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xié)議作廢
陸琛心事重重地往城東別墅趕,雖然周英他們的報告如常,但是于庚同他說的程潛狀態(tài)實在不好,他想,哪怕就看一眼也好。
等到逼近目的地,陸琛操作飛行器降落,看到停機坪已經停好一架飛行器,一直不安的心才稍微放下。
飛行器才停穩(wěn),陸琛立馬噔噔蹬下飛行器,準備去屋內看一下,或者干脆順便把安全監(jiān)測升個級。正大步走著,忽然瞥見明亮如白晝的花園影影綽綽,似乎站了個人。
是誰?
陸琛第一反應有些生氣,但旋即,那顆好不容易安靜一些的心又突地跳起來,有權限進入這里的人不多,除了他的幾個親朋,幾個老宅里的人,也就只剩一個程潛。其他人都不會不知道自己的規(guī)矩,那么此刻,那花園里的人影,幾乎只剩下唯一的名字。
陸琛為自己的推斷欣喜,但又有一種不真實的恍惚,他幾乎是下意識,就往玫瑰園走,然后站在入口處,盯著那個頎長的背影,輕聲開口:“程先生?”
程潛正沉溺在回憶中,冷不防聽到有人喊他,著實嚇了一跳,拍著胸脯鎮(zhèn)定下來,轉頭,就看到一個人立在黑藍的天幕下,面迎著滿園的鮮花,沒有往前的意思。
于是他往那人的方向走了幾步,有些猶疑地,開口,“陸琛?”
對方輕聲應答,然后看似隨意地走近,眼卻不看程潛,托起一朵花,盯著,刻意裝出一副熟稔的樣子閑聊,“你來看花啊?有喜歡的嗎?”
問完,又閑庭信步地看過幾種,終于還是離程潛近了。陸琛唾棄,陸琛豎起耳朵,期待程潛的回答。
程潛笑著,用一種很官方的笑容,“是,花兒開得很好。”
不知道是他應付人的習慣,還是其他什么,陸琛等了等,也沒聽到他對后半問的回答,只好干笑著,應和幾句,“是挺好的。”
然后就陷入平靜,詭異而尷尬。
陸琛假意去看他許久沒打理而長得有些肆意的花,刻意地避開程潛的方向。程潛立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陸琛瘦了,不過是一個來月的時間,原本就清俊的人,臉上已經瘦得沒有多少肉,棱角分明,配著他周身的氣度,倒很和諧,一個凌厲冷硬的強硬改革者,合該是這個模樣。
但是,除了瘦,眼底掩蓋不住的黑青,刻意回避的路線,以及如今這滿室的沉默,都在宣告著,自己對于他的……傷害。
程潛想開口說些什么,但組織了半天,總覺得要么過于冷情,要么就像狡辯,終究還是沒能開口。
還好有人過來,打破這種折磨人的沉寂。
周叔在程潛回來的時候就開始做飯,做完了在室內呼叫半天,不見人,問過機器人才知道,人并不在房內。難道是有事出去了?他想著,出來看一下,卻看到兩架飛行器停得好好的。想了想,試著去花園找。
他站在花園門口,果然看到自家少爺和程先生,開口:“少爺,”然后又看著程潛的方向喊,“程先生,晚飯準備好了。”
“好,周叔,馬上就來。”
被喚作周叔的人于是就站在門口等候他們,在兩人一前一后出來以后,才跟在他們身后,有些抱歉,對陸琛說,“不知道您會回來,沒準備您平日喜歡的菜。”
“不要緊……”陸琛接過話,想說自己回來只是看看,沒打算吃飯。但是沒等他說完,程潛就截過他的話頭,跟周叔說,“兩個人吃足夠,加副碗筷就行。”決定完了,才看回頭訝異盯著自己的陸琛,“這個時候了,順便吃點,總比在外面干凈。”
陸琛狐疑地看著程潛走到前面,想了想,也跟上前去,心里卻想不明白,程潛究竟是個什么想法?
周叔將飯菜擺出來,然后問過兩人沒有什么吩咐,才離開。——陸琛原本就不太喜歡太多人在身邊伺候,后來換程潛來住,為著照顧程潛的習慣,本就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在別墅做事的人,都只是在需要的時候,定時來進行相關的服務,做完就走。
周叔一走,這偌大的空間就又只剩下他們倆。陸琛并沒動筷,他端坐著,等著對面的程潛開口。
程潛只是沉默著扒拉碗里的飯,扒拉幾口,換過公筷,給陸琛夾菜,眼神卻瑟縮著,不敢往上抬,也不敢往對面看。
陸琛看他這番動作,幾乎氣笑,他終于動作起來,伸手拿筷子止住了程潛往自己碗里夾菜的行動,“你到底想要說什么?”
