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逐漸升起, 又是一個明媚的清晨, 天空一片湛藍(lán)。
    十月即將結(jié)束, 冬日也正式到來, 空氣之中透著一股寒涼冷意。
    早上六點，很多人才剛剛起床，收拾東西幾乎一夜未睡的男人從屋內(nèi)出來，鎖上了門, 他獨自一人拎著一個大個的拉桿箱，坐著電梯到了樓下。
    他已經(jīng)約好了車, 很快就會載著他離開這里，去到機(jī)場。
    他會徹底離開這座城市, 這個國家, 過上新的生活。他已經(jīng)做好了一切的安排，在那里，他會有一個新的身份, 沒有人認(rèn)識他, 沒有人了解他, 他有會巨額的財務(wù), 會享用無邊的寂寞。
    可是剛踏出樓門口，男人就愣住了，以往安靜的院子里停了幾輛警車，顯然是剛到不久。
    其中一輛警車的車門打開，從中走下來一位個子高高的年輕人，他徑直來到他的身前, 開口叫住他：“鄭校長，這么早就急著出去啊?！?br/>     隨后從他身后的車上，又走下來了幾個人，雖然穿的是便衣，但是顯然都是訓(xùn)練有素的年輕警員。
    鄭淮安的目光掃過他們的身上，打頭的兩個他認(rèn)識，是前幾天剛剛見過的，一位叫做宋文，一位叫做陸司語。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驚訝：“宋隊長，陸警官，你們這是？”
    趕過來的人正是宋文和陸司語，逮捕令剛剛拿到，還好來得及，而他們對面的人，正是幾天前剛和他們見過的鄭校長鄭淮安。
    宋文昨天整整一夜沒睡，依然擋不住案子有了進(jìn)展的神采奕奕，他簡單道：“鄭校長，最近出了個案子，還麻煩你和我們走一趟。”
    “究竟什么是啊？還是關(guān)于夏未知的嗎？我這……”鄭淮安的手還拉著箱子，露出了點為難的神色。
    宋文往前一步，直接接了他的行李道：“我知道，鄭校長是在擔(dān)心中午十一點飛往國外的飛機(jī)，估計是趕不上了，麻煩你和我們先去市局，把事情講清楚?！?br/>     鄭淮安從看到他們的一刻起，就知道這些警察是有備而來，他的心里也非常清楚明白，這一次怕是走不成了。他到這時候還十分淡然：“我明天有一個和國外高校交流的研討會議，不過，既然警方找我有事，那自然以你們的為重?！?br/>     “多謝鄭校長配合。”宋文說完沖著身后的人做了個手勢道，“東西拿上，搜身，人銬住，帶走！”
    宋文這句話的語氣，遠(yuǎn)沒有了之前的客氣。
    鄭淮安被按在了警車上，身上的手機(jī)還有證件都被一一收走，他抬頭，就看到陸司語正站在車門邊看著他。
    早上寒霜露重，陸司語披了件大衣站在警車旁，頎長的身形，整個人冷冷清清的，安靜極了。
    不知為何，他此時的動作，表情，讓鄭淮安想起了顧知白。
    鄭淮安沒有說什么，也沒有過多的掙扎，有人把一雙冰冷的手銬銬在了他的手上。然后把他帶到了警車上。
    警用車十分簡陋，鄭淮安面色平靜，一路看向車外，窗外的景色不停變換著。
    這處小區(qū)和市局的距離并不太遠(yuǎn)，二十分鐘之后，鄭淮安就被帶入了南城市局的審訊室內(nèi)。
    宋文還有一位帶了眼鏡的年輕警察坐在了對面，宋文直接開門見山：“鄭校長，今日凌晨，有一位邵姓男子，死在了一輛車內(nèi)，經(jīng)警方核查發(fā)現(xiàn)，他是中毒而亡，我們想問一下，你是否認(rèn)識他？”
    說著話，宋文把幾張照片放到了鄭淮安的面前，一字?jǐn)傞_，照片上正是趴伏在了方向盤上的邵金庭，他的臉色慘白，嘴邊有著一些血跡。
    鄭淮安淡然道：“邵金庭，這不就是前幾天我們見面時提起過的那個人嗎？警方不是在通緝他嗎？他怎么會死了呢？”
    “鄭校長，到了這里，你就不用裝了吧?！彼挝闹苯狱c明，“昨天晚上，是你約了他去你家，給他提供了證件，并給他下毒，致使他身亡的吧？”
    鄭淮安把背靠在了椅子上：“宋警官，你是在說什么？”
    宋文審問過的犯人不少，可到了這一步，還如此淡定的，他恐怕是第一個：“鄭淮安，警方已經(jīng)在你家樓下的垃圾桶之中，發(fā)現(xiàn)了沾染過劇毒的棋子，上面還有你和邵金庭的指紋?！?br/>     宋文說著話，又把幾張照片放在了桌子上。
