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氣氛陡然變得僵滯。
分明是在水里,景黎卻覺得自己脊背發(fā)毛,出了一身冷汗。
秦昭他……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嗎?
可他為什么剛才在家的時候不問,偏要等到現(xiàn)在?
糕點鋪子的老板注意到有人在鋪子前駐足良久,吆喝道:“少年郎,吃糕點嗎?剛出爐的白糖糕,還熱乎著,五文錢一塊!”
秦昭狀若未聞,視線依舊注視著手中的小魚,眉梢卻輕輕挑了下。
景黎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說實話就沒得吃。
這是……威脅。
這個人居然威脅一條魚,還有沒有天理了!!!
景黎強撐著沒露出半點破綻,一雙眼睛呆呆望著面前的男人,仿佛并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又裝傻。
秦昭眼底閃過一抹無奈地笑,不緊不慢道:“昨日離家前我從外面將房門鎖上,沒人進得去,更沒人會去我那兒偷一件衣服。”
“我知道你能聽明白,最后一次機會,”秦昭道,“你知道那件衣服在哪兒嗎?”
小錦鯉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魚不知道。
知道也不能說。
秦昭與他對視片刻,轉開視線,拎著魚簍準備離開。
景黎震驚了。
他他他……他居然真的就這么走了,不是隨便嚇一嚇他?
他怎么可以這樣對一條魚!
秦昭抬步離開,還沒走幾步,衣袖再次被叼住了。
他低下頭,小錦鯉掛在他衣袖上,那雙清透的眸子明明白白透著委屈。
秦昭問:“肯說了?”
小錦鯉落回水里,點了點頭。
秦昭說到做到,買了二十五文的白糖糕,再附帶兩小包蜜餞,又花出去四十五文。
然后帶著小錦鯉去了醫(yī)館。
秦昭用的藥價格高昂,往日經(jīng)濟拮據(jù),只能分次購買。今日難得有了錢,便索性買夠一個月的藥,省得總往鎮(zhèn)上跑。
景黎原本還好奇秦昭這是什么病,想記下藥方回頭有機會打聽打聽。
可沒想到,秦昭竟一連去了好幾家醫(yī)館,每家都只買幾樣藥材。一堆散藥的名字要看得景黎頭暈,到頭來一個也沒記住。
鎮(zhèn)上的醫(yī)館比小山村里的藥齊全得多,秦昭何必這么麻煩,難道是因為這樣買更便宜嗎?
不過藥材價格的確很高,買完了藥,景黎在心里算了算,秦昭現(xiàn)在身上大約還剩下二十二貫零七百多文。
這就已經(jīng)去了一貫多錢了。
他們買了太多東西,背簍重得背起來有點吃力。秦昭索性從鎮(zhèn)上雇人將東西運回臨溪村,自己帶著錦鯉步行回村。
昨天剛下過了一雨,今天天氣很好,走走山路也無妨。
出發(fā)前,秦昭先尋了路邊一間茶鋪歇腳。
他走得慢,從鎮(zhèn)上走回村里得要一個多時辰,得先吃點東西。秦昭要了碗熱茶,取出熱騰騰的白糖糕喂小錦鯉。
五文錢一塊的糕點,在鎮(zhèn)上已經(jīng)算是很高的價了。
但價高有價高的理由,這糖糕是大米做的,一塊足有景黎半個身子那么大,蒸得軟糯可口,甜而不膩。
景黎一口氣吃了倆,還有些意猶未盡。
秦昭沒有動糖糕,而是從背簍里拿出從家里帶來的小米面餅,就著茶水吃下去。
景黎咽下最后一口糖糕,動作停了下來。
他都差點忘了,秦昭今天雖然賺了錢,但那些錢還要支付高昂的藥費以及蓋房所需。
算下來其實沒有多少錢。
他竟還纏著對方給他買這買那。
買了這么貴的糖糕,秦昭都舍不得吃……
景黎心里忽然有點愧疚。
那背簍里一半的東西都是景黎想要所以才買的,如果只有秦昭一人,他不知能省下多少錢。
他不該這樣任性的,哪有人養(yǎng)魚養(yǎng)成他這樣,害得主人家省吃儉用。
像是注意到景黎的視線,秦昭低頭問他:“還沒吃飽?你都吃兩塊了,再吃又要撐得難受。”
不吃了,不吃了。
景黎搖晃著尾巴,身體往后退了退。
以后不能再吃這么多了。
得幫秦昭省點錢。
秦昭當然不知道他這些想法,只當他是吃飽了,便將剩下的糖糕包好。他不愛吃甜食,因此沒有買太多。
這些糖糕加蜜餞,夠小錦鯉吃上好幾頓了。
吃飽喝足,秦昭帶著小錦鯉出發(fā)。
秦昭輕裝上陣,精神倒是比往日好很多。
這其實有些奇怪,過往他犯過病后,總要連著好幾日身體不適,可今日卻一點也沒有異狀。
昨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呢。
秦昭垂眸看向在魚簍里昏昏欲睡的小錦鯉,腳步加快了些。
還是早些回去“拷問”這小家伙吧。
秦昭其實并沒有想明白昨天的事。
不過他家里的東西從來收拾得井井有條,他分明記得,那件衣服昨日離家前還放在衣櫥里。也就是說,從他離家到今天早晨,家里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
而且一定與他昨日莫名其妙回到家里有關系。
這就證明……昨晚那些模糊的記憶,或許并不是幻覺。
至于這其中的關聯(lián),以及為什么衣服會丟,等他找到那件衣服的下落,便能水落石出了。
而知曉昨晚這一切的,只有這條喜歡裝傻的小魚。
秦昭難得有些心急,竟只用了一個時辰時間便走回了村子。他正要進村,卻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溪水邊的礁石上,口中還念念有詞。
“或設教以馭下,或展禮以……以……以事上,或敷和以……”陳彥安手里握著一本不知翻了多久的舊書冊,磕磕絆絆地背著。
背到卡殼處,苦惱地撓了撓頭發(fā)。
“或設教以馭下,或展禮以事上,或宣威以肅震曜,或敷和而散風雨。”秦昭走到他身后,淡聲道,“你背錯了。”
陳彥安回過頭來,一見是他,驚愕:“這你也會?”
