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宇文允,你我之間的恩怨何必牽扯上我諾兒,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無辜的。”傅瀾汐強(qiáng)撐著體面,握攏成拳的手背青筋隱現(xiàn):“你生母因我而死,你殺了我,放了諾兒!”
“放了她?”宇文允像是聽了一個(gè)笑話,笑意更甚,一雙眼邪性地泛著冷光:“可她是你的心肝寶貝兒啊,殺人誅心,折磨她,你這個(gè)做母親的豈不是更痛?!”
殺人誅心?好狠!
傅瀾汐終于撐不住了,她理了理廣袖,給他跪下:“皇上,可還記得幼時(shí)您犯了錯(cuò)受罰,諾兒抱著你替你挨了一棍,她那時(shí)才四歲呀!”
她企圖喚醒他對諾兒的一點(diǎn)幼年情誼。
宇文允一眼看穿傅瀾汐的把戲,他斂了笑意,神色不明。轉(zhuǎn)而揮手示意。站在一側(cè)的青萍了然,上前把畫卷雙手遞給他。
“先不說這些了。”宇文允不緊不慢的打開畫卷,“你給我講講她吧,她的喜好是什么?性格如何?”
畫上畫的是一位女子,正值冬季雪花簌簌,女子身穿緋紅斗篷站在一顆盛放的白梅樹旁,笑意莞爾。
她在銀裝素裹的天地間,遺世獨(dú)立,美得驚艷。
這女子正是宇文允的生母許若嫣,他半歲不到的時(shí)候就被人害死了,多年前和傅瀾汐還是極要好的姐妹。
憶起當(dāng)年往事,傅瀾汐再也無法逃避,她有罪。
宇文允臨走前,傅瀾汐又跪下,磕頭苦苦哀求:“諾兒是無辜的,她單純善良,不該是她替我贖罪,求你放過她,求求你,皇上。”
“她在地牢里沾染風(fēng)寒病了,等她痊愈,朕讓她來看看你。”宇文允說完,抬腳走了。
云秀宮外。
清影等在臺階下。
宇文允問:“人送回未央宮了嗎?”
“回皇上,還沒有,小郡主留下來用了晚膳,說是要等您回去,與您有話說。”清影答道。
“她晚膳都吃了些什么?”宇文允又問。
“只喝了兩口甜湯,其他的都沒動(dòng)。”
宇文允想,她身子?jì)扇酰€吃這么少?恍然間,他不禁想起浴閣里看到的畫面,甚至沒有聽見清影又說了句什么,便再問了一遍。
清影以為是自己說得不夠清楚,理了理嗓子,清清楚楚地道:“皇上,文大人已在御書房等候多時(shí),若您要回崇華殿,屬下這就讓他先回去?”
“先去御書房。”
昨晚宮變,老皇帝被傅家父子打得身受重傷,被宇文允救后,他卻要召三皇子宇文丞回宮,屬意三皇子繼承皇位。是宇文允手把手逼著他寫下的傳位圣旨。圣旨和傅家父子手中的兵符倒是拿到手了,可傳國玉璽老皇帝卻不愿意交出來。
今早朝堂之上,許多大臣頗為不屑不敬,說宇文允的皇位來得不正統(tǒng)。
文大人便是因?yàn)榇耸露鴣怼!盎噬希蝗怀寂蓭讉€(gè)輕功了得的高手去太上皇的寢殿搜查一番?您看可還是不可?”
宇文允答得干脆:“可。”
“好,那臣這便著手去準(zhǔn)備。”
之后,兩人又談?wù)摿诵┏泄賳T調(diào)動(dòng)的事情,從御書房出來已是子夜。漆黑的夜空星子三三兩兩的點(diǎn)綴著,圓月當(dāng)空,撒下一地清輝。
宇文允走在回崇華殿的路上,他還記得嘉諾,“走了嗎?”
清影答:“沒有,小郡主還是那句話,說必須要等您回去。”
崇華殿內(nèi)。
燭火朦朧,嘉諾坐在案幾前直打瞌睡,小腦袋被手撐著也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往下磕,身子軟得像是沒骨頭,慵慵懶懶地倚著沒個(gè)正形。
宇文允腳步放得極輕,走到她旁邊,居高臨下的看她。
好半晌,嘉諾也沒有發(fā)現(xiàn),而且還快要趴著睡著了。
突然,頭頂清冷的男聲響起。
“諾兒。”他叫她的名字。
嘉諾一驚,連忙站起身來,慌亂的整理衣襟衣袖,又抬手擦擦嘴角。
平復(fù)好慌張的小情緒,她才施施然朝宇文允福身行了個(gè)禮,姿態(tài)溫柔得體。
沐浴過后,阿寺又將嘉諾重新裝扮了一番。
少女小臉未施粉黛,只眉間點(diǎn)了淡金色花鈿,細(xì)發(fā)高高的綰起成髻,綴一支細(xì)碎金步搖,衣裳也換了,溫柔的煙暖色系,上衣短小而長裙曳地,一段同色披帛攬于雙臂間。整個(gè)人看起來溫婉可人,又帶著少女的靈動(dòng)。
極仙,極美。
不知不覺,宇文允的目光順著少女柔美的頸線往下,衣襟前雪色一片,橫臥兩節(jié)精巧的鎖骨。
少頃,他收回視線,抬手食指勾起少女的下巴,讓她看自己。
“記得我是誰么?”
