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
天擦黑的時候,隨著月亮緩緩升起的,是一則乍一看在龐雜的信息流中看起來毫不起眼的訊息,不過是戀愛劈腿分手這樣的在這個星球上司空見慣的事情,而且當事者又不是什么有大流量的人物,刷到消息的隨手安慰一下被傷害的,也就過去了。
但是,就在大家都安慰這個Omega的時候,就看到他又更新了一則消息,是一個做了隱□□理的視頻,視頻里那個看起來健碩的alpha用一種極其輕慢的態(tài)度和這博主談判,“何熙,我們畢竟相愛一場,有些事不用做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那個被稱作何熙的Omega應該是才哭過,在那人講話的間隙,隱隱能聽到幾聲壓抑的吸氣聲。這人嘴里口口聲聲說著相愛的情義,但是在人正傷心的時候,毫不知恥,反用情義作為籌碼威脅人,看到這里,已經(jīng)惹得許多人心頭火起,只恨這是視頻,沒辦法介入伸張正義。
“我做什么了,就不可挽回?”反問的人顯然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聲音雖然有些顫抖,但語氣平和,邏輯清晰地反擊,甚至給人一種嘲諷的感覺,“我不過就是在星網(wǎng)上分享我的生活,有一句提到你了?”
“現(xiàn)在網(wǎng)絡發(fā)達,你以為不提就沒影響?”
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樣的人物,還挺在意形象。
“這樣,你把帖子刪除,然后申明是被人惡意操作。我會派人把補償金打到你的賬號。”
沉默。
“何熙,你要想清楚,怎么選對你才有好處!”
視頻到這里戛然而止,這位叫何熙的omega用行動表明他的選擇。眾人被里面那個alpha的囂張氣憤到的時候,忍不住好奇,究竟是什么背景,這么理直氣壯地威脅人?
過了不久,就有網(wǎng)友通過聲線身形的比對,找出了視頻中的主人公,一查他的信息,難怪能那樣有恃無恐!
這人叫劉遠,有個在眾議院做事的父親,叫劉志。
這劉志雖然沒有多大政績,但是為人友善大方,常常出席各類在公益活動,而且自從他執(zhí)掌家族事業(yè)以來,他們家?guī)缀趺磕甓紩澇?%的利潤存入“他者”協(xié)會,因此,很是收獲了非alpha群體的支持,入了眾議院,這些年,也提出了一些積極的提案,雖然由于各種原因并未通過,但也為他在政治形象方面加了不少分。
人都說,虎父無犬子,這樣一個積極關(guān)注社會事業(yè)的人,教育出的孩子卻是這樣一副傲慢模樣,實在是很讓人懷疑這中間出了什么問題。
何熙的文章視頻就像一顆投入湖泊的石塊,在網(wǎng)絡中心炸開一片水花,水波層層蕩開去,整個湖泊都被它波及。所到之處,或者清水蕩漾,或者,泥沙俱現(xiàn)。那條與陸琛被抓拍到有伴侶同日,但被有意無意地遮蓋熱度的視頻,重新進入大眾視野,在人們已經(jīng)對他有負面情緒之時。
程潛對這些八卦從來不感興趣,但是他的組里學生有時候會用這些無聊事情來調(diào)節(jié)緊張又枯燥的生活,所以在組會中途休息的時候,程潛也就在一旁,看著他們討論,跟著他們一起放松腦袋。
這一次也不例外。
聽著聽著就覺出一點不對,這視頻里的聲音怎么聽起來似乎有些耳熟?于是掏出通訊器,隨便點進一則推送——雖然已經(jīng)到了晚上,但是即使已經(jīng)邁入新紀元,娛樂行業(yè)的從業(yè)者們還是保持著公元紀年的前輩們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只要有熱點,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不會成為阻礙。A與O,普通人和議員的兒子,隨便哪條都足以引爆網(wǎng)絡,更何況,這次這個是一次集齊兩條,除了劉遠家族,沒有人不樂意賺取一把流量。——推送剛彈開,就是剛剛學生們放的視頻,程潛直接略過,往下瀏覽,果然看到劉遠的照片,照片里的劉遠只穿了一件無袖衫,笑呵呵地朝著鏡頭展示他的健壯肌肉,也許是對出于自己肌肉線條的滿意,他甚至在左上臂紋了一句古老的贊語。
程潛盯著那張照片,腦袋里翁的一聲,竟然真的是他!這么多年過去,他還是一點沒變,程潛放下通訊器,又忍不住的想,十多年的時間,像何熙這樣被他辜負的人還有多少呢?如果當初自己勇敢一點,是不是就可以起碼讓這些人不受到他的傷害?
可是,另一個聲音弱弱出現(xiàn),反駁,這樣的事情是自己造成的嗎?顯然不是,為什么要用別人的錯誤來指責自己呢?再說,沒有劉遠,也會有張遠,李遠,羅伯特·遠……這也是自己這些年埋首做研究的原因不是嗎?
