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第90章 死相逼胥吏松口
“爺,你...你喚小的前來,有何貴干啊?”
董大林一步一頓地走到蕭暄面前,低著頭,欠著身子,哆哆嗦嗦地問道。
“哼!董大林,且問你一句,可是想活命?”
蕭暄仰坐在木椅上,撫摸著一把精致的匕首,面色郁結(jié),不見絲毫笑意。
言訖,但聽得“撲通”一聲,董大林狼狽地跪了下來,喉頭上帶著一絲哭腔,哀求道,“當(dāng)...當(dāng)然!這位爺,小的真不知哪里冒犯了你,還請饒了我性命吧。”
這一個中年糙漢子,活了幾十載,也還算有點見識,眼下卻直突突地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求饒,把那涼冰冰的板磚撞得砰砰直響,面子里子的全給扔了。
“哼,你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下午我問你要茶鹽司的賬目,你推三阻四,不肯交出,我耐著性子對你曉以大義,好容易逼你松了口,我原以為你靈醒了,卻轉(zhuǎn)手給我個假的。呵呵,董大林,我是該夸你聰明呢,還是該罵你蠢呢?”
蕭暄冷冷一笑,上掀的嘴角緩緩凝住,帶著一股淡淡的殺意。
聽了這一席話,董大林便是再蠢,也該是明白了,下午拿出的茶鹽司假賬本壓根就沒能糊弄住這位精明的爺,人家現(xiàn)在就等著自己把真賬目乖乖奉上。
可這真的賬本要是交出去了,別說朝廷法度容不下,就是那些頂在頭上的官也得想方設(shè)法地弄死咱,指不定,連著一家老小都得攤上這禍?zhǔn)拢碌鬲z去。
然若是不交,面前一關(guān)就過不去,這坐在椅子上的爺瞧著年輕稚嫩,骨子里卻是有一股殺伐狠勁,真把他惹急了,自己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嗎?
那到底是交還是不交?董大林想了又想,夾在中間,兩相為難,也沒個周全的法子,整個人仿若置在碳上烤,額上冷汗一滴滴地往下淌,把胸口的領(lǐng)子浸濕了大片,本就不靈光的腦門生生作疼,也不知是不是剛才磕得太猛,給碰壞了。
“怎么?還在那瞎琢磨呢?”蕭暄咧開嘴,直直地瞪向地上跪著的人。
“額,這位爺,你說笑了,下午給你的那幾本,就是咱茶鹽司的賬目。上面記載的各條各款,都確鑿屬實,沒有一點虛的,還望爺能高抬貴手,放小的離去。”董大林一咬牙,反正橫豎也活不了,索性一條道走到黑,也不至于累及家人。
“呵,好一個確鑿屬實。董大林,我看你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啊”,蕭暄輕輕放下手中的匕首,語氣不咸不淡,有些瘦削的臉龐似笑非笑,面色陰沉得像把戳人的刀子,令人不寒而栗。
一旁的蕭黎瞧著這形狀,微微嘆了口氣,這董大林也太不識好歹了,到這節(jié)骨眼上,還死鴨子嘴硬,這不是把自個兒往那火坑里推嗎?
主子現(xiàn)在是越來越能忍了,拿捏起人的本事愈發(fā)爐火純青,表面上雖未大發(fā)雷霆,實則已是殺機(jī)漸生。再這般耗下去,這董大林定會吃不了兜著走。
果然,下一刻蕭暄站起身子,踱了幾步,立在董大林跟前,把手中的假賬目攤開,往他面前一擠,“既然你說這賬本無假,那就請睜大你的眼好好瞧清楚!上面記載,‘洪光十四年七月,得鹽二百三十斤,如數(shù)上交官庫;洪光十四年八月,得鹽二百五十斤,如數(shù)上交官庫’。呵,一個人口不算少的縣城,好幾個鹽作坊,近百位亭戶,一個月產(chǎn)出的鹽竟還不到三百斤,你當(dāng)我是傻子嗎?”
言訖,蕭暄將賬本狠狠地摔在地上,伸出右手定定指著董大林顫巍巍的背脊,“董大林,你...你造假也得有個限度吧,這般明晃晃、□□裸!先不說這數(shù)目上全是紕漏,就連那運(yùn)往戶部鹽業(yè)司的額度和稅款也是錯誤百出,這樣的一個賬目,你還口口聲聲說沒假!敢問,你眼里可還有我大梁的刑律章法!”
這賬本送到蕭暄手上,她壓根就沒信過,只是沒有進(jìn)一步的證據(jù),才隱忍不發(fā),前去暗查那董縣縣尊,孰料碰到了蕭劍,倒是省了點功夫。
董大林跪在地上,心中叫苦不迭。自己怎么就碰上這么個愛管閑事的神秘人,州官都不過問這鹽業(yè)之弊,他還一個勁地糾纏,真是狗拿耗子,閑的慌!
“董大林,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講?”
一個不入流的小吏都敢這樣肆無忌憚,隨意篡改重要的賬目,還掩飾得這般拙劣,說明了什么?說明他根本就目無法紀(jì),也不懼上面來人審查。
唉,官員們行事無法無天,我大梁已是壞到了根骨,難以醫(yī)治啊!
“哼,像你們這樣沆瀣一氣、刁頑不遜的惡吏,真該除之而后快!”
