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其實怕的
甘大娘忙碌了一輩子的人,到了薛家做了些閑散的針線活計,反顯得空閑得多了。夜里就著伙房的油燈給蘭子那個粗心的娃兒漿補了兩件衣衫,眼前的活都忙完了,和張嬸聊了一下四小姐那邊怪氣的閑事兒,便是實在沒什么事可做了。她想起新來的小娃兒讓人換了身舊衣裳,到是可以幫她去洗洗。想到這兒,她和張嬸吱了聲回到房里。
夜里一輪圓月撒著光亮,外面到算亮堂,屋子里昏昏的也看到點影子。她走到最里邊的床鋪正要找新來那娃兒的臟衣服,突然看到那娃兒像是見了鬼似的從床上直彈了起來。
甘大娘被她嚇了一跳,好在年紀(jì)大了,見到點什么都還受得住。她抱著瑟瑟發(fā)抖的小女娃,輕聲問她,“怎么,做僵夢了?別怕。”
李小茶伸著發(fā)抖的手指,指著面前的墻壁,小聲兒也帶著顫抖,“蟲,蟲子!”
甘大娘順著她的手指望去,那面黑沉的土墻上蜿蜒爬著許多只蚰蜒,那蚰蜒兩排細密的腳蠕蠕爬著,光是看著就覺著像是爬在身上,猛然看到一墻都是,讓人的皮膚上不由立起了一層小粟子。
甘大娘拍著李小茶的手臂,安慰道:“不怕,不怕,那蟲子長得像蜈蚣,但是它不隨便咬人的。”
李小茶把頭扭到一邊,實在不想去看那些多腳的蟲子。她知道一般蚰蜒沒有蜈蚣毒,但不管隨不隨便卻都是咬人的。甘大娘實在是不會哄孩子,若是李小茶的娘親,定然會直接唬她說,那蟲子只是長得丑不咬人的。
甘大娘見著李小茶還是怕,便拍了拍旁邊睡熟的蘭子,讓她到墻邊睡去。蘭子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哼哼了兩聲合著被子滾到墻邊睡去了。甘大娘把李小茶的被子拿到里面些,又抖了抖,這才讓她睡下。
李小茶心里仍怵著,可是年紀(jì)小熬不得夜,沒一會兒就睡沉著。夜里似乎做了個夢,不知是哥哥還是誰給她講了一個很老套的故事。說是有個貌若天仙的妙齡姑娘叫蘭子,尚未定親出聘。那姑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本是想著遵從父母之命、依媒妁之言,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掃帚夾著走。
只是小姐書生看對眼的故事多了,這故事到這兒也是要起些變化的。卻說是月黑風(fēng)高之夜,一個目如郎星、面似滿月的美男子不知怎么就進了門窗緊閉的閨樓。男子含情脈脈地看著蘭子,蘭子又驚又喜。和所有小姐書生私相會的故事一樣,兩個人就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直接花前月下滾作一團了。從此之后,美男子幾乎每晚都來。蘭子問美男姓甚名誰家住何處。美男說:“小生姓游名延晶,家住墻角陰濕村,父母已故去,可憐孤獨身。”
幾個月后,蘭子顯懷了。其母大吃一驚,經(jīng)母親耐心開導(dǎo),蘭子紅著臉頗訴說了原委。
她還堅決地說:“媽你別管這事兒,女兒我今生只嫁游郎!”
蘭子的母親怕女兒想不開,也沒敢深說,但她決意要弄個清楚。
一天晚上,蘭子的母親躲藏在隱避處偷窺閨樓及左右。約半夜時分,她赫然看見一條足有五尺多長、椽子粗細的蚰蜒慢慢地順墻爬到閨樓窗口,忽閃一下不見了。她就躡手躡腳地轉(zhuǎn)到了閨樓門口,扒門縫朝屋里瞅,屋里有一位貌似潘安的俊美男子。
蘭子的母親嚇得差得幾乎暈了過去。這可怎么得了,她慕名向一位法名叫智能的老僧人討教。智能聽罷,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罪過呀罪過呀,你女兒被蚰蜒精纏上了。而且她已經(jīng)懷上了蚰蜒種,如此下去恐性命難保。”
蘭子的母親急得大哭,求智能發(fā)發(fā)慈悲救女兒一命。慈善的智能便指點一二。
按智能之言,蘭子的母親烙了九張白面油餅撂在一起,讓女兒蘭子坐在熱乎乎的油餅上。少頃,小蚰蜒們聞著油香,紛紛從女兒下身爬出來,貪婪地在油餅上駐足吸食。蘭子的肚子很快就小了。
姑娘肚里的問題是解決了,接下來該對付蚰蜒精了。智能抱來一只沒有絲毫雜色的白公雞。每到晚上,智能就親自把白公雞放進閨樓與蘭子為伴;智能則守在閨樓外打坐。那蚰蜒精便不敢進樓親近蘭子,因為雞是蚰蜒的克星。
這故事到這里便沒了,李小茶第二天早上醒來,看到貼墻睡著的蘭子,突然想到蘭子在這里睡了這么久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蚰蜒爬進她肚里了。要不要也找九張白面油餅貼在蘭子的肚子上呢?想這個問題時,李小茶正嚼著早上領(lǐng)著灰面烙餅。