……
程潛腦內(nèi)天人交戰(zhàn),但是學生們并不知道,他們在休息時間還剩5分鐘的時候即刻停止討論——這是他們不成文的規(guī)矩,用五分鐘的時間,把思緒重新收攏,好在接下來的時間集中在問題上——才發(fā)現(xiàn)程潛的臉色有些差,李穎在同學們的示意下走到程潛身邊,輕聲問:“老師,您身體不舒服的話不如先開到這兒,我們會后把這段時間的成果上交給您?”
程潛本來想拒絕,但是隱隱又覺得哪里不太對勁,于是同意了李穎的提議,讓他們先回去,有什么問題這兩天再找個時間解決。學生們在他再三表示自己無礙之后才慢慢離開。
學生們都離開了,他才卸下強撐的氣力,攥著通訊器,懊惱,不知道是時隔多年重新回憶起那種不愉快的感受,對身體產(chǎn)生了較大的刺激,還是前些天自己使用的加強型的促進劑還沒代謝完,他的后頸處,那塊終年被包裹在隱形抑制貼內(nèi)的皮膚,孕育著不同尋常的熱度,程潛似乎能感受到那后頸處的血液,帶著噴薄的熱意,像地殼下涌動的巖漿,尋找著缺口,隨時準備傾瀉而出。
程潛甚至覺得那股高熱的血液已經(jīng)不安分地四處流動,循著全身交錯的脈絡,點燃了四肢百骸,他覺得自己的頭似乎都被這熱意燙得昏沉,該給誰發(fā)訊息呢?他死死攥著通訊器,看著他為數(shù)不多的可信任名單,用極快的速度思考完,撥通了陸琛的號碼。
電話并沒被接通,程潛聽著那邊的忙音,糾結(jié)是否掛斷,麻煩一下老師,請他幫忙帶兩支強效抑制劑來,就聽到被帶上的教室門被人推開,程潛聽到聲音正要躲,就聽見來人焦急的詢問,“程潛,你情期到了?”
是陸琛!程潛意識到是他,放心下來,點頭,有些無奈地自我嘲諷,“我想,你那天說的不錯,我確實冒險了。”
“這時候還惦記這個做什么?”陸琛對他這冷不丁的一句話哭笑不得,沒想到他原來還這么記仇,他三兩步走到程潛身邊,手覆上他的額頭,“你額頭也很燙,不一定是情期。”他收回手,彎腰問,“還有力氣自己走嗎?”
陸琛的手落在額頭上,濕潤又帶著涼意,在他收回手的時候,程潛莫名生出不舍,但又沒有什么理由可以挽留,只好偷偷遺憾,程潛這里正喟嘆懊惱,又感受到他的呼吸落在自己耳側(cè),像神話里描繪的天使之羽,輕輕柔柔地,引得他微微戰(zhàn)栗。
于是,他紅著一張臉,盡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讓它聽起來不至于奇怪,“大概,不過,你有沒有備口服型抑制劑?”他抬眼看著陸琛,往常平靜如水總帶點冷意的眸子,如今這么一霎望過,在燈下顧盼生波,引得陸琛心頭猛跳,他不經(jīng)意地咽了咽干澀的喉嚨,努力保持清醒的思緒,“我有,可是只有alpha用的。”
“那就行了。”程潛點頭,朝陸琛推過去一瓶水,解釋,“我想我目前只有在他人攙扶下行走的力氣了。”
后面的話無需多講,陸琛掏出抑制劑,倒出兩顆,思考一下,又加了兩顆,扭開水杯,把藥送下,然后攙起程潛,一手攬著他,一手抓著那只水杯,“目前這個樣子,回城東吧?”
“好。”
程潛倚著陸琛,慢慢走出了教學樓。幸好時間已經(jīng)不早,此時的學校道上幾乎已經(jīng)看不見學生,他緊繃的身體稍微松弛了些,這才注意到鼻尖縈繞著一縷花香,與自己的那種清淡縹緲的玫瑰香不同,這香味濃郁熾烈,只一點點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占據(jù)人的鼻腔和注意,他低眼找,在陸琛的西裝口袋處,發(fā)現(xiàn)了一朵被壓著的紅玫瑰。
陸琛察覺到他的動作,以為他是在可惜那朵花,輕聲安慰,“飛行器里還有,我想,你應該不止記得我說你冒險的事。”程潛想起陸琛確實說過要送自己一些花,但后面和陸琛談得并不算愉快,程潛下意識里已經(jīng)把這句承諾遺忘,沒想到他卻這樣快地就選了來。
程潛一面為自己對陸琛的小看而羞愧,一面又不無遺憾地想,這一朵,這一朵其實是與眾不同的,其他的再美再香,也比不上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