秦昭點點頭。
陳彥安像看怪物一樣看他:“會認字,會醫(yī)術,還會背這玩意,你以前到底干什么的,不會是書院里的先生吧?”
秦昭搖頭:“我不記得。”
他頓了頓,又問:“你今日不是該去鎮(zhèn)上讀書么?”
“被趕回來了。”陳彥安苦著臉道,“這篇文章我怎么也背不下來,先生說我要是再背不會,以后都別去了。”
“我都不敢回家……”
秦昭道:“方才背的那篇,你可懂其意?”
陳彥安搖頭道:“我連背都背不下來,何況釋義,你就別搗亂了。”
“錯了。”秦昭道,“一篇文章首先通讀,而后釋義,最后才是背誦。你本末倒置,自然覺得困難。”
陳彥安眉梢一挑,問:“這么說,你懂?”
“自然。”
陳彥安:“那你解釋給我聽聽?”
秦昭想了想,從那一段的開頭講起,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釋了一遍。
“原來是這個意思。”陳彥安恍然大悟,又翻開一頁,指著其中一個段落,“這段呢,這段你會嗎?”
他一連問了幾個問題,秦昭全都對答如流。
到最后,陳彥安看他的眼神完全變了。
“我以前只知道你識字,能幫人抄書,沒想到你懂這么多。”陳彥安難以置信,“你到底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啊,怎么能記得這么清楚?”
“真失憶。”秦昭道,“但這本《尚書正義》我前不久剛幫鎮(zhèn)上的書院抄過。”
陳彥安:“抄過一次就記得了?”
秦昭本想說“不然還要如何?”,但想了想,還是安慰道:“說不定我以前就會,只是現(xiàn)在讀過一遍想起來了。”
陳彥安受到點安慰,又問:“那你懂這么多,怎么不去考科舉?要是中了舉人,不就有好日子過了?”
秦昭平靜回答:“沒錢。”
陳彥安:“……”
感情這人是付不起科舉報名的費用???
也對,他之前連租子都付不起呢。
不過陳彥安現(xiàn)在自身難保,哪有功夫管人家的事。
他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明日是休沐,三天后先生就要考這篇了,我可怎么辦啊……”
秦昭想了想,道:“不如這樣,你先把書給我,今晚我?guī)湍銓㈦y點標注上去,明日一早你來我家取。”
陳彥安眼前一亮:“當真?”
秦昭:“當真。”
“謝謝秦大哥!”陳彥安飛快改了口,從礁石上蹦起來。他忽然又想到什么,有點不好意思,“那個……我之前對你說那些話不是有意的,我向你道歉,你……你別放在心上。”
“不會。”秦昭不以為意。他將那本書接過來,道,“那我就先告辭了。”
陳彥安連連點頭:“改日去鎮(zhèn)上我請你吃飯!”
雇人運送的物品集體放在村頭,秦昭去取回了自己的背簍,很快回到家里。
他將東西一樣樣取出來,歸置完畢后,他回到桌邊。小錦鯉沉在水底,見他過來,乖巧地朝他吐了個泡泡。
秦昭不吃這套,淡聲道:“該你履行承諾,帶我去找那件衣服了。”
哼,找就找。
小錦鯉甩了甩尾巴,從木桶里跳出來。
那件衣服沒有在屋里。
他撲通一聲跳進溝渠里,順著水流的方向往上游。屋后有一段溝渠蓋著石板,從外面看不見里面的情形。
片刻后,小錦鯉推著個小竹籃游出來。
秦昭的那件衣服就放在竹籃里。
秦昭將竹籃拿起來,問:“你為何要把我的衣服藏在這里?”
小錦鯉跳進竹籃,魚身在上面來回撲騰幾下,又跳回屋子里,用尾巴將衣櫥勾開一個縫隙,整條魚鉆了進去。
秦昭眉宇微蹙,艱難理解著他的意思:“你是說……你昨天進衣櫥玩,把衣服弄臟了,怕被我發(fā)現(xiàn)?”
景黎從衣櫥跳出來,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秦昭臉上寫滿了懷疑。
他將那件濕透的衣服拿起來,從上到下檢查了一圈,沒看出什么端倪。
他自然看不出。
那溝渠里的水是直接從小溪流進來的,水流很慢,但始終活水不斷。那件衣服在溝渠里藏了一整個上午,那點泥土早就沖刷干凈了。
至此,所有證據(jù)銷毀完畢。
景黎得意地晃了晃尾巴。
魚真是太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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