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翌日清晨,陽光從只糊了一層油紙的窗戶透進(jìn)來,灑在床上。
秦昭眉宇緊蹙,迷迷糊糊睜開眼,仿佛看到一道黑影從床前一閃而過。
他眼神瞬間變得清明:“什么人?”
沒有回應(yīng)。
屋內(nèi)靜悄悄地,半點(diǎn)雜音也聽不見。秦昭翻身坐起來,掀開布簾快步走出臥房。外間里空無一人,裝著錦鯉的小木桶依舊放在桌上,水面微微蕩出水花。
小錦鯉浮在水面,一雙眼乖巧地望著他。
秦昭緊繃的精神松懈下來,他靠在墻面,按了按酸脹的眉心。
他……怎么會在家?
秦昭的記憶有些模糊。
他只記得自己昨日上山采藥,剛采好藥想往回走時天上卻開始下雨,而后,他便尋到一處小屋躲雨。
可誰想到那雨遲遲不停,他受了涼,又沒及時喝藥,漸漸難受得失去意識。
在那之后的事情,他便記得不怎么清晰了。
那小屋他不是第一次去。
過去也曾發(fā)生過這種情形,但通常都是他在那小屋里生生熬過一晚,待第二日天晴后,才慢慢走回來。
那樣一遭下來,他至少小半個月起不來床。
可今日卻不是如此。
他身體并沒有太難受,不疼,也沒有再繼續(xù)發(fā)燙,而且精神竟然還不錯。
他昨晚……喝過藥了嗎?
秦昭走到灶臺邊,揭開鍋蓋,那碗湯仍然維持著他昨日離開時的模樣,沒有動過。
秦昭眼神里露出一絲困惑,回到桌邊坐下。
景黎偷偷松了口氣。
還好沒被發(fā)現(xiàn)。
他昨晚累得厲害,秦昭昏睡過去后,他便也變回原形回水里睡著了。直到今早天亮,他才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收拾殘局。
這一大早,他撐著疲憊的身體變回人形,把蓑衣、湯藥、以及昨晚用過的所有東西全都?xì)w位。
歸位時動靜弄大了點(diǎn),還差點(diǎn)被秦昭看見。
景黎疲憊的在水里吐了個泡泡。
累死魚了。
“你怎么了?”秦昭也注意到他狀態(tài)不對勁,伸手在小錦鯉背上摸了摸。
那溫?zé)岬母杏X不可避免讓景黎想起昨晚,這人把他抱在懷里,滾燙的手掌覆在他魚鱗上,一點(diǎn)一點(diǎn)摸過去。
景黎條件反射的一抖,竟偏頭躲開了秦昭的觸碰。
“不想讓我碰?”秦昭問,“你不開心嗎?”
沒有不開心……
景黎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更不知該怎么解釋。
秦昭昨晚是生病了,不是故意欺負(fù)他的。而且最后也是他主動趴在對方懷里,想替他降溫。
只是治病而已,秦昭以前不是也幫他治過鱗片的傷么。
為什么就不讓他摸了呢。
景黎望著秦昭的眼神,片刻后,乖乖游回秦昭手掌下。
對方指腹落到他背鰭上。
指尖傳來的觸感如過往般光滑冰涼,小錦鯉像是有些緊張,微微發(fā)著抖,卻依舊乖巧留在原地讓他摸。
秦昭眸光微動,心底生出幾分異樣。
這感覺……
他腦中閃過些許陌生的畫面。
黑暗中,那雙清透明亮的眸子望著他,有些恐懼,還有些委屈。
他說:“……我只是路過……”
掌心下的觸感冰涼而嫩滑,那具身體微微顫抖著,溫軟的聲音從他耳畔傳來。
他說:“我在這里……”
秦昭有片刻失神,在景黎背鰭上撫摸的手指也停了下來。景黎剛松了口氣,便聽見秦昭又開口了。
“昨日……”秦昭眉宇輕輕皺起,低聲問,“昨日我是一個人回來的?”
景黎:“……”
他想也不想,連忙點(diǎn)頭。
秦昭將信將疑。
他還想回憶起更多,可腦中卻是一片空白。他犯病時的記憶向來不甚清晰,此刻就連那少年的模樣也回想不起來。
而且,若昨晚真有人救了他,為何今早卻不見蹤影?
……或許只是他犯病時的幻覺吧。
秦昭嘆了一口氣,沒再繼續(xù)想下去。
昨晚雖然有些波折,但草藥好歹全都采回來了。秦昭將草藥從背簍里取出來,簡單處理之后用藤草捆好,布帛包起來。
完好無損的有十六株,而另有幾株略微瑕疵的,秦昭也單獨(dú)包好。
瑕疵品自然也可入藥,只是外觀、斤兩、藥效多少會有些受損。但私人收購不同于醫(yī)館,對瑕疵品的要求沒這么嚴(yán)苛,或許會同意折價收購。
若那邊不想要,他也可自留,以備不時之需。
秦昭收拾好了草藥,去臥房換衣,準(zhǔn)備給葛大夫送去。
他拉開衣櫥,動作卻是一頓。
景黎屏息關(guān)注著臥房內(nèi)的情形,緊張得呼吸都忘了。
秦昭的衣服他沒有放回去。
那件衣服昨天被他穿去山上走了一圈,濺上不少泥,如果被秦昭發(fā)現(xiàn),肯定會懷疑到他身上。景黎不敢把那件衣服放回去,只能先找個角落藏起來。
以為衣服丟了,總比被他發(fā)現(xiàn)那衣服弄臟的好。
景黎已經(jīng)打定主意,如果一會兒秦昭問他,他就假裝不知道。
左右他現(xiàn)在只是條魚,秦昭肯定拿他沒辦法。
可出乎他預(yù)料的是,秦昭沒有詢問關(guān)于那件衣服的事,而是換了另一件干凈的外袍走出來。
景黎:“?”
