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白
“程潛,我們開始的那份口頭協(xié)議,作廢吧。”
陸琛話語落下,程潛抬頭,有些驚愕,像是沒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陸琛把他的反應看在眼里,心中有了計較,面上卻不表露,繼續(xù),
“新聞的事你不用擔心,那種東西本來就是大家茶余飯后的談資,說說也就過去了。”他看著對面似乎有些遲滯的人,說,“舅舅的話,你也別放心上,他又不知道我們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程潛想說,自己并沒有因為于庚的話而傷懷,話沒出口,就看到陸琛忽然向前傾,往自己這邊靠,“不用可是,程潛。”
“的確,我做了很多,有些時候想起來都能感動自己,但是,”他目光炯炯,并沒有什么羞恥神色,坦白,“但是,我從來也沒告訴過你,你又何需為它負責呢?”
“再說,和你假扮情侶營造形象,其實根本就沒有必要,我之所以提出來,還在媒體前那樣引導,一開始就是為了我的私心。”
“學長,你實在不用覺得愧疚。”
程潛被陸琛這一頓剖白震住,不知應當做什么反應,末了,又聽到他喊“學長”,一種驚奇又熟稔的感覺就籠罩下來,好像一下把人拉回到那一段單純的歲月之中,他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午后,忍不住,開口問:“那一次,你怎么……能來得那么及時?”
陸琛笑,眼睛像是在看著程潛,又好像拉得很遙遠,一雙好看的桃花眼里柔情像是要溢出來,“你不知道,我比你低一屆,沒進校就聽著你的傳奇故事,后來開學典禮,又看到你發(fā)言,當時你穿著一中的校服,站在陽光下,整個人都閃著光,我當時就把你引為偶像。”
“偶像嘛,那肯定有時間就會關注,然后我就聽說你暑假要留校,在生物實驗室的事情。”
“你知道的,我家也算能說得上話,我回家磨磨我爸媽,也就讓學校同意我留校了。”事兒畢竟不光彩,陸琛說起來,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掩飾地笑了兩聲,才繼續(xù)解釋,“不過,遇上你分化確實是湊巧。”
“我記得我父親同我說過,當時醫(yī)院鑒定的身份是O,后來系統(tǒng)上報的卻是B,是不是你……幫的忙?”既然陸琛看起來并不避諱談這件事,程潛干脆將自己的疑問問出口。
“是。”陸琛回答得干脆,“你父親來了之后,我還去醫(yī)院找過你,然后聽到了你的結(jié)果。我知道你的夢想是什么,我想,不能讓你傷心。”
“然后,我去找了爺爺。”
陸琛說得輕松,程潛表情卻變得復雜,自己揣測擔心過那么久的事情,有朝一日突然知道了真相,原來并沒有想象中的輕松。
陸琛以為是自己的行動太過冒進,叫程潛感到壓力,克制住自己伸手的沖動,往后移了兩下,有些慌亂地解釋,“你不要覺得有壓力,我沒有什么意思,就是說,以后,能不能還是朋友……”
程潛看著對面有些手足無措的男人,眼神溫和卻寫滿探究意味,陸琛“分手”以后還是朋友的議題在這樣的眼神下最終沒能成功提出。
等陸琛止住話題,沮喪低頭扣自己的手,懊悔自己還是算錯了人心,把程潛逼得太緊的時候,他忽然感到眼前燈光一暗,正疑惑地要看看怎么回事,就看到程潛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自己身邊,胸腔里的那顆心一下就開始不爭氣地亂蹦,有點喜悅,又有些害怕,他忐忑地等著程潛的“審判結(jié)果”。
“就這么退回去做朋友,陸琛,你真的甘心嗎?”程潛淡淡開口,卻直擊靈魂。
陸琛猛然看向程潛,滿心滿眼的不可置信。“你……我……”他為程潛話里可能隱含的意思而驚喜,想要立刻同他確認,又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一時間竟語無倫次起來。
程潛低頭,看著陸琛“你我”了半天,也沒講出一句囫圇話,撲哧一聲笑出來,然后在陸琛無聲的尷尬中,給出了他的回答:
“陸琛,我自認只是一個普通人,不可能在得知這樣深重的情誼之后無動于衷。”他誠懇地開口,“更何況,你還那么優(yōu)秀,甚至,在性別理念上也與我相契合。”
