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36章
“這一戶的男主人姓周, 叫做周楚國, 死者是他, 還有他的母親陳翠華, 妻子楊梨。今早,有人聽到他們家里面有慘叫聲,趕過來一看發(fā)現(xiàn)門半開著,里面躺了人, 就報了警?!睆埓蠛R贿咁I(lǐng)著他們進門一邊介紹著。
林修然跟著進了門,宋文和陸司語也帶好了手套鞋套, 走進了院子。在院子里已經(jīng)站著三個人,旁邊一個呆愣愣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拿了法醫(yī)的勘查箱, 旁邊的一個小胖子正在拍照, 還有個長了青春痘的小警察,看著尸體畏懼著不敢向前。
張大海介紹:“李德是我們縣派出所的法醫(yī),和林法醫(yī)也打過交道, 物證小吳, 那個小刑警, 姓孟, 叫他小孟就好?!?br/>
林修然看了看,很明顯,這小院子就是犯罪現(xiàn)場,開口問:“照片拍全了嗎?”
張大海笑著點點頭:“都拍好了?!?br/>
在靠近門口的地上,躺著一男一女兩具尸體,看年齡, 兩個人大概都在三十歲左右。應(yīng)該就是周楚國和楊梨夫妻。
現(xiàn)在臨近夏天,兩人穿的都不太多,這兩具尸體的臉色發(fā)白,尸僵已經(jīng)形成,尸體呈現(xiàn)有點詭異的僵硬姿態(tài),女人身上的紐扣散開了,男人的一只鞋掉在一旁,男尸的左手和女尸的右手緊緊拉在一起。在男尸的右手上有一道灼燒的焦糊痕跡,很明顯是一處電擊傷。
林修然看了幾眼微微皺了眉頭:“你們移動過這兩具尸體?”
院子里站著的法醫(yī)老李被他問得一愣,求救似地看向張大海。這兩個人他本來不想移的,但是張大海早上到的時候下了令。
聽了林修然的問話,張大海只得在一旁忙解釋道:“這三個人在我們趕到時,都已經(jīng)死了,那時候周楚國的手還拉在門把手上,我們斷了電,為了順利打開門,把他的手拉了下來……其他一點沒動。唉,對了,那扣子不是我們解開的?!?br/>
“那扣子應(yīng)該是掙扎引起的,以后遇到這樣的情況最好不要挪動,等我們來了以后再做處理?!?林修然說著話蹲下身,大概檢查了一下這兩具尸體,他看了看那具男尸手心的電流斑,又感受了一下尸僵道,“死亡時間早上六到八點間,具體的要看尸檢結(jié)果,死因應(yīng)該都是被電死的?!?br/>
說完話他又起身走到里面,現(xiàn)在經(jīng)過了一上午的太陽照曬,院子里的積水已經(jīng)少了不少,但是水漬還在,院子中心的一灘積水中,趴著一個上了歲數(shù)的老婦人,應(yīng)該就是周楚國的母親陳翠華了。
林修然走過去詳細端詳,他撩起了老人垂下的頭發(fā),看了看老人的面部,老人臥在地上的水中,可能是摔倒的時候碰到了,額角上有血跡,她的臉色灰白,一雙眼睛是半睜著的,那個趴著的姿勢,像是攤在了地上的一團肉。因為被電身亡,她的手指痙攣,像是繃緊了動物的爪,想要抓到點什么。
“現(xiàn)在確定是謀殺,兇手對周邊情況十分熟悉,應(yīng)該是熟人,可以排除流動作案,你們最好和上面申請下,派出警力嚴(yán)查附近的車站,以防嫌疑人逃脫?!彼挝恼f著話戴上了手套,“村子里的人也要關(guān)注下動向。”
張大海這才想到這一環(huán),臉色微變拿出手機道:“我馬上打電話?!?br/>
宋文看出來,張大海這個人話說的圓滿,其實就是個棒槌,無法指望。那小警察和物證明顯都沒有多少經(jīng)驗,可能死人都沒見過幾個。他指使著他們,去把基本的現(xiàn)場勘察做了,然后他回過頭問張大海:“村子里出了這么大的事,村長來了嗎?”