    鄭淮安側(cè)目看去，那是昨天晚上他和邵金庭下棋的過程，這個角度，就是從他家對面的樓中拍攝的。
    原來，他早就已經(jīng)在警方的控制之中。
    在他不知不覺之時，一張網(wǎng)早就已經(jīng)鋪開。
    “此外，鄭老板，我知道你和數(shù)家公司有著關(guān)聯(lián)，這些公司之中，有的在做著網(wǎng)賭斂財?shù)纳?，有的替人銷贓越貨，甚至有的連制毒販毒都有涉獵。在今早我們?nèi)プツ銜r，同時有幾隊人出發(fā)，去抓捕這些人。目前，行動非常順利。”
    宋文說得輕描淡寫，但其實，這樣的行動等于是在把南城的犯罪網(wǎng)連著根往出拔，整個城市都在動蕩之中，早上甚至發(fā)生了兩起槍擊事件，幸好無人傷亡。
    看起來，他們是坐在這間小小的審訊室里，進(jìn)行一場如常的審問，可其實，他們所談?wù)摰?，是南城這十幾年的一條罪惡之路，而關(guān)系到的，是南城的未來。
    那些黑暗之勢很快就會群龍無首，面對他們的，將是最后的審判與制裁。
    但是這一切的首要前提，他們必須扣住白鯨。
    宋文看向鄭淮安，他繼續(xù)道：“而且，我們已經(jīng)得到了戴小曼的供詞，你就是519一案的幕后真兇。警方檔案之中的白鯨！”
    鄭淮安臉上的表情在聽到消息的瞬間變化了一下，然后他翻起了眼睛，看向了宋文，他的聲音低沉而沙?。骸瓣懰菊Z呢？讓陸司語和我聊聊?！?br/>     此時的陸司語正坐在一旁的觀察室里，他不愿意和白鯨直接對上，一直在克制自己對于眼前這人的仇恨，作為519一案的受害人之一，他也應(yīng)該回避此案，但是他沒有想到，鄭淮安居然直接點了他的名字。
    宋文拒絕：“鄭校長，我必須提醒你，這是警方的審訊?！?br/>     鄭淮安點頭：“我了解得非常清楚?！彼f著話，脖頸卻是揚(yáng)著的，那神態(tài)，像是一只高傲的孔雀，不屑對面的對手。
    宋文把雙手壓在桌子上：“這么說，鄭校長是承認(rèn)那些都是你做的了？”
    “宋隊長不用再玩這些小花招了?！编嵒窗矀?cè)了頭，“你現(xiàn)在說什么也是沒用的，如果陸司語不來的話，我不會再開口了，你們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說到這里，他真就悠閑地閉了雙眼。仿佛時間，還有那些問詢與他無關(guān)。
    雖然已經(jīng)有了諸多的證據(jù)，還有了戴小曼的口供，但是鄭淮安一直和南城的各種勢力有所牽扯，其中不乏權(quán)貴之人，他也有御用的律師。
    一旦沒有足夠的證據(jù)，又讓司法介入，這并不是一件好事。那些巧舌如簧的人們，就是有著指鹿為馬的能力。
    今天他們必須拿到鄭淮安的完整口供，讓他親口承認(rèn)他的罪責(zé)，否則，他越是晚一些開口，變數(shù)就會越大。
    宋文這才側(cè)頭，看向一旁的觀察室，他知道，陸司語此時一定在里面看著這邊的進(jìn)度，包括一直在關(guān)注此案的顧局也在里面。
    “司語?！鳖櫨职櫭嫉皖^沉思了片刻，叫了他的名字，然后做了個手勢，“你去吧，有什么想問的，當(dāng)面問問他?！?br/>     陸司語低頭抿了一下唇，這才站起身。
    顧局又開口道：“我相信你。”
    陸司語點了一下頭，走入了一旁的審問室里。
    鄭淮安這才睜開了眼睛，看向了他的對手。
    昨天陸司語也是通宵沒睡，他的眼尾有些發(fā)紅，皮膚素白，看起來有些疲倦，可是他站得筆直，整個人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劍。
    陸司語的年齡已經(jīng)談不上年輕，可是他看起來干凈極了，還是有一絲未脫的少年氣。此時他的領(lǐng)口開著，脖子上那枚紅艷的血痣，就像是濺上去的微小的血點，讓他多了一分肅殺之氣。
    這是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是和正與邪對抗的終局。