聽著程潛的話,陸琛只覺自己幸福得要飛起來,他努力克制著自己的興奮,生怕還沒開始就冒犯到對方。但下一秒,他就不用克制,因為,程潛說了一句“但是”。
“但是……”程潛起了個話頭,又沉默,陸琛屏息靜氣,眼都不敢眨地望著他,臉上的興奮勁早褪得一干二凈。他看程潛面色端凝,一雙眼眨啊眨,嘴巴也抿成一條線,像是在糾結(jié)什么。
陸琛的心隨著程潛沉默時間的加長而越發(fā)沉重。
許久,久到陸琛都幾乎給這一段關系判死刑,程潛終于開口,聲音低沉,甚至有些顫抖,“但是,我在做一些事,可能會帶來危險,甚至,有可能會使我身敗名裂,”他暗暗攥緊拳,盯著陸琛愕然的眼,問,“這樣,你還愿……”
程潛的話沒能問完,因為陸琛立刻用行動回答了他。陸琛伸手拉住他攥成拳的手,見人并沒有反對,試探著走近,然后抱住對方,下巴窩在他的肩膀,壓抑著激動和喜悅,力圖讓自己的回答顯得可靠。
他說,“我不怕。”
他說,“我很高興你愿意跟我說,還讓我選擇。”
在陸琛看不見的地方,程潛也終于放下疑慮,露出輕松的笑容,他試著,伸手輕輕回抱住陸琛。
這條路他已經(jīng)一個人走了太久,以致有時候都會陷入迷茫,疑惑自己是否高看自己,疑惑自己的努力是否根本就沒有意義。
可是,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有人在自己以為的踽踽獨行的歲月里,一直默默保護著自己,甚至,為著一份也許永遠不會有結(jié)果的情感,甘愿冒那樣大的危險,去提出維護O群體的利益的法案。
程潛沒辦法視而不見,他想,愛不愛是個太宏大而玄妙的課題,沒辦法得到結(jié)論再開始驗證。
那就任性一次吧,他勸自己,哪一次的成果不是試出來賭出來的呢?
兩個人擁抱許久,程潛有些不舒服,輕輕拍陸琛,示意他松開自己,陸琛松手,后退幾步,面色緋紅,看著程潛想說些什么又沒好意思。
程潛見他這模樣,倒是笑了,主動拉住他的手,“你跟我來。”說完,給一旁靜候的機器人輸入了幾個指令,然后拉著陸琛溫熱的手往樓上走,看方向,像是程潛的臥室。
陸琛:……這會不會太快了點?
等到了臥室門口,陸琛停住,猶疑著,問:“來這干什么?”
程潛回頭,看到陸琛通紅的臉,一下明白了什么,強作鎮(zhèn)定,“你別多想……”說完感覺好像更奇怪,干脆閉嘴,也不管陸琛到底進不進來,自去開抽屜,拿了個什么,回身一看,陸琛很君子的,就靠在門邊看著他。
程潛:……這情景怎么更奇怪了?
陸琛拿起程潛交給他的東西,是一個存儲設備,很古老的數(shù)據(jù)存儲方式,他迎著燈光,想找找看有沒有什么特殊標志,表示這是程潛的,一面又問,“這是什么?”
“一個多月前你不是問我能不能探聽到誰在做那個實驗嗎?前兩天我剛篩選出可靠的部分,正愁不知道怎么交給你……”
程潛絮絮說著,并沒有想點陸琛的不看消息,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陸琛立馬道歉,“對不起,我……是我幼稚。”
程潛冷不防被他打斷,一下忘了自己要說什么,但是看到對方低頭認錯的模樣,又覺得可愛,忍不住逗他,“沒關系,學弟。”
然后故意不理會陸琛的神色,正色道:“我的渠道目前能確定的就是,為首的是一個叫李夢魚的人,但很奇怪,這是一個本應在二十年前就死去的科學家。”
“不是同名同姓?”陸琛也收斂了方才嬉鬧的神色,問。
程潛搖搖頭,“我最開始也覺得是同名罷了,但是后面我們得到一段錄像,仔細跟李夢魚二十多年前的公開視頻比對,確認是同一個人無誤。”
“那就麻煩了。”陸琛捏著那小小的存儲器,喃喃自語。
如果轉(zhuǎn)化實驗的帶頭人真的是李夢魚,一個在二十年前就宣告死亡的人,那么就意味著在二十多年前就有人在計劃做這種實驗,以及,在這二十年間,也許已經(jīng)有不少人成為他們的試驗品,而之所以前段時間才讓人知道,只是因為這幾個人幸運地逃出來,甚至,陸琛想到另一種可能性,讓他不寒而栗。
甚至,也許,他們用了二十年終于成功,迫不及待地想要對外宣告結(jié)果,那些逃出來的人,就是他們勝利的象征。
陸琛立馬就要下樓,跑到樓梯口,才停住,轉(zhuǎn)身看程潛,有些慚愧,程潛卻倚著門,笑著對他揮了揮手,“你去吧,注意安全。”
“誒!”陸琛歡欣地應一聲,然后就噔噔蹬跑下樓,很快,就聽見他飛行器離開的聲音。
程潛回房,坐在沙發(fā)上,久違地感到一陣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