“哎別提了,老村長年前中風(fēng),兩個月前剛?cè)ナ?,村子里有幾個人在明爭暗斗著想做村長的位置??赡切┤似綍r爭得兇,真的出了事一個一個都慫了。現(xiàn)在是支書代管事務(wù),早上你們沒來的時候,支書是來過的,叮囑了說好好查案子,村里一切配合?!睆埓蠛Uf著話從口袋里抽出一根煙,還給宋文遞了一根。
宋文一擺手:“我不抽煙。”
張大海還不依不饒:“來來來,不要客氣,這煙雖然沒有你們那里的精貴但是也好抽得很?!?br/>
宋文皺著眉頭毫不留情:“這是現(xiàn)場,您要抽煙就外面抽去。”
張大海這才作罷,哦了一聲,怏怏地把煙別在了耳后。
陸司語知道宋文的性格,在生活中他會給這種老人應(yīng)有的尊重,但是只要是在工作中,宋文就會嚴(yán)肅起來,誰的工作若是做得不好,那就是和他過不去,不管對方的資歷,年齡怎樣,那可是一點面子不給,照懟無誤,這張大海拍馬屁拍到馬蹄上,活該讓宋文給他上一課。
隨后宋文問張大海:“這幾位死者的職業(yè)都是什么?”
張大海道:“陳翠華早就賦閑在家,周楚國是這村里的會計,楊梨一直在務(wù)農(nóng),順便照顧家里人。”
宋文點點頭,進了屋子看了一圈,陳翠華住一樓,周楚國夫妻住二樓。這一家人顯然對厄運完全沒有準(zhǔn)備,廚房里還有沒吃完的剩飯。從外面看,這家里的房子蓋的不錯,理應(yīng)生活富裕,可是不知為何,家里的布置十分簡陋,桌子上的也都是素菜,看起來生活拮據(jù)。
“屋內(nèi)沒有被翻動的跡象,里面的屋子和門都沒有外人進入的痕跡,兇手根本沒有進入院子,家里放在桌子上的錢也沒有丟,不是為了財,所有人衣衫還算完整,也不是為了色,應(yīng)該是為了仇,或者是其他的原因,他就是想要這一家人死?!彼挝囊贿呎f一邊查看著現(xiàn)場。
陸司語點點頭:“這案子絕對不是偶然的,而是兇手經(jīng)過了精心準(zhǔn)備和策劃的,他就是在等這樣的一場大雨?!庇秒娝廊说姆绞?,能夠讓兇手不進門,不照面就殺人于無形,比其他的手段更容易隱藏兇手。
“昨天晚上,六點到八點下了雨,八點半之后,雨完全停了。所以那根電線的安置時間,應(yīng)該在八點半到第二天早上七點間。兇手知道只要一下大雨,這院子里就會有積水。”宋文說著回到門口,開關(guān)了一下門道:“電是直接接到鐵門上的,門檻的位置比較高,在門沒有開啟的時候,院子里是安全的,也根本無法察覺門上接了電線。早上來開門的應(yīng)該是周楚國,他被電后,掙脫不開,楊梨去拉他,卻被黏在了一起,她踩到了院子里的水,等于把電引了院子里,整個院子都帶了電,聽到聲音趕出來的陳翠華也被電身亡?!?br/>
這一家三口,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家的鐵門被兇手當(dāng)作了殺人的利器,在這樣的早上殞命。
陸司語在一旁低頭記錄著,腦中浮現(xiàn)出了早上的慘狀,電弧在院子里劈啪作響,三人甚至來不及發(fā)出慘叫,不停抽搐,他們很快就一動不動。那種電流擊入身體的感覺是種難耐的刺痛,像是燒得火熱的針扎入了皮膚,像是有毛毛蟲順著血肉快速爬入了身體,直到那些接入的電流擊中了心臟,造成了心臟的驟停。
陸司語把每一個具體的位置測量標(biāo)注好后,微微皺了眉頭,看了看帶著手套的手指不方便去咬,張開嘴叼住了手里的筆,是什么人對這一家人懷有如此大的恨意呢?
看完了屋外,陸司語走進了房間,他的目光落在一個本子上,隨手翻開,發(fā)現(xiàn)那是周楚國的記賬本,上面的每筆帳目都記得清清楚楚,事無巨細,還會因為各種生活的瑣事把賬目記成不同的顏色,這樣的記賬本架子上還有好幾本。在旁邊有一個餅干盒,陸司語用手打開,發(fā)現(xiàn)里面是各種的票據(jù),每一張都疊得方方正正,整整齊齊,他看了看最早的票據(jù),居然是幾年前。
“……看這個高度,兇手應(yīng)該身高在一米七五以上,是個男人,至少,這個接電線的可能是個男人。兇手應(yīng)該認(rèn)識死者一家,只有熟人才能夠知道他們家的位置和情況,知道怎么拉來電,綁在哪里,兇手有一定的電工知識,可能帶著絕緣手套完成了操作?!彼挝难杆僮鲋袛?,然后他看了看門外,問張大海道:“物證提取了門口的腳印了嗎?”
