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34章
四周圍的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 宋文的眼前是一條漆黑的甬道, 在甬道的盡頭, 開著一扇門, 從門里冒出絲絲的冷氣,像是通往地獄的入口。門里的燈是亮著的,那是一種有點瘆人的光亮,他一步一步向前走著, 似乎已經(jīng)知道了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可是他無法阻止自己的腳步, 也無法阻止自己的手。
外面正在下著雨,他聽到了雨聲, 還有雷聲, 那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像是鼓槌在重重地敲擊著地面,天與地都因這雷聲炸裂開來, 宋文幾乎懷疑, 有一道閃電就劈在了不遠處。
在他的記憶里, 在他的理智深處, 宋文覺得這件事情發(fā)生過,一切又像是以前重復(fù)了無數(shù)次的夢魘一般……門打開了,眼前是數(shù)具腐爛的尸體,空氣里是濃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嘔,那些尸體睜著眼睛望向他, 似乎隨時會坐起來……
又是那個夢。
宋文猛地睜開了雙眼,窗簾沒有拉緊,從縫隙里透進來一絲陽光。如果沒有這個噩夢,這是一個普通的清晨。宋文躺著翻了個身,心跳才逐漸恢復(fù)了正常,他從床上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逐漸清醒。
宋文一直不知道,如果當(dāng)年他沒有推開那扇門,是不是他的人生會有不同。這件事至今對他都有一些影響,他不喜歡狹小黑暗的房間,電梯間也好,地下室也好,只要走進,身體就會發(fā)生本能的排斥,心跳會加速,呼吸會不順暢,那是種令他厭惡的失控感。
那件事發(fā)生在他七歲那年,那時候他全家都住在南城。十幾年前的南城可和現(xiàn)在完全不一樣,人們的衣著樸素,互聯(lián)網(wǎng)還沒有這么發(fā)達,蘋果手機剛剛開始普及,整個城市只有中心一小片是繁榮的,道路錯亂復(fù)雜,地鐵還沒有建設(shè),老舊的排水系統(tǒng)早已失修,每次一下雨,就能淹了半個城。
七歲的宋文,正如他的小名一般,是豬狗嫌棄的年歲,皮到不得了,在大班里打敗天下無敵手,稱霸了整個幼兒園,老師成天叫他爹媽過來談?wù)勑?,家長會回來,宋城就用戒尺對他手心一頓打,不打到腫了絕不罷休。
可宋文也有個和他爹一樣的倔脾氣,專門和宋城作對,錯誤可以承認(rèn),毛病堅決不改,甚至還多出了離家出走的壞毛病,氣得宋城開著警車公器私用滿街找兒子。宋城在警局里,也是人人稱道的支隊長,把幾十個猴崽子理得順順的,可偏偏次次都被自己的親兒子將軍。
在這樣的情況下,李鸞芳和宋城早早就給宋文報了名要去上的小學(xué),只等著九月一到就給他丟到學(xué)校去,好脫離看著熊孩子的苦海。
那是五月的一個周末,李鸞芳的醫(yī)院里忽然來了一個遭遇了車禍的危重病人,幾個實習(xí)醫(yī)生不敢做手術(shù),她下午四點半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
沒人做晚飯,父子兩個大眼瞪小眼,到了六點,宋城帶著宋文出去打了頓牙祭。
宋文現(xiàn)在還記得那天晚上吃的是肉包子外加西紅柿雞蛋湯,那小籠包子肉還挺多,就是特別咸,弄得宋文多喝了兩碗湯,宋城卻是很愛吃,吃完了還打包了幾個要當(dāng)明天的早飯,就在兩人開車回家的路上,宋城忽然接到了一個警局打來的電話。
宋文沒有聽到那個電話具體說的是什么,只記得那時候宋城的面色格外凝重,給他解釋了一句:“等下爸爸帶你去個地方,你千萬別亂跑?!闭f完就調(diào)轉(zhuǎn)了車頭往家相反的方向開去。
車外的雨越下越大了,車胎劃過路面,不斷發(fā)出嘩嘩的分水聲,有幾處的積水已經(jīng)沒過了車胎,車在厚厚的積水里開著,像是船一般分水而過。
宋文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可是他看得出父親的表情格外嚴(yán)肅,車一路往城郊開,最后停到了一座破舊的小樓前。雨聲中,宋城安撫了他幾句,就把他放在了車上,冒雨跑了進去。
宋城走了兩分鐘,宋文就后悔了,在這個黑燈瞎火的雨夜,車窗外黑漆漆的,雨聲中仿佛還能聽到野獸的叫聲。對于一個只有七歲的男孩,獨自呆在一輛車?yán)飳嵲谑翘膳铝?,天空中不時劃過閃電,然后就是悶悶的雷聲傳來。