蘭子蹲在她旁邊,看著烙餅?zāi)樕虾苡行┫訔壍纳裆!案砂桶偷模稽c都不好吃。一會兒讓東院里的梨花姐姐給我?guī)c糕吃。”
李小茶看了一眼,見蘭子如此精神,應(yīng)是沒讓那多腳的蟲子爬進肚里吧。吃過早飯,李小茶又被彩蝶叫去擦碗。庫房里的碗已經(jīng)洗完了,早上洗的卻是昨夜和今早吃飯的碗,總共只有那么一堆,啞婆沒一會兒就洗完了。她弄完在圍裙上擦手,從衣袋里小心掏出一盒油膏。她淺淺抹了一點,在長滿黑斑的粗糙大手上粗粗擦了一下,又把油膏小心放回衣袋里。
她看到李小茶在一旁正凝著一雙烏黑的眼睛看著,便笑呵呵地沖她招了招手。又小心謹(jǐn)慎地從衣袋里拿出那盒油膏,淺淺摳了一點兒抹在李小茶手上。啞婆豁牙笑呵呵地搓著雙手,手舞足蹈地示意她把那點油膏抹勻了。
李小茶這次是看懂了,便學(xué)著她的樣子用油膏抹手。啞婆看了高興得豁牙笑,她手腳又是一通比劃著。李小茶淺顯地猜到,她是像想說油膏是個什么人送的,很珍貴,她舍不得用。
兩人正“說”著,彩蝶一臉氣急敗壞地進到巷子里,她見著啞婆手里的油膏一雙眼睛明顯亮了。她一把奪了過來,拿到鼻子前聞了一下。
“喲,啞婆,你還抹手啊,都一手老皮了,用這個還有什么用,給我用吧。”
彩蝶嘻嘻笑著,啞婆看著臉皺著一張苦瓜臉卻是敢怒不敢言。彩蝶坐到一邊摳了一大塊油膏正要抹手。李小茶突然“喲”了一聲,撓著手問啞婆,“啞婆婆,你的油膏是不是放久了,怎么抹在手上癢癢的,不是壞了吧。”
彩蝶停下動作,她瞟著李小茶的小手背上確有幾排紅印子。她頓時沒了好顏色,她把摳出的那塊油膏涂回盒子里,連盒扔還給啞婆。她沒好氣地說道,“什么啊,都壞了還拿來給人用。不要了,還你!”
她說完又回復(fù)之前氣急敗壞地神色,扭著屁股走出巷子,不知道又到哪里去了。啞婆疑惑地看著失而復(fù)得的油膏,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比劃著對李小茶“說”,油膏沒壞,你看我抹了都沒事。
李小茶面無表情地瞟著自己的手,解釋道:“哦,是我被子太臟了,早上起來就也有點癢。你油膏沒壞。”
啞婆仍是不懂,激動地反復(fù)比劃地說,她的油膏真的沒壞
“嗯,是沒壞。”李小茶沒辦法,只得從她那抹了淺淺一點油膏抹在手上,做出一副,我相信了,油膏沒壞是好的,我敢抹的模樣。啞婆才安心地笑了。
李小茶嘆了口氣,小聲說道:“把油膏放好吧,別在讓她瞧見了。”
啞婆猛點頭,心有余悸地把油膏放到衣袋里貼身放著,這才安心地抒了口氣。
因著碗都洗完了,彩蝶又不知道跑哪兒玩去了。被分配洗碗的三個人便無事可做,各自窩著休息了。李小茶坐到一邊,看著手上的紅印發(fā)呆。她也不知道手上那塊紅哪來的,昨夜里那些多腳的蚰蜒應(yīng)該沒有爬到她手上,她的衣服是甘大娘新洗干凈的,夜里還給她烤干了。剛才是借口,這會兒李小茶想著也只有是那床臟被子的問題了。
她那床被子不是一星半點的臟,也不知是彩蝶從哪給她弄來的。灰黑的被面看不出被子原本該有的顏色。被里的絮子硬做一團,那么臟的被子當(dāng)是曬曬已經(jīng)不行了,那被面最少要洗一下,可洗被子這種大工程她是做不了的,要甘大娘幫忙又有些過意不去。正想著問彩蝶可不可以送去洗,卻到了午飯時間。
已經(jīng)熟門熟路了,彩蝶一天見不著人影,吃個飯的事兒也不用天天讓人領(lǐng)著。廚房里打飯的人是張嬸,看到小小的她捧著個大碗過來低頭瞟了一眼,勺子從里趴了趴,打了碗熱些的米飯給她。那米是粗得很,一顆顆看著咯牙。菜也是些菜頭菜幫子,李小茶淺淺看了一眼,沒多做反應(yīng),到是她前面的啞婆抱怨的嘟嘟了一聲。
李小茶習(xí)慣了和家里人一起坐在桌邊慢慢的吃飯,如今飯桌家人定然是集不齊了,她捧著個大碗多少還是要坐下來吃的。只是面對旁邊蹲著的一團團大人,她一個女娃兒獨自坐在那兒別提有多突兀了。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婦人們斜著眼睛隔著飯碗打量著她,三三兩兩低聲說著。
“那個是新來的娃兒?”
“沒半兩肉,看不出值三十兩。”
“那才是個娃兒,你瞎想些什么。”
“那模樣看起來蠻有規(guī)矩,是要往前頭送的吧。”
“看也知道啊,難道跟你這個粗漢一樣,只能用來挑水劈柴。”
李小茶淡然聽著,猶自磨著嘴里的硬米飯。這些仆役都是做慣活的人,說話起來饒是低著嗓子,卻也是三步內(nèi)是個有耳朵的都能聽見。他們正嘰嘰喳喳說著,一個灰布身影沖進棚里直奔到李小茶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