這人連自己少一件衣服都沒發(fā)現(xiàn)嗎???
秦昭的神色看不出什么端倪,他將打包好的草藥放進(jìn)背簍,問景黎:“你今日是想待在家還是與我一起出門?”
景黎當(dāng)然選擇后者。
病秧子昨天單獨(dú)上了趟山,回來就變成那副樣子,他哪里還能放心讓這人自己出門。
片刻后,秦昭拎著魚簍出了門。
他今日要去鎮(zhèn)上買藥,便準(zhǔn)備先將藥材送去葛大夫那兒,再自己雇輛車去鎮(zhèn)上。葛大夫聽說后,提出與他同行,順道直接把藥給人家送過去。
葛大夫也想早點(diǎn)了結(jié)此事,省得夜長夢多,又生變故。
最終,倒是秦昭搭了葛大夫家的牛車。
他們出門得早,到鎮(zhèn)上時早集還沒散,路上行人眾多,熱熱鬧鬧。
景黎自從跟著秦昭回家后,就整天待在村子里,還從沒有來過這么遠(yuǎn)的地方,興奮地從魚簍里探出腦袋。
可牛車顛簸,魚簍又輕,哪里經(jīng)得起景黎在里面動來動去,險些重心不穩(wěn)整個翻出去。
秦昭敏銳地把魚按回魚簍里,低聲道:“你乖一點(diǎn)。”
葛大夫正在一旁閉目養(yǎng)神,聞言睜開眼:“你說我什么?”
秦昭:“……”
景黎:“……”
牛車很快停在一座氣派的宅子外,上方匾額書著兩個大字。
——“方宅”。
葛大夫下車去敲門。
方家是鎮(zhèn)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貴人家,秦昭在這里住了幾年,多少有些耳聞。
這種家大業(yè)大的富貴人家,待人接物其實不像旁人想象的那樣高傲,葛大夫說明來意后,很快有侍女迎他們進(jìn)門。
來接待他們的是方宅的管家。
那管家模樣生得和善,待人有禮,笑道:“本是明日派人去葛大夫那兒取藥,倒是勞煩您二位親自送過來。”
葛大夫擺手:“不勞煩,不勞煩。”
他們那邊在清點(diǎn)草藥,小錦鯉這邊閑得沒事干,偷偷從魚簍里探出頭來。
這種古代宅院都修得考究,他們進(jìn)的是會客的堂屋,屋前的院子里有假山花草,兩側(cè)還有回廊耳室,布局格外氣派。
景黎還是第一次見到貨真價實的古代宅院,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忽然,屋后傳來一聲殺豬似的慘叫。
小錦鯉嚇得渾身一抖,飛快縮回魚簍里。
那叫聲愈演愈烈,凄慘無比,唯有管家平心靜氣:“二位莫怕,那是我家少爺又挨罰了。”
景黎:“……”
這再打都要打出人命了吧。
可惜他們作為外人管不了這些,只能裝作沒聽見。
管家讓人清點(diǎn)完藥材,道:“算上先前那株,整株共有十七株,是三十四貫錢。這幾株殘次的我們也收,加起來……便算作三十五貫零五百文如何?”
葛大夫與秦昭對視一眼,后者點(diǎn)頭:“好。”
那管家為人爽快,很快派人走了賬,將錢結(jié)清。
當(dāng)時委托葛大夫出售草藥時,秦昭答應(yīng)與他三七分成,再扣除先前已經(jīng)給過的八百文訂金,最終到秦昭手里是二十四貫零五十文。
葛大夫這一趟賺得缽滿盆滿,笑道:“秦先生,日后還有什么好事,可別忘了老夫。”
秦昭朝他略施一禮:“這是自然。”
葛大夫要趕回村子替人看診,而秦昭還得去醫(yī)館開藥,二人這便不再同行。秦昭沒急著去醫(yī)館,而是拎著小錦鯉先去了集市。
昨天答應(yīng)了要給他買肉的。
秦昭正好趕上了早集的尾巴,買了些豬肉、米面和調(diào)料。
這個時代主食以大米和小米為主,但因為小米比大米便宜很多,因此村里大多數(shù)人家還是以小米為主食。
秦昭先前也是這樣。
但現(xiàn)在有了點(diǎn)錢,自然不需要再如此拮據(jù)。
零零碎碎的東西加起來花了快兩百文,秦昭將東西全都裝進(jìn)背簍,便準(zhǔn)備去東街的醫(yī)館拿藥材。
衣袖忽然被什么扯了一下。
秦昭低頭看去,小錦鯉叼住他的衣袖,整條魚懸空掛在他衣袖上,隨著他動作蕩啊蕩。
秦昭:“……”
秦昭哭笑不得:“你又想要什么?”
小錦鯉松開他的衣袖,腦袋朝旁邊一擺。
秦昭循著視線看去,那是家賣糕點(diǎn)的鋪?zhàn)印d佔(zhàn)娱T口擺著剛出爐的白色糕點(diǎn),切成四四方方的小方塊,熱氣騰騰,空氣中還能聞見那甜膩的香氣。
“想吃?”秦昭問。
小錦鯉連忙點(diǎn)頭。
這條魚不僅愛吃肉,還愛吃甜食。
秦昭眼底隱去一絲笑意,將魚簍舉起來,與趴在魚簍邊沿的小錦鯉對視。
秦昭不緊不慢道:“想吃也可以,你先告訴我,我前兩日剛洗好還沒穿過的那件衣服去哪兒了?”
景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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