他指腹觸感冰涼,嘉諾下巴卻驀然生熱,她想退可下一息下巴便被捏住了,隨著指腹向上的力道,她就這樣無措的對上宇文允清寒的眼。
宇文允感覺到她方才的抗拒才捏的她,心中不悅,眼神也越發(fā)的冷。把他當(dāng)成傅錚時(shí)如此膩歪,現(xiàn)在卻對他冷漠疏離!
呵!
嘉諾心里也腹誹,眼前的,不再是以前小少年溫暖的眼神,而是生疏的,還帶著淡淡的冷感。
她情緒敏感,鼻頭立馬就酸了,清澈的眸子暈上一層水霧。但她忍著,乖巧回答他的話:“記得的,你是我二哥哥。”
“二哥哥自小就疼我愛我寵我,我自然記得。”一時(shí)口快,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補(bǔ)充這一句,只是剛說完,她就覺得不合適。
她不是他的親生妹妹。嘉諾和宇文諾是不一樣的,她也不能再不懂事地叫他二哥哥了。
要尊稱‘陛下’。
她正想著,宇文允捏她下巴的手放開了,直直的遞到她眼前。“二哥哥疼你愛你寵你,你卻咬他,你是小白眼兒狼?”
虎口處的咬痕至今清晰可見。
嘉諾此刻更覺委屈,鼻子發(fā)酸里面便有液體要冒出來了,她吸吸鼻子,忍著。
她那年五歲,宇文允十歲,不知為何父皇要把二哥哥送去渝州,她舍不得他走,可是她求了父皇,求了母妃,求了好多人可都沒用。她單純的以為只要二哥哥受了傷,父皇可憐他就不會(huì)要他走了,于是狠著心下死口的咬他。
可最后還是沒能留住,咬人的是她,哭得喉嚨發(fā)炎失聲一個(gè)月的也是她。
“我只是不想讓你走。”她不知如何解釋,語塞后只軟聲道歉:“對不起。”
宇文允知道當(dāng)年她不想讓他走的心思,再看她認(rèn)認(rèn)真真的模樣,一雙清眸包著淚都快要哭了,故意逗她,調(diào)笑道:“對不起就完了?”
是呀,流了那么多血,肯定疼死了,她一句輕飄飄的道歉怎么能彌補(bǔ)呢!
嘉諾索性把手伸過去,聲音嗡嗡地說:“陛下,您咬回來吧。”
陛下?不叫他二哥哥了?!
宇文允嘴角勾起一笑,真的抓住她的手就要往嘴邊送。作勢要咬她時(shí),他明顯感覺到少女的手往回縮了一下,微微抬眸看她此刻表情,只見到那清澈的眸子里一滴熱淚滾落。
他放開,“先欠著吧,你現(xiàn)在病了,等病好了你再送過來給朕咬。”
嘉諾一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突然被放開,她一雙淚眼怔怔的望他。小手上似乎還殘留著宇文允掌心的溫度,冰冰冷的。
現(xiàn)在他整個(gè)人給她的感覺都是冷的。
“好,知道了。”她答話,沒有不愿意,沒有勉強(qiáng),真的是很乖。抬手默默的擦掉臉上淚痕,又輕輕的吸了口鼻子。
有宮女送水進(jìn)來,宇文允走開,徑自擦臉凈手。
“你不是有話同我說嗎?”水聲淅淅,他在擰帕子。
嘉諾轉(zhuǎn)身,對著宇文允,輕輕地說:“我想去看看母妃,請陛下恩準(zhǔn)。”
原來是因?yàn)檫@件事情,宇文允淡淡一曬:“你現(xiàn)在病著,病好了再去。”
“嗯,那好。”她抿抿唇,心想,宇文允還是好說話的,那她一定好好吃藥養(yǎng)病,早日去見母妃。
“沒事就回去吧,朕要沐浴歇息了。”宇文允在脫錦袍,里面剩雪色的寬松里衣。
掛好在衣架上后,宇文允抬步便要去里間,身后一點(diǎn)響動(dòng)都沒有,他側(cè)目看一眼,只見少女還愣愣地站在原地,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蹙眉,又走至她面前,耐心問她:“怎么,還有事?”
嘉諾垂在身側(cè)的一雙小手將裙子都捏出了褶皺,深深呼吸一口,她緊咬著下唇的貝齒松開,“陛下,陛下在渝州的這些年,過的好嗎?”