張大海道:“宋隊長,你也知道,昨天晚上下了大雨,今早報案群眾也在門口圍觀過,有價值的痕跡不多。”
宋文沒聽他的忽悠,想了想道:“不對。昨晚下了雨,門口那個地方泥土潮濕,地勢比較高,更容易留下腳印。而且兇手想要在門上安置電線,需要離門的百葉很近,那個角度應(yīng)該是個死角,圍觀的群眾是不會踩到那里的?!?br/>
宋文說著話走到門口蹲下身,看到那個位置有兩個疊在一起的腳印,上面的一個腳印花紋較為明顯,宋文看著十分眼熟,然后他略帶了怒氣,轉(zhuǎn)頭看向張大海,“張隊,這是你的鞋印吧?!?br/>
張大海一看,果然和自己踩出的腳印如出一轍,一張大臉騰就紅了,“啊,那個……這個……大概是我早上看電線的時候沒有注意……”
張大海夸下??谡f現(xiàn)場保護完好,結(jié)果一上來就被林修然和宋文挑了刺兒,還毀掉了重要的物證,不亞于被當(dāng)面扇了兩個耳光。他之前理所當(dāng)然地把院子里當(dāng)作了案發(fā)現(xiàn)場,完全沒有仔細去想,其實兇手根本沒有進來,只在門口停留過。
宋文雖氣,但是也對這個情況毫無辦法。大家都知道要保護現(xiàn)場,可是現(xiàn)實中,現(xiàn)場經(jīng)常會被報案人或者是先趕來的群眾破壞,這會對后期的偵破造成困難。眼前腳印的前腳掌部分被張大海破壞過,模糊不清無法辨認(rèn),只有個腳跟還留在外面。
宋文抬頭問:“這邊拍照了嗎?”
張大海這才如夢初醒,叫了物證去拍照,又讓他下面的小刑警,去提取測量腳印。
看著幾個人慌亂的身影,工作狂宋隊長無奈地嘆了口氣,這群豬隊友真的是有點帶不動。
陸司語走過來看了一眼那被破壞的物證:“至少后面還有半個鞋印,先拍了吧,可以做部分的足印甄別?!彼A苏Q劬?,努力用視覺把那兩個腳印剝離,過了片刻又開口說,“這腳印大約是43碼,厚底,腳跟處有波浪花紋,由此可以判斷,接電線的是位男性,身高180左右,根據(jù)兩個腳印的位置看,這人的站姿有點腳尖內(nèi)扣?!?br/>
張大海雖然有點糊涂,但是也知道腳印的重要性,撓了撓頭道:“我聽說省警校有個專家,單憑腳印就可以判斷是誰不是誰的,特別神奇?!?br/>
陸司語抬頭看他一眼,淡然開口道:“你說的大概是我導(dǎo)師?!?br/>
每個人的腳印是最基本的行為特征之一,和人的年齡,體重,身高,甚至過往經(jīng)歷都有關(guān)系,這世界上找不到兩個完全一樣的指紋,同樣的,即便是穿著一樣的鞋,也留不下兩個完全一致的腳印。吳青當(dāng)年退居二線以后,對腳印、血跡等一系列犯罪現(xiàn)場的證據(jù)進行了系統(tǒng)的研究,還發(fā)表了數(shù)篇論文。陸司語跟著他學(xué)習(xí)相關(guān)的刑偵技術(shù),也得益了不少。
張大海沖著陸司語和陪了個笑臉:“名師出高徒,那這案子應(yīng)該很快就能破了?!?br/>
陸司語沒理他,拿著相機連續(xù)按下快門。
“擴大搜索的范圍,看看村子里的其他的地方還有沒有類似的腳印。下午可以圈定嫌疑人,一個一個穿著類似的鞋來試,看看是否是同一人?!彼挝目戳丝船F(xiàn)場又叮囑道:“你們等下通了電,測下門上帶電時候的電流和電壓,測的時候千萬注意安全,等測完了,你們再小心拆下來,查看下電線是從哪里接出來的,什么牌子,長度多少,上面有些什么信息?!?br/>
張大海咬著牙點點頭,他所在的鹿寧縣,一年也就幾起兇殺案,大部分還是情節(jié)比較簡單的,要么是有目擊證人,要么是激情殺人,要不是這案子死亡人數(shù)眾多,又透著詭異,也不至于把宋文他們叫來。
張大海在這地界里蠻橫慣了,誰都尊稱他一聲張警官,現(xiàn)在叫來的這刑警隊長干起事情來雷厲風(fēng)行,完全不顧他的顏面,弄得他又氣又恨,但是表面上又得聽著宋文的。
這段時間,林修然在那邊查看完了三具尸體,站起身道:“這邊周楚國的尸體上,在肋下和膝蓋處有一些打斗的痕跡,現(xiàn)在無法判斷這痕跡是否和案子有關(guān)。幾人幾乎是同時電擊身亡,其他的要到殯儀館看解剖結(jié)果,等下我們兵分兩路吧?!?br/>
運送尸體的車已經(jīng)停好在門口了,看意思林修然是想趕時間。老李還有幾個人幫著林修然把尸體抬到了車上。
“那我們隨時聯(lián)系?!彼挝恼f完話擺了擺手送走了林修然。他看了看現(xiàn)場總結(jié)道:“男人,身高180左右,熟人,有電工知識,和這家人有仇。昨天晚上到今晨有作案時間,張隊長,這是你的地盤,你們有沒有覺得有嫌疑的人?”