“爸……你在哪里???”年幼的宋文越來越怕,自己打開了車門,斗著膽子冒著雨跑到了小樓里,小樓客廳的地面上滿是塵土,上面有著暗紅色的痕跡,地上畫著各種線,有穿著警服的人正在神情嚴(yán)肅地說著事情,沒有人留意他。
宋文哪里也找不到宋城的身影,他一直往里走,順著一條樓梯走到了地下,那是一處老舊的地下室,墻壁粗糙,滲著水,到處都是灰塵和蛛網(wǎng),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人打理,里面有個屋子亮著燈,電壓不穩(wěn),燈絲有時候會忽然變得暗淡,有時候卻又格外地亮。宋文又害怕,又好奇地湊了過去……
天空中嘩嘩地下著雨,外面不停地打著雷,空氣中帶著閃,斑駁的樹影映在墻壁上,像是聊齋里的鬼畫。那扇門虛掩著,沒有關(guān),宋文推開了門,就看到了夢里的景象……
那天宋文被嚇到了,外加淋了雨,被送進了醫(yī)院,后來他連續(xù)發(fā)了很久的高燒,燒退以后才出院回了家。再往后的一段記憶是模糊的,只記得那段時間,李鸞芳因為這事天天和宋城吵架。宋文每次醒來都能夠聽到他們在客廳里吵得不可開交。
“你是怎么當(dāng)?shù)模磕阍趺茨軒Ш⒆尤シ缸铿F(xiàn)場呢?如果你不帶他去,也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事!”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哭了這事兒就能倒回來,那么大個案子,整個警局都過去了,我能不盡快到嗎?而且我早就告訴他不能亂跑,我怎么能夠知道就這么巧?”
“你的責(zé)任還怪起孩子來了,他才七歲,七歲的時候你懂什么?看到兇案現(xiàn)場是一輩子的陰影,而且你還把他扯進來!你為什么要……”
李鸞芳那刺耳的聲音夾雜著宋城的怒吼,吵了好多個回合總也不分勝負,母親怪父親把宋文帶去犯罪現(xiàn)場,而且還是惡性案件的現(xiàn)場,父親則是怪母親明知道他工作忙還把孩子丟給他管,每天不回家。
都說人的大腦會選擇性地忘記那些不想記得事情,也許是因為連續(xù)高燒,那段時間宋文所經(jīng)歷的其他事忘了個七七八八,甚至想起來就會頭疼,唯有那幾具尸體的模樣,一直在午夜夢回時揮之不去。
為了讓宋文的心理不受影響,宋城還帶他去見了幾次心理醫(yī)生,還有什么所謂的催眠療法,宋文過去了就是回答一些問題然后睡一覺。宋城還會給他一堆圖來看,問他各種問題,但是他越是問,宋文就越是不耐煩,腦子里空蕩蕩的,什么也想不起來。
那個案子似乎牽扯了很多,那一段時間之后,家里和附近總是會出現(xiàn)奇怪的人,后來宋城和李鸞芳玩了一把大的,他們離婚了……
這個消息像是突如其來的隕石,把只有七歲的宋文砸蒙了。而且宋城還去修改了戶口和檔案,把宋文的檔案申請了特殊保護,進行修改和封存,能夠查到的所有資料里,宋文的父親都是他的遠房大伯宋濤。宋文見到宋城,只能叫他叔叔。再后來宋文被送到外婆家托管了,直到初中畢業(yè)。
年幼時,宋文不知道這些是為什么,他氣憤過,抱怨過,失望過,哭過,鬧過,長大以后,他終于可以平靜面對這一切。
后來宋文才知道,宋城當(dāng)時是在處理一個極其危險的案子,也就是519專案,他怕連累家人,所以才做了那樣的安排。姥姥家有個柜子,里面放的是他和他母親的證件,里面還有一份宋城親筆寫下的遺書,準(zhǔn)備隨時派上用場。
519專案組成立了一年,后來因為一些原因解散,當(dāng)時的人員被分遣到了各處,宋城被調(diào)往了省局,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已經(jīng)榮升為省局的局長。但是從宋文的角度而言,他認(rèn)為宋城沒有盡到父親的責(zé)任和義務(wù),他從心里記恨著宋城,至今也不太喊他爸爸,每年見他的日子,用一只手?jǐn)?shù)得過來。
宋文高中以后,宋城和李鸞芳又復(fù)婚了,只是宋文的戶口檔案都沒有給他恢復(fù)過來,還是掛在他遠房大伯家名下。
宋文長大以后,故意和宋城對著干,走上了和父親同樣的一條路,直到他警校畢業(yè),宋文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父親的羽翼,回到了南城老家,宋文來南城市局報道的時候,顧局面試的他,那時候顧局看著他的檔案問:“唉,你姓宋啊,省局的局長也姓宋。你認(rèn)識宋局嗎?”