    “陸司語，這一次，我們才算是正式會面吧。我回想了下，自從你們約我去學(xué)校，大概就已經(jīng)鎖定到我的身上了，關(guān)于我，你們知道了多少？”鄭淮安直接開口問，就像是朋友之間聊著家常。
    陸司語和宋文的目光相交了片刻，隨后坐在了他旁邊的一個空位上。
    “我們是從夏未知的人生回溯之中找到你的。家境貧寒又成績優(yōu)秀的你，從大三開始就在勤工儉學(xué)，其中的一項工作就是做為邱老師的助教，幫他在解剖課上指導(dǎo)學(xué)生，解答學(xué)生的疑問，這樣的你，自然也和夏未知走得很近?！?br/>     陸司語的聲音十分克制，冷漠而平靜，仿佛坐在他對面的人，不是殺害他父母，害他差點喪命的仇人。
    “然后我們就開始查你的個人經(jīng)歷，你從小遭受校園暴力，你的父親早亡，母親患有精神抑郁，唯一和你關(guān)系很好的奶奶因為沒有錢得不到醫(yī)治致死，這樣的事情導(dǎo)致了你走上學(xué)醫(yī)的道路。后來你的母親割腕自殺，家中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你處處要強(qiáng)，卻覺得世界對你不公平。在你的內(nèi)心，有反社會的人格，我想，這些你是走向犯罪的根源?！?br/>     “還有，我們查到了你不久之后就要出國的事，聯(lián)系到最近白鯨的動作。你是想把一切隱患除掉，然后逃之夭夭。只是那時候，我們手上沒有足夠的證據(jù)，而且，我們的推理鏈之中還缺了一個人，一個聽從你的命令，能夠去殺人的‘刀’，也就是邵金庭?！?br/>     “于是我們做了一個計劃，就是接近你……”
    在于蕙芝被害的當(dāng)晚，陸司語不光得出了夏未知是關(guān)鍵人物的推論，他還做出了一個決定。
    一直以來，警方之所以被牽著鼻子走，是因為他們太過被動了，想要打破這被動的局面，就必須跑在對手的前面，必須對眼前的事情進(jìn)行預(yù)判。
    他們搜集了關(guān)于夏未知的關(guān)系網(wǎng)。得到了一份幾百人的名單，鄭淮安就在名單里，隨著一步一步地篩選，懷疑人數(shù)從五十人縮少到二十人，再到最后的三人……
    陸司語越來越確認(rèn)，鄭淮安是有問題的。
    這些，就是陸司語和宋文約見鄭淮安的原因。
    他們的計劃，從那次會面之前就開始了，那天看似是隨意的聊天，其實每個問題都藏了玄機(jī)。他的身后更是別了一把子彈上膛可以隨時抽出射擊的槍。
    “我們找到你，和你一起去了醫(yī)學(xué)院，你對夏未知很熟，卻在警方問到她時，表現(xiàn)出了一些不耐煩，你在躲閃，回避，心虛。在陰暗的地下室，你十分慌亂，后來在我們有了懷疑之后，你就出賣了邵金庭，把警方引向了他，讓他為你身份的最后一層掩護(hù)。也正好用他的懷疑，幫你除去顧知白。”
    “那時候，警方也就假裝中計，表面上全力去跟著邵金庭的那一條線，直到他在一座停車場襲擊了顧知白。”陸司語說到了這里，頓了一下，“那晚，你就一直在我們的監(jiān)視之下，我們也就拍下了你殺害邵金庭的過程?！?br/>     當(dāng)他們實施抓捕時，邵金庭很快毒發(fā)，過程迅速，讓他們有些猝不及防。
    但是事到如今，陸司語也不好說，邵金庭究竟是活著錄下口供對警方有利，還是他被鄭淮安謀殺致死對警方有利。
    陸司語簡述完了整個過程，抬起眼睛看向鄭淮安，他的眼睛很好看，目光卻十分堅毅而冷靜。
    鄭淮安聽完他的分析，長長出了一口氣：“原來，那么早，你們就已經(jīng)懷疑到我了……看來，還真的是我疏漏了?！?br/>     陸司語道：“我最早接觸這個案子的時候，看到夏未知早年的經(jīng)歷，推導(dǎo)出可能有男人和外界的因素影響了她。但是我沒有想到，事情遠(yuǎn)比我那時候所想的復(fù)雜?！?br/>     推動夏未知的男人，不是一位，而是幾位，這些人之中，有人辜負(fù)了她，有人愛慕著她，也有人誘惑了她。
    正因為這些人以及發(fā)生的諸多事，這些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各懷心思的人們，才讓這一切的悲劇發(fā)生。