張大海有點怕了宋文,想了想道:“好像是有有嫌疑的人……不過,我這也是很久沒回村子里了,要去核實一下?!?br/>
宋文道:“符合條件的人你先篩一遍吧,如果遇到有重點嫌疑的,我們挨個盤查。”
張大海忙點頭:“唉,好好好,這事情簡單,我回頭調(diào)了居民資料挨個排查,我估計符合這幾點的,這村子里也就十來個?!?br/>
話到這里,陸司語皺了眉頭說:“張警官,我在他們家里,看到了有小男孩的衣物,你也說楊梨一直在家相夫教子,可是他們家的孩子到哪里去了?”
提到了這個話茬,張大海面色有點尷尬,咳了一聲道:“周楚國夫婦是有個兒子,不過說起來有點凄慘,這家的孩子在兩個月前剛開春的時候溺水意外身亡了?!?br/>
“這么重要的信息,剛才你怎么沒說?”宋文聽了這話,懟了張大海一句。照理說這些信息在他們到現(xiàn)場時候就該告訴他們,結(jié)果還是陸司語看出來他才說。
張大海面露尷尬:“這個……你們剛才沒問啊?!?br/>
“這么巧?是溺水身亡嗎?”宋文又是皺眉問了一句,這一家人似乎是受到了死神的親賴,兒子在兩個月前溺水,大人卻又出了事。雖然說是意外,可是這時間點也太近了,也許,這小孩子的出事也并不簡單,或許和現(xiàn)在的案子有點什么關(guān)聯(lián)。
張大海解釋道:“這個……反正孩子是和他爸爸出去玩,跑丟了,后來半個村子的人都去附近幫忙找,最后是在河邊找到的。那個時候剛春天,小河偶爾會漲水,看著只到腳脖子的水面不到一分鐘就能夠到成人的腰部,可能小孩子沒注意,貪玩的時候趕上了漲水。”
“那后來呢?解剖了沒?確定是意外嗎?”宋文繼續(xù)追問。
張大海提起這事氣道:“他們家孩子叫做周聰,今年才六歲半歲,家人當(dāng)時不愿意解剖啊,說不想孩子死了還沒有全尸。我們當(dāng)時是謹(jǐn)慎起見,還是勸著簽了字解剖了,結(jié)果切開尸體一看,都是溺液,那孩子就是被淹死的!只得又縫上了。為這事,周楚國好長時間都沒給我好臉色看?!?br/>
宋文生怕有什么遺漏,又問張大海:“這家人的房子從外面看起來是高門大戶,為什么進來以后,卻覺得生活有點拮據(jù)?”
張大海道:“唉,那是您們不知道我們這里的習(xí)俗,在我們這邊,有句話叫做,傾家蕩產(chǎn)娶老婆,歡天喜地賣女兒。在這邊,女孩稀少,適齡的男人眾多,這婚姻市場被弄得價格水漲船高,結(jié)一次婚,算上聘禮之類的七七八八,還有送給女方的金銀首飾,舉辦婚禮的錢,總共要幾十萬。”
“對于你們城里人,這點可能就是個廁所錢,但是對于農(nóng)村人來說,那就是一輩子的積蓄啊……很多人家都是咬牙去討老婆,甚至是借錢去娶媳婦。有的人家有子有女,那就賣了女兒,用女兒的聘禮錢來娶兒媳婦。這娶過來還要擺酒,宴請全村,鄉(xiāng)下人要臉面,酒要茅臺,煙要中南海,交的份子錢根本不夠,都是貼錢辦婚事。”
“這周家也是如此,蓋了個房子花了大半的積蓄,幾年以前為了娶媳婦,把剩下的錢也花完了,還欠了一屁股債,現(xiàn)在生活只能緊巴了?!?br/>
宋文感慨:“你們這里看起來就和南城臨著,怎么婚嫁的價格比那邊還高?”
張大海笑道:“現(xiàn)在越是鄉(xiāng)下地方,越是規(guī)矩多,好多女孩都想離開這里,最后被你們城里人帶走了呢?!?br/>
和張大海又聊了幾句,看這邊也一時問不出別的線索,宋文道:“如果沒有線索表明孩子的死亡和這件事有關(guān)的話,我們還是先查這個案子吧,其他的就麻煩張警官?!闭f完這句,他拉了陸司語道:“走,到飯點了,我們吃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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