蕭暄不想不氣,越想越氣,怒火交織,浸了一腔。
卻不料,人逼急了生反骨,狗逼瘋了胡亂咬。
董大林本就憋屈害怕,又被一通斥責(zé),反而激出了久抑的火氣,直起身板,斜著眉眼,歪著一張大嘴,道:“這位少爺,我敬你身手了得,是個人物,這才對你低三下四,屢屢退讓。可你也莫忘了,捅破了天,你也就是一介草民,飛不上枝頭,還能變鳳凰不成?我承認(rèn),我董某人不是什么好鳥,可也分的清輕重,知道什么人惹不得。奉勸一句,別仗著一點武功,就自詡了得,還想著管天下的不平事?!實話告訴你,牽扯進(jìn)這鹽業(yè)行當(dāng)?shù)娜耍刹恢灰粌蓚€,其中有些人名頭還真不小,不似我董某這般的芝麻官,他們?nèi)羰嵌宥迥_,那永京城都得震一震!”
董大林半舉著手,微昂著頭,鼻孔上翻,都快朝到天上去了。他雖不知蕭暄是個什么來頭,聽口音倒像是京城里的,許是有些家底。但管鹽的那些無不是達(dá)官顯貴,在家錢財堆成山,出門三步有人抬,可不是平頭百姓能夠著邊的。
“呵,還有這等事,不知你口中的那些能讓京城震動的人,都是誰啊?”
蕭暄微瞇的眼閃過一陣幽光,面沉如水,整個人變得分外冷冽。
董大林渾然不覺眼前的人已是怒不可遏,卻似找到了出路,越說越有底氣,“怎么,你想知道?呵呵,這位公子,不是咱瞧不起你,便是說了,你也不認(rèn)得。你若是識相,還是收手吧,這鹽業(yè)的水千丈底——可深著呢!自古民不與官斗,你對付不來的,何必與自個為難?不若放了我,再留下些銀子好相與,我不會追究。從此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dú)木橋,咱倆之間,算是清了,何如?”
不得不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董大林貪財?shù)拿∷闶强痰搅斯亲永铩_@時辰,還想著跟蕭暄談價錢,說些不著邊的調(diào)調(diào),也是蠢的可以了。
“哈哈,真是可笑!董大林,都到了這份上,你還想著跟我要錢,談條件?簡直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蕭暄冷冷一笑,雙目寒光乍現(xiàn),“如此,我也撂下話,云中飛龍山中虎,我尚且見過,還會被你這小小胥吏的一番話,給嚇退了不成?這鹽業(yè)一事,我還查定了!甭管這后面站著什么人,我都要會會他!”
言訖,蕭暄轉(zhuǎn)身抄起匕首,右手一拉,銀白鋒刃顯現(xiàn),寒光凜凜。
“董大林,我給你了諸多機(jī)會,你卻毫不珍惜,一味地跟我胡攪亂扯,真是冥頑不靈!而今我耐心耗盡,留你無用,且用這利器結(jié)果了你!”
蕭暄舉起匕首往董大林的脖頸一架,冰寒的觸感令后者毛骨悚然。
“啊,別別別,爺,饒了我,饒了我!有事好商量...賬本我給,我給!”
董大林被嚇個半死,連聲告饒,差點當(dāng)場失了禁,尿了褲子。
聽了這一句,蕭暄嘴角微微上翹,這老狗終于識相了...
永京城,元朔宮,修政殿。
夜幕已至,不是上朝的時辰,大殿內(nèi)卻燈火通明,百官俯首,跪成一片。
“啪”一聲巨響,肅宗皇帝將手中長達(dá)十幾頁的奏折狠狠摔在御案上,雙眉倒豎,滿目怒意,腮邊胡須抖了三抖,“哼,是可忍孰不可忍!”
殿內(nèi)一干文武官員吃這一嚇,紛紛叩首,嘴中連道,“圣上息怒。”
“息怒?!呵,叫朕怎么息怒?!真沒想到冀州之事已是惡劣到這等地步,你們這些個大臣每日就會跟朕說,太平盛世盛世太平。這雪災(zāi)一發(fā),什么禍?zhǔn)露家黄鹩苛顺鰜怼j愒∵f的折子里寫的明明白白,整個冀州,雪患嚴(yán)重,賑災(zāi)無力,政務(wù)法紀(jì)都亂成了一鍋粥,百姓凍死、餓死的,不計其數(shù)!”
言訖,肅宗一拍御案,猛地站起身來,俯視著在地上跪得整整齊齊的臣工,當(dāng)看到大部分人眼神渙散、哈氣連天、心不在焉之時,又止不住滿腔火氣,“都給朕提起精神來,一個個懨頭搭腦,哪有一點為官之樣!朕看你們就是平日里山珍海味喂飽了,夜夜笙歌累癱了,騰不出心思來為國為民操勞了。”
“臣等惶恐,請圣上恕罪”,大臣們聽了這聲悶雷,振作些許,又齊聲告罪。
“恕罪恕罪,又是這兩字,朕都聽膩了。朝廷養(yǎng)著你們,是讓爾等持國之事,解朕之憂,不是來這大殿上當(dāng)人云亦云的磕頭蟲!”
肅宗狠狠發(fā)了一通脾氣,又癱坐在龍椅上,身心俱疲。
他初逢訓(xùn)政,整飭國務(wù),也曾想讓梁朝能有中興之象,豈料遭陽九之運(yùn),百六之會,府帑空虛,百姓匱乏。外強(qiáng)要盟,內(nèi)孽競作,奄忽一紀(jì),遂無一日之安。
“唉,朕即位之時,曾立志匡扶河山,以復(fù)祖宗榮光,賦民首杜煩苛,治軍慎持馭索。而今幾十年過去了,作用甚微,無所建樹,奈若何乎?罷了罷了,朕沒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扶不起這大梁的基業(yè)啊”,肅宗擺了擺手,愈加失望,“算了,多說無益。蕭煜,你且先把這冀州之災(zāi)跟大臣們好好說說吧...”