)找著了,帶來給秦先生瞧瞧。”
販賣牛馬的叫牛馬市,販賣人口的,就叫人市。
秦昭自然沒有托人去過人市,能這么說的,多半是顧長洲的人。
秦昭上下掃了他一眼,瞧見了對方腰間的配飾,問:“你說要讓我瞧瞧,人呢?”
“正跟著呢。”那管事的笑著指了指一旁的暗巷,對秦昭道,“秦先生與我來吧。”
他領著秦昭走進暗巷。
走進暗巷的瞬間,一陣清風自秦昭身后吹來,隨后便響起個低低嗓音:“秦先生,我在這兒。”
一名青年憑空出現(xiàn)在那里。
秦昭這才明白那管事的說“跟著”是什么意思。
直到這人現(xiàn)身之前,他都沒有察覺到有人跟在身邊。
功夫倒是不錯。
秦昭回過頭,一身粗布舊衣的青年單膝跪地,消瘦的身形完全隱藏在暗巷之中。
管事收了那副嬉笑的模樣,低聲道:“此人孤苦,自小就受過訓練,武藝高強。老爺吩咐給他編造個身份,混入人市,也好掩人耳目。您看如何?”
秦昭眉頭微蹙,問:“會做家務么?”
“會一些。”管事道,“他這些年一直易容混跡在三教九流,做過家仆,伺候過人,照顧孩子倒是沒什么經(jīng)驗。這些個從小被訓練的暗衛(wèi)都是用來殺人的,哪有機會成家立業(yè)?”
秦昭:“無妨,不會可以學。”
“那您是愿意收下了?”
秦昭沉吟片刻:“先跟我回家一趟吧,我還得問問夫郎的意思。”
管事:“……”
“成。”管事顯然并不知曉秦昭的身份,只是聽命于顧長洲。他道:“您先將他帶回去,無論收下與否他會來給我回信,小的再去回稟老爺。”
秦昭:“辛苦了。”
管事的朝他行了一禮,離開暗巷。
秦昭注視著那依舊跪在地上的青年,眉頭皺起:“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青年沉默許久,秦昭道:“站起來,讓我看看。”
青年緩緩站起身,他身形比秦昭稍低一些,面容清秀年輕卻有些木訥,是那種放在人群中都很容易被忽視的長相。
卻是個很適合做暗衛(wèi)的模樣。
青年抬起頭,低聲喚道:“……主人。”
榮親王曾有一批親手訓練、武藝高強的貼身暗衛(wèi)。
暗衛(wèi)除了負責保護榮親王的安危外,還時常被派去各處,幫他處理一些不方便親自出面的任務。
青年就是其中之一。
四年前,榮親王前往江陵,他則留在京城執(zhí)行任務。
雙方就此失去了聯(lián)絡。
青年任務結(jié)束后親自到江陵尋人,可什么也沒有找到。主人連同隨行的車馬、侍衛(wèi)、以及其他十一名暗衛(wèi),全都如人間蒸發(fā)一般,消失得干干凈凈。
“原來是你。”秦昭從回憶中抽身而出,抬手在青年肩膀上比了比,“我記得幾年前,你才這么高。”
青年眼眶微微紅了。
秦昭問:“這些年,你一直跟在顧長洲手下?”
“屬下自小跟在主人身邊,沒了主人,屬下不知道該做什么。是顧老爺幫了我。”青年道,“他讓屬下隱姓埋名,以備不時之需。”
秦昭點點頭:“倒是有遠見。”
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道:“知道我要你做什么嗎?”
“照……照顧王妃和小世子。”
秦昭猛然聽見這稱呼還有些不適應,糾正道:“是照顧夫人和小少爺。”
“眼淚擦擦,跟我回家去。”秦昭道,“我現(xiàn)在點頭可不算數(shù),你得過了我夫郎那關,才能留下。”
青年應道:“無論有什么考驗,屬下都一定會竭盡所能!”
“……”秦昭平靜道,“倒沒有你想的那么難。”
景黎對于秦昭這么快就把人買回來了表示十分驚訝。
他上下打量了青年好一會兒,才偏頭小聲問:“他好像不是雙兒啊?”
“不是。”秦昭抿了口茶,道,“但管事說他做過家仆,也伺候過人,干活麻利,身子骨好,力氣大。”
景黎道:“聽起來好像還不錯。”
秦昭繼續(xù)道:“他自幼父母雙亡,在人市做苦力,天天被人打罵。”
景黎同情:“那也太可憐了。”
“更重要的是,他便宜。”秦昭道,“你給他口飯吃就行。”
景黎眼神微微一亮。
于是片刻后,青年抱著景黎給他找來的新被子,住進了前院的一間小屋。
神情還有些茫然。
說好的考驗……在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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