程潛于是不得不抬頭,看向對面神色冷淡的人,不自覺咽了咽口水,然后垂眸,又是一段靜默,最后終于在陸琛毫不退讓的質詢目光下,開口,“你瘦了許多,平時忙起來也要注意吃飯。”
陸琛:“嗯?”手上動作并未松懈。
程潛輕輕嘆口氣,扶碗的左手扣著瓷碗光滑的碗壁,抬頭,一雙清澈的眼就那樣直勾勾盯著對方,寫滿了十二萬分的誠懇,“陸琛,對不起。”
大約是鼓足勇氣開了頭,覺得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難堪,程潛也不管陸琛的反應,就像倒豆子似的,把自己能想到的都一股腦地倒出來。
“我想,我可能十幾年前就欠你一句謝謝,沒想到,欠了十幾年,最后欠成了道歉。”
程潛抽回自己的筷子,放下,也正襟危坐,“雖然可能太晚,但是,謝謝你,陸琛。”要不是陸琛及時站起來按住程潛,陸琛毫不懷疑對方會站起來給自己鞠一躬,以表其誠摯的感謝和深重的悔恨。
在毫無預料的情況之下,突然得知自己的情感自己的付出也許對于對方而言并沒有意義,陸琛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失望不生氣,但是等情緒下來之后他也后悔,只好借工作來充實自己,免得自己閑下來胡思亂想。
媒體亂寫的那些東西,珍妮也同他報告過,問他是否需要否認,畢竟程潛那邊又是公開維護又是夜送玫瑰的,如果這些消息不否認,多少會損害公眾形象。
但是陸琛最終給出的意見是,不干預,不回應。
他想,他同程潛的開始只是源于自己為滿足經年夙愿的設計,程潛出于利用也好,出于感恩也罷,或者僅僅出于義氣,配合演出,坐實了外界所謂的愛人名號,但終究,他們是要分道揚鑣的。既然這樣,這個惡人,就該由自己來當。
就讓別人誤會罷。
但沒想到,程潛會發(fā)訊息給自己。
陸琛開完一輪會,發(fā)現(xiàn)自己置頂?shù)馁~號竟然有一條未讀消息的時候,瞬間有些恍惚自己是太久沒休息,以致于能清醒著發(fā)夢。
程潛的消息,和他撰寫的學術論文一樣,用語精煉,是極簡短的一句,“藥劑將研發(fā)成功。”
陸琛感覺自己的心直往下墜。
等到實驗成功,他的藥劑研發(fā)出來,自己和他的聯(lián)系,就再沒有了。
陸琛不無悲哀地意識到,然后,將程潛的賬號取消置頂。
就好像,只要自己沒有回復,在程潛這里,就永遠有一個機會,不論發(fā)生什么,也許是塵埃落定之后,借著它,恢復聯(lián)系,哪怕只是朋友。
他沒想到,程潛會因為他的不回復,去找舅舅,了解那些他原本就刻意隱瞞的事情。
陸琛在掛掉于庚通訊的時候,幾乎是飛奔著跑向電梯,坐進飛行器,設置好往城東別墅的飛行路線,才給周英他們去了消息問程潛的情況,確認程潛安全之后,那顆胡思亂想的心才稍微安靜下來,讓他能夠處理一些事務。
所以,當他看到程潛在玫瑰園的時候,他忽然生出一點妄念,程潛這樣撫著玫瑰,會不會有一點自己的原因在?
所以,他狀似信步,但實際每走一步都伴隨著越發(fā)激烈的心跳,艱難隱藏著自己的希冀,問他,有喜歡的沒有。
但是,沒有得到回答。
他想,那就是不喜歡了。
他又寬慰自己,至少今晚的目標已經完成。搜腸刮肚地,想找個合適的借口離開。可巧周叔就來遞臺階,陸琛差一點兒就可以順著臺階離開,如果,不是程潛開口挽留的話。
但是當他逼著程潛打破沉默,看到自己喜歡了那么多年的人,在自己面前這樣低聲認錯,陸琛立刻感到懊悔,他沉沉按下程潛的肩,止住對方的動作,“程潛,你不用……”
程潛以為陸琛是的不愿意聽他的解釋,慌忙抓住陸琛就要收回的手,急切地,勸說,“我知道因為一些事情,你生我的氣,但是現(xiàn)在是特殊時候,那些亂七八糟編排你私生活的新聞,目的不純,你應……”程潛說著,忽然停下,斟酌著,換了說法,“我想,還是要注意一下。”
程潛見對方不置可否,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心里著急,嘴巴沒管腦子,就開口,“畢竟,專一對于你的形象有益。”
話都出口,程潛才覺出自己講這番話實在有些不合適,像是在暗示什么一樣。也不好意思再看陸琛,低頭一下一下挑著飯菜,裝作剛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陸琛依然是沉默。
讓自覺說錯話的人在尷尬中,低頭吃飯也漲紅了臉。
等程潛差不多數(shù)完碗里的飯菜,終于找到一個理由結束這一場沉默的時候,對面的人終于開口,程潛只聽見他幾乎沒有情緒的聲音,
“程潛,我們開始的那份口頭協(xié)議,作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