    陸司語繼續(xù)推理：“當(dāng)年，你作為邱老師的助教，自然而然發(fā)現(xiàn)了夏未知和邱老師的關(guān)系，夏未知離校出走，找到她的人不是邵金庭，恐怕是你吧……”
    鄭淮安點了一下頭，承認(rèn)了：“那時候夏未知懷孕了，是我陪她去打掉了孩子。”
    這還是第一次，從別人的口中，親口聽到了這件事，陸司語也曾經(jīng)推導(dǎo)過這一點，那段離校出走的時間，夏未知因為墮胎，身體激素的改變，加重了她的抑郁，以致性格發(fā)生變化。
    “我想，那時候夏未知的抑郁，讓你想起了你自殺的母親，所以一直對她抱有同情。”陸司語說，“于是，你提出來，除掉邱老師，這時候，你就拉了一直仰慕夏未知的邵金庭入伙……”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這個犯罪組織的最初雛形出現(xiàn)了。
    “不是我提出來的，想要殺掉邱老師，是夏未知的心愿，而邵金庭也是心甘情愿去幫助她的?！编嵒窗部聪蜿懰菊Z，“那天在醫(yī)學(xué)院的地下室之中，尸池之上，你當(dāng)時站的位置，就是當(dāng)年夏未知站的位置，而你的表情，也讓我想到了她……不過，我估計你們那個時候，也是在試探，觀察我吧?！?br/>     陸司語默認(rèn)。
    接近鄭淮安，卻又不直接懷疑和抓捕，因為警方那時候并沒有足夠的證據(jù)，但是隨著后來的事，時間越來越緊迫，鄭淮安就逐漸出了破綻。
    鄭淮安看著陸司語，淡笑了道：“這么多年，我接觸到的警察不少，真正走到這一步的，你還是第一個?！?br/>     他此時坐在警方的對面，談笑風(fēng)生，看起來就像是一位斯文的校長，讓人難以想象，就是這個男人殘害過數(shù)十條生命，坐在南城的罪惡之巔。
    陸司語繼續(xù)：“你毒殺了邵金庭，一旦出國，就等于鏟除了所有的隱患，斷了警方所有的線索?！?br/>     “你放了戴小曼一條生路，一個是因為她和你有舊情，第二個就是你自信地認(rèn)為她不會出賣你，再三個是給你自己備了一條后路?！标懰菊Z分析著鄭淮安的想法，“只可惜，你的這幾個最后的步驟，讓你陷入了現(xiàn)在被動的局面?！?br/>     正是鄭淮安殺害邵金庭留下了證據(jù)，而戴小曼選擇了出賣他。
    鄭淮安聽他說到了這里，嘆了一口氣，“我還是，做不到那樣的謀劃啊……”然后他又說，“陸司語，你一定很想知道，為什么謀劃萬千的白鯨，忽然會出現(xiàn)這樣的疏漏。你也一定很想知道，為什么我會和龍進(jìn)榮合作，為什么當(dāng)年會發(fā)生519一案，你家人為什么被害，而你的哥哥，又為什么會和自己的仇人為伍……”
    聽到他說到這里，陸司語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手，鄭淮安說得沒有錯，這些問題，現(xiàn)在依然困擾著他。
    在桌下，陸司語忽然覺得右手一暖，是剛才一直沒有說話的宋文從桌下抓住了他的手。
    鄭淮安的神色微微變了，似是陷入了回憶：“都說棋逢對手，我從來就沒有下贏過他。我這種平庸的人，和他相提并論，都是一種褻瀆?！?br/>     聽到了這里，坐在一旁的葉箏忍不住道：“別再演戲了，你不就是白鯨嗎？”
    鄭淮安苦笑了，反問他們：“你們覺得，我這樣一個連殺個人都能夠讓你們抓住把柄的人，是你們一直尋找的白鯨嗎？我這樣的人，怎么配做你們警方十幾年的敵手，把你們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陸司語抿著唇，聽他繼續(xù)說著。
    無論是審訊室，還是一旁的觀察室，所有人都是默不作聲，一片寧靜。
    鄭淮安的聲音繼續(xù)：“我想你們警方想要找的白鯨，可能不是我。而是那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兩天完結(jié)啦，大家想看什么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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