她好緊張,都不敢抬眸看他。
多年不見,身份又如此尷尬,她也是鼓足了十分的勇氣。因?yàn)樗胫溃芟牒芟搿?br />
良久,頭頂才響起宇文允清冷的嗓音:“天天都有人想取朕性命,明槍暗箭,設(shè)陷下毒,吃飯睡覺都不得安穩(wěn)。”突然,身前高大的身影彎腰俯身,弓著脊背與她視線持平,戲謔道:“你說這樣算好?還是不好?”
“可有受傷?又是誰要?dú)⒛悖俊奔沃Z脫口而出,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滿含擔(dān)憂,就這樣直直地看著他。
“受傷了,滿身的傷,諾兒要不要看看?再給朕吹吹?”他睨著她,眸中有散漫的笑意。
她沒聽出他在逗她,只認(rèn)真說:“我也不會(huì)治傷敷藥,如果傷口還疼的話我可以叫人去請?zhí)t(yī)過來,吹也是不管用的。”
這回答聽得宇文允發(fā)笑,傅瀾汐說她單純善良,可他瞧著怎么像是傻的?!
“陛下還沒說是什么人要?dú)⒛隳兀俊奔沃Z追問。
那些人是死侍,活捉了就咬舌自盡,他也不知道是誰派來的。宇文允看她期待的眼神,只說:“壞人。”
“哦。”他不說,嘉諾也不再追問。
二哥哥如今好好的站在她面前,這樣就很好了。
宇文允:“沒事了?”
“嗯,沒有了。”
宇文允招呼殿外的青萍:“把郡主送回未央宮,叫人好生伺候。”
嘉諾也不再逗留,福身行禮:“陛下,那嘉諾告退了。”
“嗯。”
殿內(nèi)很大,走出兩步,她又回頭,“若陛下覺得疼,便找太醫(yī)瞧瞧吧,身體要緊。”可這兩句話她還是沒有說出口。
封她為熹平郡主,他為什么要留她在皇宮的呢?幼時(shí)的情誼?可小時(shí)候都是他寵她,她只會(huì)給他添亂的,還咬他!
四歲她確實(shí)給他擋了一棍,可當(dāng)天晚上她高燒不退,大病一場,這段記憶便消失了。
剛走到門口,冷風(fēng)吹了一臉,嘉諾頓時(shí)暈眩難忍,腳下輕飄飄的幾乎站不穩(wěn)。
阿寺手快連忙扶好她,伸手一探,嘉諾額前又是一層細(xì)細(xì)密密的汗,體溫也燙得驚人。剛退下去得燒,又發(fā)作了。
嘉諾暈乎乎的,難受至極。
“青萍大人,眼下看來郡主是走不回去了,還麻煩你去向皇上通報(bào)一聲看能不能賜個(gè)轎攆。”阿寺眉頭緊緊蹙在一起,嘉諾難受,她心里也不好受。
她是自小便跟在嘉諾身邊伺候的,嘉諾心善待她好,她知道,也感恩。
青萍轉(zhuǎn)身進(jìn)殿,片刻后出來了。
“皇上吩咐,讓我背郡主回去。”青萍雖然是女子,可她也是習(xí)武之人,這點(diǎn)小事完全能勝任。
“好。”阿寺攙扶著嘉諾,小心翼翼的幫著青萍把人背上背。
從崇華殿到未央宮還是有段距離,走過一半,嘉諾覺得好了些,便問青萍:“青萍大人,你跟在皇上身邊多久了?”
青萍如實(shí)答:“九年。”
宇文允在渝州待了十年,青萍跟了九年,那必定是他的心腹。
“還有清影大人?你們是兄妹嗎?”嘉諾又問。
“是的。”
清影,青萍,宇文允的左膀右臂。
又走了一會(huì),“青萍大人,你累嗎?累了就放我下來吧,我現(xiàn)在好多了可以走的。”青萍也是女孩子,嘉諾怕她力氣不佳累著。
“不累。”青萍沒多話,問什么便回答什么。
不久后,總算是到了。
嘉諾在未央宮住了好幾年了,熟悉的很。她讓青萍在外殿等著,自己小跑往里間去,找到藏糖果的盒子,她從里面拿出兩顆來。
傅瀾汐不準(zhǔn)她吃糖,糖果盒子里的十來顆是她攢了好久的。
為了感謝青萍背她回來,她給她兩顆糖。
“波斯國進(jìn)貢的,很好吃,你嘗嘗。”嘉諾勾唇淺笑,雙眸似一汪清潭純澈,明艷的小臉真誠溫暖。
“謝過郡主。”
青萍回崇華殿用的是輕功,因?yàn)樗敝蛴钗脑蕪?fù)命。
宇文允問起嘉諾的情況,青萍如實(shí)答:“走到半路郡主便好了許多,回未央宮后下了地也能走能跑。”
“嗯。”宇文允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答,忽地,他注意到青萍手中彩色的一角紙張,“你手里拿的什么?”
“糖果,小郡主賞賜的。”
宇文允伸手:“給朕。”
青萍順從遞過去,卻又戀戀不舍的看了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