宋文搖搖頭:“不認(rèn)識。戶口本上寫著的,我爸爸叫宋濤,而且我家要是和省局長認(rèn)識,也不至于從基層刑警做起。”他知道自己的戶籍證明,相關(guān)資料都是被宋城一手改掉的,機密級別比顧局還高,查證都查不出來。
顧局想想也對,再沒往這方面懷疑。就讓宋局長的兒子在自己手下一干三年。整個警局毫不知情,到了現(xiàn)在,這個秘密依然無幾人知曉。
做了刑警以后,宋文還一直被那個夢魘糾纏著,他也曾經(jīng)想知道,那一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那些人是誰?為什么會死在那座老樓里?他在老刑警的講述下才得知,519大案是南城近二十年來最嚴(yán)重的一起惡性綁架殺人案,三名劫匪綁架了南城當(dāng)時的首富季氏夫婦,問出了保險柜的密碼,從中取出了三百二十八萬的現(xiàn)款和珠寶,可是窮兇極惡的劫匪還不滿足,把人質(zhì)綁到了那處老樓不斷折磨,想讓他們說出更多的財產(chǎn)所在。
無人知道那段時間發(fā)生了什么,就在季氏夫婦失蹤六天后,有人匿名報警說在這片郊外的樹林里發(fā)現(xiàn)了匪徒的蹤跡。可離奇的是,警方趕到后,發(fā)現(xiàn)劫匪和兩名受害人一起死在了那座老宅中,根據(jù)尸體的腐爛程度判斷,劫匪和人質(zhì)都死于三天前,那些錢款不翼而飛。這個案子始終沒有破獲,甚至市局對這件事都諱莫如深,一切成為了一片迷霧,淹沒在了時間的長河里。
青春期的宋文極其叛逆,大膽,他時常覺得,自己連那么恐怖的人間地獄都見識過了,人世間就再也沒有什么可以畏懼的。后來宋文發(fā)現(xiàn)他錯了,真正可怕的并不是死人,而是活著的人,世界上沒有鬼怪,那些死去的人無法再跳起來捅人刀子,而活人……可以做出一切事情來。
他不再懼怕尸體,可是那間黑暗的地下室,留在了他的潛意識里,他排斥電梯,排斥封閉的黑暗環(huán)境,到現(xiàn)在依然無法克服。
宋文收回了他的思緒,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機看了看日期,原來距離那一天,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十七年了。十七年,他從一個懵懂的孩子,成長為一名刑警,現(xiàn)在,他再也不畏懼那些尸體了,可是這個迷案,卻可能永遠無法找到兇手。
結(jié)束了上個案子以后,宋文所帶的那一隊終于閑了下來。也自打那天晚上開始,南城再沒見過太陽。
宋文剛穿好衣服,手機就響了起來,他拿起來接了,就聽周易寧的聲音傳了過來:“宋隊,算起來,那個新人到你那邊也一個多月了吧?最近情況如何?”
宋文不知道為什么周易寧忽然打電話來問陸司語的事,而且是這上班前的大早上,他一邊穿鞋一邊道:“挺好的,聽話,聰明,用著挺順手?!彼f到這里頓了一下,想起了兩個案子的一些細節(jié),“不過……我確實覺得他……和正常人不太一樣,哪里有點怪怪的?!?br/>
“我這里最近托人查看他的檔案?!敝芤讓幚^續(xù)道,“然后,發(fā)現(xiàn)了點東西?!?br/>
“什么?”宋文皺眉問。
“一般來說,一個人的檔案反應(yīng)了一個人的所有狀況,檔案是很難作假的,但是有時候卻有一些特殊的狀況?!敝芤讓庮D了一下,“那就是警方修改過的檔案。在事故中的證人,被害人,相關(guān)人員,線人,臥底等,為了對這些人進行保護,警方會進行檔案的修改。這種修改,是沒有痕跡的,只有高級權(quán)限,能夠查詢到修改記錄。我在查詢時,發(fā)現(xiàn)了他的檔案可能被修改過?!?br/>
宋文聽到這里,微微皺了眉。
周易寧繼續(xù)道:“上一個被我發(fā)現(xiàn)這種痕跡的,還是宋隊你?!?br/>
宋文當(dāng)然知道,他的檔案為什么有修改記錄。而這就代表,周易寧所找的人的權(quán)限,甚至是在顧局之上:“所以,你的意思是……”
周易寧直接問宋文:“你是否考慮對他進行調(diào)職?”
宋文握著手機,思考了片刻:“暫時不必,我會查清楚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再次說一下,本文的很多設(shè)定都是虛構(gòu)架空的,然后求評論^^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